好日子乐着过

孙晨

时间 2019年初夏。

地点 居委会居民文化活动中心展室。

人物 芳芳——女。二十多岁，居委会工作人

员，幽默热情。

老裴——男。年近七十，话多语快，响快人。

老郭——男。年近七十，憨厚朴实，稳重人。

【音效：细雨声声。

【背景展板上有文字：“我们走过的70年”“迎国庆，晒家风，扬家训。”展板上图片和展品都是不同年代的生活用品、用具和生活场景。

【芳芳在布展，摆放展品。

【老裴打伞上。

老裴 芳芳哎，我捐展品还来得及吗？

芳芳 大爷，您就像窗外的小雨，您来得正是时候。

【老郭打伞追上。

老郭 哎，我呢？我呢？

【远处传来雷声。

芳芳   听这雷声，您来得正在点上。

老裴 （不高兴地对老郭）哪儿都有你跟着。

老郭 （对老裴）哪儿也不比你差。

老裴   芳芳，重要展品一定要放在重要的位置

上，让大家看看我的珍藏。

芳芳 （接过老裴递过来的塑料袋）破裤子？

老郭 （递上自己的）哈哈，看我的吧。崭新，穿

上舒服。你捐人家，你得真心实意。

老裴   你有没有搞错？回顾我们的生活，要捐

的都是用过的穿过的。你，哈哈……

老郭   笑什么？两条裤子一块展，您这是昨天，

我这是现在。

芳芳   大爷，现在您这条还是您自己留着穿着

享受吧。

老郭   我……

老裴   就是。芳芳，写上我的名字，重点说明，

我捐的！记着，放在重要位置。

老郭   这破裤子有什么可重要？

老裴   不重要吗？今天没有人穿这样的裤子了。

可当年我们的父辈穿过，我穿过。我们一代代的人，就是穿着这样的裤子，为小家庭的生活奔波，为大家庭的好日子奋斗！我们就是穿着这样的裤子从贫穷中站起来，走起来，跑起来的！

芳芳   还真是的。您这一说，我的解说词都有

了，这我得记下来。

老郭   不，不，咱俩得先说清楚了呀。凭什么这

就是你们家的了？

老裴   大伙看见了呀，这裤子是我拿来的。

老郭   你拿的就不是我的吗？

老裴   哎？这是从我们家的箱子里拿出来的裤

子，你说是你的？

老郭   哎，这就是我的。

老裴   噢，当年，你穿着裤子上我们家，走的时

候你脱下来，你光着走的？像话吗？你说呢，芳芳。

芳芳   我……大爷，你是大爷，他也是大爷。这

也许是你的，也许是他的。这事儿我真说不清楚。

老裴   不，旁观者清，你给我们断断。

芳芳   好的。这样，郭大爷，这裤子假设是您

的。可您这裤子怎么就落在他们家了呢？

老郭   是这样。我们俩家是邻居。一根绳上晒

衣服，他经常拿错了。

老裴   我？

老郭   我穿脏了洗了晒那儿，要收时候，一看，

他穿上了。等着吧，他穿脏了，洗了，晒上，还没干，我得赶紧收回来，我这才能穿上。

芳芳   噢，这么说，你们俩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老郭   我跟他穿一条裤子？我们没好到那份儿上。

