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文学中的高加索形象

2019-07-25 04:41陈晓怡
北方文学 2019年18期
关键词:高加索俘虏少女

陈晓怡

摘要:西方斯拉夫学者对俄罗斯文学中以高加索为题材的作品已有所研究,但在我国此类研究尚少,且主要是对主题和“俘虏”形象演变的研究。本文以高加索独特的地理环境为切入点,借鉴相关文学批评话语,分析普希金、莱蒙托夫和托尔斯泰以高加索为背景的文学作品,旨在梳理此类文学作品中典型的文学形象。同时,也探究俄罗斯对于高加索的态度以及产生这种态度的深层原因。

关键词:高加索;人物形象;俘虏;少女;俄罗斯

在希腊神话里,高加索就已成为专制的万神之王宙斯惩罚普罗米修斯的流放地。到了19、20世纪,高加索臂膀般的群山依然宽容接纳被沙皇流放的诗人和作家们。山峦与森林不仅构成了雄浑的自然奇景,这些天然屏障也使得高加索独立于俄罗斯主流社会之外,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保护着高加索地区人们独特的民族性格和生活习惯。而这些恰是俄罗斯作家钟爱的创作元素。

一、俘虏形象

别林斯基论普希金的《高加索的俘虏》时说道:“这是第一次,高加索的庄严景色及其彪悍的居民被写进俄国诗歌里——而且,从普希金的这篇诗,俄国社会第一次认识了那久已和他们刀兵相接的高加索。”[1]在别林斯基看来,普希金笔下的高加索以其辽阔、自由和无穷无尽的诗意成了俄国人梦想的国度。高加索是普希金诗的摇篮,而后又是莱蒙托夫、托尔斯泰等一些俄罗斯作家创作灵感的源泉。

普希金的两部叙事长诗《高加索的俘虏》和《茨冈》有着诸多相似之处:都以贵族青年为主人公,他们因鄙视俄国上层社会中华丽的虚伪而离开“文明”社会,投身“大自然”的怀抱;都以“文明人”同“自然之女”的爱情为主要情节。所不同的是,俘虏始终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打量山民的生活,这审视的眼光里有赞赏,也有鄙夷。而阿乐哥在某种程度上已和茨冈人融为一体,几乎遗忘了从前的生活,像个真正的茨冈流浪艺人一样,唱着歌儿,牵着那个熊儿,讨点儿赏。

莱蒙托夫《童僧》中的俘虏与上述二人截然不同。首先,童僧被俘的轨迹是逆向的:他本是格鲁吉亚山民之子,被俘至俄国的一座寺院中。其次,童僧虽身受禁锢,但悲剧的命运并没有摧毁他对自由的渴望和对大自然的眷恋,他充满力量,有着拥吻风暴的激情。他的逃跑虽以失败而告终,但故事所揭示的“先进人物与腐朽势力”之间的冲突并不会随时间的消逝而消失,具有永恒价值。

文明的碰撞一直是个复杂的话题,普希金在《高加索的俘虏》中对这个问题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跑到高加索寻求自由的文明人,却成了山民的奴隶——开化的人已经不可能退回自然了,这种转化是单向的,无法逆转。对于“俘虏”、阿乐哥和童僧来说,追求自由是他们的共同点。自由、爱情、战乱、俘虏等元素也成为高加索的标签,它们共同构成高加索文学的基本肖像。

二、少女形象

普希金笔下的契尔克斯女郎同莱蒙托夫《当代英雄》中的贝拉一样,都是忠于爱情的山民之女。契尔克斯女郎堪称女性的典范:她美丽、善良,对于命运,宁死不屈,对于爱情,忠贞不渝。别林斯基说:“在全诗中,她成为一种崇高的英雄主义和真正人的因素的体现者:她有强烈而深挚的爱情,她可以为爱人牺牲自己的一切。”[2]不同于前二者,列夫·托尔斯泰所著的《高加索的囚徒》虽不以爱情为主线,却也刻画了一个淳朴善良的鞑靼少女形象,她虽与“俘虏”季林言语不甚相通,却如兄妹般相亲相爱。不忍季林被杀,助其逃走。琪娜和契尔克斯少女都承担着“拯救者”的角色,这也符合俄罗斯文学作品中一贯的形象,她们代表着东正教的一种理念和宗教理想。这些女性形象的神圣性与东正教文化所特有的“永恒女性”圣母崇拜直接相关。