老裴   你想跟我穿一条裤子，我还嫌你腿短呢。

芳芳   大爷别着急，您喝水，有话咱慢慢说。

老郭   跟他没啥好说的。（浏览展品老物件）看人

家捐的老收音机，老条案。哟，这是郎中走街看病的响铁，听这动静就去心病。哎，老缝纫机，瞧这黑白照片，这里有多少故事呀。

老裴   我这裤子也有故事哟。这是我穿过的。

老郭   （爆发）这是我穿过的。

老裴   你打哪儿能看出来呢。

老郭   （打开塑料袋）不爱理你，你还没完了。

你闻闻，这裤子上，有我们家的味道。你闻闻。

老裴   我沒有你那狗的本事。

老郭   你那老鼻炎也比不了狗。你闻这味儿，这

就是我们家浓烈的生活味道。唔，多么熟悉的柴草味，每天这味道把屋子灌满了，我们家的饭菜就熟了。

芳芳   咳咳咳……这味儿？你闻着那么舒服吗？

老裴   还你们家？五几年那会儿，家家都这味

儿，我们家也这味儿。

老郭   错，你们家有钱。你们家烧的是煤。你们

家是隔着大铁锅用烟熏出来的。

老裴   隔着大铁锅用烟熏的是烧鸡。

老郭   这烟味儿一闻就是我们家的。哟，这上

面，还有我爸爸抽的烟味儿。

老裴   哟，哟，还说你们家没钱，不富裕你爸

还有钱抽烟？

老郭   抽烟怎么了？没钱有没钱的抽法儿，我

爸爸烟叶儿掺着菜叶子抽。我捡着烟头给我爸爸，我爸爸把烟头扒了，用旧作业本，撕成条儿把烟丝卷起来抽，啊，享受呀！看！就这条裤子上，有我多少美丽的回忆。

老裴   听听，这一嘴的矛盾，日子过得那么穷，

还美丽哪？你还挺向往呗？

老郭   今天日子这么好，我还向往过去那穷？

我有病呀？

老裴   你说的美丽回忆。

老郭   你这辈子缺的就是诗情画意。当年的日

子是苦。可过去了，所有的回忆都是美好的，都是难忘的。我这诗一样的语言，你欣赏去吧。

老裴   你拉倒去吧，你会诗情画意，你还跟人抢

裤子。跟狗似的“唔唔……”这通闻哪。

老郭   （有所发现）哎，哎？看，看这补丁，这我

认识。这是我爷爷的，这是我爷爷解放前穿那土布大褂上剪下来的。

芳芳   这上面还有你爺爷的？

老郭   那年代，谁家衣服裤子都得传几辈儿。

老裴   这事有。家家户户都这样。

老郭   这个哎，这个补丁是我爸爸。哎，这个补

丁我也认识，这是我大哥穿的时候补上的，用的是我妈妈穿零碎的工作服补的。哎？哎？这块补丁，这是从我爸爸戴那破套袖裁下来的。

芳芳   我看看……

【芳芳接过裤子“啪！”的一声响，掉出一个蝴蝶发夹。芳芳从地上捡起。

老郭   你什么掉了？

芳芳   不是我的。蝴蝶发夹？这好像，不是你们

俩的东西吧？哎？这里面有故事了哎。我说两位大爷，这是不是当年，要送给小女孩儿的信物呀？

老郭   不，不。这裤子，也许就是女孩子穿的。

老裴   对，如果是这样，这裤子就不是我们的

了。它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女孩子。

芳芳   女孩子穿的应该是花裙子呀。

老裴   不，我们年青的时候，男女都穿裤子，男

女穿的都一样。

芳芳   明白了。刚才，这裤子也许是你的，这裤

子也许是他的。现在看，这裤子也许还是另外一个女孩子的？

老裴   是，是，这事儿，有些复杂了。

老郭   复杂什么呀？你拿来的裤子。你说，这女

孩的裤子怎么就在你们家了？

老裴   是在我们家拿来的，也没女孩子什么事。

这就是我的裤子，怎么了？我的裤子里揣个发夹不行啊？

老郭   行，行，我没说不行。

芳芳   什么意思？

老郭   （小声地）你不知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的。小时候，他就爱跟女孩子在一起玩。打小儿他就是个花老头儿。

老裴   怎么着？闻了半天，都是你们家的味。这

补丁你也都认识。这补丁是你爷爷，这补丁是你爸爸，这补丁是你大哥。怎么就多一发夹，这就成了我们家的了？！

【芳芳从裤子的兜里翻出半斤粮票。

芳芳   哎？这是什么？粮票？半斤粮票？

老郭   哟，这可是稀罕的物件了。我看看。得嘞，

一准儿是他们家的裤子啦！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爸爸和他妈妈吵起来了，街坊们都来劝架呀。

芳芳   几十年了，这事你还记得？

老郭   记得。别看那时候日子紧巴，家家都和气

着哪。他爸他妈那一架打得太凶了。

芳芳   为什么？

老郭   因为少了半斤粮票。他爸说，他妈把粮票

拿娘家去了。

芳芳   为半斤粮票还吵架？

老郭   没粮票买不了米和面。

芳芳   那就不买米面，买面包吃。

老郭   面包要粮票。

芳芳   买饼干。

老郭   饼干要粮票。

芳芳   买肉吃。

老郭   肉要肉票。

芳芳   买豆腐吃。

老郭   豆腐要副食券儿。

芳芳   都要票？都要券儿？

老郭   是呀。不像现在，想吃什么有什么。中餐

西餐、大饼披萨、小龙虾大闸蟹。那时候跟现在，没法比呀。

老裴   唉，也是巧了，前几天，我写了一首诗，

就叫《半斤粮票》，我朗诵给你们听听。

【老裴打开手机，放音乐给自己伴奏。

【音效：雨声又起。

老裴 （忧伤的）小时候，我想长大。可我害怕，

我怕我的胃也跟着长大。因为我的胃是定量的。吃几斤吃几两，一点也不能差。粮票是填满胃口的通行证，吃不饱就加上点野菜。半斤粮票是一个人晚餐，多放点水熬成稀粥，就是一家人丰盛的晚饭。小时候，我的胃是定量的。小时候，我想长大。可我害怕，我怕我的胃跟着我一起长大。