三、山民形象

在俄罗斯的文学作品中,高加索山民呈现出如下典型特征:

熱情好客。普希金的《高加索的俘虏》和《茨冈》中都有描写山民们热情好客的诗句:“迟暮的过客,看见有人家,便下了马,走进来,也靠近炭火,怯生地坐下——殷勤的家主立刻起身亲热地招呼,并且酌一杯醇美的红酒……”[3]“要是你真愿意,留在我们这里,一块儿来挨这个苦命,那也没有什么不行。准有你的面包,准有地方睡觉。”[4]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也曾借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之口说出契尔克斯山民的这个特点:他们亚细亚人有个规矩,不论遇到什么人,都把他们请到家里去吃喜酒。

追求自由。在山民心中,身心自由重于生命。《童僧》中被囚于寺庙中的格鲁吉亚山民之子用生命证明“不自由,毋宁死”的人生信条。莱蒙托夫的另一首诗《伊斯梅尔——贝》用这样的诗句描写他眼中的山民:那些深谷大壑的种族是蛮勇的,他们的神——自由。普希金的《高加索的俘虏》中,得知父兄要强迫自己嫁去邻村,少女用毒药和刀剑表明自己的选择——不自由,毋宁死,这是一个坚贞的高加索少女对爱情自由的坚守。

精于骑射。普希金的《高加索的俘虏》和列夫·托尔斯泰的《高加索的囚徒》中都曾多次描写山民飞绳掳旅人的精彩场景:他看着飞奔的契尔克斯在群山中,或广阔的草原,戴着皮帽,披着黑色外套,把胸前紧紧贴着马鞍,颀长的腿瞪着脚蹬,任凭快马火速地飞奔……望见过客的时候,他就骑马飞箭似的冲过去;只在刹那间,他的猛击,便可以解决一场恶战,而飞绳早已套住旅人,把他直曳到山谷中间。

爱马如命。莱蒙托夫在《当代英雄》的《贝拉》一章中多处描写山民们对战马的酷爱。垂涎贝拉已久的卡兹比奇虽爱美人,更爱宝马,用歌声拒绝了阿扎玛特用贝拉换宝马的诱人条件:“咱们村子里的美人有好多,她们明亮的眼睛好像黑夜的星星,同她们恋爱真销魂,也叫人眼红……黄金能把四个老婆买回家中,一匹骏马却是无价之宝,它在原野上不怕狂飙旋风,它不会变心,也不会把你作弄。”[5]从阿扎玛特为得到卡兹比奇的宝马不择手段,也足可见契尔克斯人爱马成癖。

嗜杀好战。好斗是山民的本性,他们经常全副武装:身披盔甲,随身携带火枪,弓箭,套绳和刀剑。山民对杀戮天生有着狂热的激情,甚至以此消遣。普希金《高加索的俘虏》中,契尔克斯人除斋节竟以屠杀俘虏为乐:“意图欢乐的节日的游戏,常常为残酷的节目扰乱。有时候,席间疯狂的笑闹,伴以刀剑的吓人挥舞,奴隶们的人头四处乱飞,年轻人鼓掌而欢呼。”[6]

有仇必报。卡兹比奇误以为宝马被盗是阿扎玛特父子的阴谋,于是残忍杀死父子俩,后来得知是毕巧林所为,又去袭击毕巧林,未能得手竟转而杀死曾经爱慕的贝拉泄愤。莱蒙托夫写于1828-1835年期间的很多叙事诗中都展示出高加索山民可怕的复仇心理。对入侵的俄军和对叛节者的仇恨甚至能够战胜亲情,在托尔斯泰的《高加索的囚徒》中,红胡子哈吉在得知自己的儿子投降俄军时,老汉“卧薪尝胆”,佯装也投降敌军而后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