老郭   这叫，什么玩意儿？什么玩意儿呀？！

说他没有诗情画意，他还愣敢写诗。

芳芳   ……挺感动的。

老郭   是，诗他也敢动。一堆儿大白话儿。

老裴   （拿着粮票，有些激动）哈，没想到你藏

在这儿啦，这小东西会捉迷藏，逮着了，我可逮着你了，哈……

芳芳   逮着就好，赶快回家，跟老爸爸说一声

吧。

老裴   老爸，走喽，他没享着今天这福呀。他们

那代人，为了家、为了儿女、光受累了。没吃过好的，没住过好的，没用过手机，没看过高清电视，没坐过飞机，没坐过动车。

老郭   别说老一辈儿啊。康熙也没坐过动车，咱

不这么比了。

芳芳   是啊大爷，你们生活在好时代了。

老郭   不，是咱们，是咱们生活在好时代了！

芳芳   对，是咱们。

老裴   孩子，你年轻，看这发展这速度。将来，

你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呀。

芳芳   是的大爷，现在，咱这好日子，咱就得乐

着过呢。

老郭   对，好日了咱就得乐着过。

【芳芳从被兜里翻出纸条。

老裴   我也想乐着过，是他跟我争的。

老郭   哎？咱谁跟谁争了？

芳芳   小纸条儿？（念纸条）“晚上七点，后院，

小树林见。”

老郭   什么？你再念念？

芳芳   （念纸条）“晚上七点，后院小树林见。”

老郭   有意思了啊，哈哈，情书。

老裴   情书？

芳芳   大爷真逗，什么情书？情书开头得写“亲

爱的……”

老郭   我们那时候爱说不出口的。看约这地方，

这就是情书。

芳芳   哟？还有名字，盆儿？谁叫盆儿？

老郭   他，老裴，小名儿盆儿。同学街坊都叫他

小盆儿。

芳芳   郭大爷，你哪？

老郭   我叫大锅。锅里做菜，装他好几盆儿。

芳芳   你真逗。

老郭   是，我们那时候日子不富裕，可我们也开心

着哪。快看看，咳！看看这情书写给谁的？！

芳芳   小英子？噢，这是写给小英子的。

老裴   外号，白菜缨子。

【老裴拿着伞急下。

【音效：雨声渐大。

老郭   对喽。哈哈，我们班女生就有叫白菜缨

子的。大名儿她叫英子，现在……哎？回来，你敢给我老婆写纸条哎。你个小破盆儿，你装得下那棵大白菜啊？！想得美，那是我老婆。你给我回来……

【老郭追下。

芳芳   （念）“带着针线，咱给大郭补裤子……”

大爷，小盆兒大爷是要帮你补裤子呢。哎，这算你们俩谁捐的呀？！大爷，你的伞……

【芳芳拿伞追下。

【剧终。

点评：

何谓“小品”，我理解这“小”是篇幅短小，“品”是以小见大，值得品味。孙晨同志创作的小品《好日子乐着过》就是一篇有滋有味的好作品。

这篇作品乍一看“包袱”不多，似乎平淡无奇，仔细品来却回味无穷。故事以某个社区举办“迎国庆、晒家风”图片展为背景，裴大爷、郭大爷要捐展品，两位老人为一条旧裤子发生争执，剧情围绕这条裤子到底是谁家的而展开，抽丝剥茧，层层递进。

裴大爷从家里拿来一条旧裤子，郭大爷说裤子原本是他家传下来的，并指出裤子上每一块补丁的来历：“爷爷穿破了的土布大褂上剪下来的补丁”“爸爸破套袖上剪下来的补丁”“妈妈破工作服上剪下来的补丁”，每一块补丁都是故事，也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居委会工作人员芳芳在旧裤兜里发现了半斤粮票，又引发了两位老人对当年往事的回忆。还有一个发卡、一张纸条，每一个小道具里都有故事，每一桩往事都反映着共和国70年的沧桑巨变。

喜剧小品和相声作品的创作，语言包袱固然重要，但是，艺术作品不能直白说教，也不应该为了搞笑而忽略思想性，以真实的细节揭示道理更为重要。《好日子乐着过》似乎没有讲什么大道理，作者抓住了一条裤子，细针密线地描绘出当年一条裤子缝缝补补穿三代人的困境，家里为丢了半斤粮票大吵一架，一枚塑料发卡也算送给女友的“贵重礼物”，今天看来好像很夸张，其实这就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平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凡是带有喜剧元素的作品，创作手法都允许夸张，但是夸张的分寸不能违背生活逻辑。一位古稀老人拿一条破裤子要参加社区迎国庆图片展，这个举动本身带有夸张成分，可是这条破裤子带出来的故事却是真实可信的，这些往事不但能够唤起中老年人对往事的回忆，也会引起青少年的好奇和思考，作者把作品的有趣味和有意义巧妙糅合到一块，于是就避免了创作此类作品最容易出现的无聊说教的毛病。

如果“鸡蛋里挑骨头”，《好日子乐着过》也有提高的余地，比如，裴大爷和郭大爷两位老人有点“顺拐”，如果将他们的性格特征有意做出区分，也许会出现意料不到的喜剧效果。再如女青年芳芳这个角色仅仅起到了“量活”的作用，如果让她代表当代青年的观念，表现出从不理解老年人的举动到乐于接受“破裤子”这件特殊展品的思想变化，也许这个人物就不是“活道具”了。

感谢孙晨同志奉献的一篇有情怀、有温度、可品味的好作品，希望我们的曲艺同道共同努力，创作出更多优秀作品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和建党100周年献礼！

（点评人：中国曲协顾问、国家一级编剧 崔 凯）

（责任编辑/邓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