四、俄罗斯军人形象

在普希金和莱蒙托夫的笔下,驻扎在高加索地区的俄罗斯军官有典型的两类:第一类,他们出身贵族,对人生的感到迷茫和厌倦,以求在高加索的异域风情中寻找出路和解脱,他们对战争和一切新鲜刺激的事情热情高涨,但对生活、对爱情都没有爱的能力。他们虽赞赏高加索的自由,但永远不能成为高加索化的山民,更不能摆脱俄罗斯上层社会。最典型的代表即莱蒙托夫《当代英雄》的毕巧林。在人格上,毕巧林一面骄傲,一面自卑;一面坦诚,一面虚伪;在爱情上,他对贝拉只是自私的新鲜和占有,连追求爱情都是在“施舍”于人,这种高高在上是融进贵族青年骨子里的骄傲。第二类即高加索化的俄罗斯军官形象。他们身上有底层俄罗斯人民的典型品质:自卑、善良,正直、懦弱,在冷酷的外壳下面,在小市民式的言辞背后,藏着温暖的灵魂。这类人中典型的代表是《当代英雄》中战斗经验丰富的高加索老兵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他举止愚钝又粗鲁,却有着一颗高贵的心。他把贝拉当成女儿一样怜爱,认为毕巧林用宝马交换贝拉的阴谋是“不体面的交易”。讲到高加索时,这个老兵如数家珍,仿佛已是高加索的一分子,甚至对高加索盛行的强盗行为流露出敬佩之意:就拿我们的卡巴尔达人,或是切契人来讲吧,他们虽然做强盗和乞丐,却是敢作敢为。长期在高加索服役的老兵马克西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接纳了它的野蛮粗犷的民俗。

這两类人身上都有着明显的俄罗斯气质,体现着俄罗斯文化中矛盾统一的二重性。别尔嘉耶夫在《俄罗斯的命运》一书中也揭示了俄罗斯文化的矛盾同一性。他认为,俄罗斯文化的创造物就像俄罗斯历史一样成为双影。俄罗斯文化的双重外貌引起相反感情,无限的深度和无限的高度与某种卑鄙粗俗、缺乏尊严和奴性十足结合在一起,基督般对自由的渴望与奴性十足的驯服结合在一起。[7]

五、结语

几个世纪以来,在硝烟弥漫的高加索地区,俄罗斯的身影从未缺席,这使得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将目光聚焦在俄罗斯对高加索不遗余力的入侵和控制的深层原因上。

从莫斯科公国起,历代沙皇都把征服其他民族、进行领土扩张视为神圣罗斯当仁不让的使命。高加索地区历来各种势力纵横交错,纷争不断,支离破碎,这激发了俄罗斯作为“第三罗马”继承人的使命感。这种弥赛亚意识支配下过度的民族主义情绪延续在高加索地区就是长期的派兵入侵,残酷屠杀和镇压,甚至在普希金、莱蒙托夫的作品中不乏对这种民族主义的赞扬和认同,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整个俄罗斯社会对此事的普遍态度。但在《哥萨克》一书中,借助主人公奥列宁之口,托尔斯泰表达了自己在赞成与反对之间游移的纠结态度;在《哈吉穆拉特》中,托尔斯泰从开篇以一朵牛蒡花,即本地人所称的鞑靼花赞誉以哈吉穆拉特为代表的高加索山民宁折不弯的种族特征,从这个角度看,托尔斯泰已经从一种更加客观的身份和态度,开始了对人性和世界等问题展开深刻的追问和思考。

参考文献:

[1]普希金.普希金叙事诗选集[M].查良铮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

[2]普希金.普希金叙事诗选集[M].查良铮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

[3]普希金.普希金叙事诗选集[M].查良铮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

[4]普希金.茨冈[M].瞿秋白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5]莱蒙托夫.《当代英雄》[M].草婴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

[6]普希金.普希金叙事诗选集[M].查良铮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

[7]Бердяев Н.А.Судьба России[M].М.:Философское общество СССР,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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