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亲情

2019-07-30 05:40刘文俊
躬耕 2019年6期
关键词:小轩小惠娃儿

刘文俊

一条宽两丈有余的水渠从村东北角斜插过来,在村子东边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后,在村前向西流去。两条渠埂如高高的两条黄龙,在村南逶迤而去,煞有气势。

渠水清清,缓缓地流淌,水面上不时浮起些树枝、草屑,不时有各色的塑料袋子像一只只小小的船,慢慢向前滑动,渐渐消失在远方。几只鸭子在水面逆水游着,水是透明的,能看见鸭们黄黄的掌一前一后如桨般交替运动,可费了好大劲也游不了多远,它们依然不知疲倦地游着,似乎是在一架特别跑步机上锻炼身体。几个八九岁的男孩子,脱得赤条条的,扑扑腾腾地跳进水里,鸭们放弃了往上游的打算,纷纷张开翅膀,连飞带爬地上了堤岸,“嘎嘎”地大叫着跑到远处的绿油油的玉米地里。

小男孩儿们在水里嬉戏着。渠岸上的大柳树下,几个扎着小辫的小姑娘在树荫下团团坐着,嘻嘻哈哈地玩,小姑娘们的身后有五六个四十来岁的妇女一边在纳鞋底,一边漫无目的地聊天,有时将手中的针在头发间划过,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柳树有年代了,一搂抱不过来的树干上那疙疙瘩瘩和粗糙的老皮向人们诉说着它的生长史。初春时节,柳树上一团绿绿的雾笼罩在树冠上,如一幅水墨山水写意的国画。柳树是发芽最早落叶最迟的树种。春来时,它不顾一切地抢在百树之先发芽,深秋里,它最舍不得落叶,一直坚持到别的树叶落完了,它才依依不舍地在寒风中抖落一地的黄。夏天里,别处热浪袭人,但一进入这浓厚柳荫里,马上心身俱爽。浓密的柳叶过滤了强烈的阳光,把阴凉投在地上。树下有一口井。四块粗糙的石条围成井口,井壁上長着绿厚的苔,蜈蚣草叶撒娇般地在井壁上伸展。夏天里人们在地里忙乎得浑身大汗,干渴难耐时,便匆匆跑到井边人家李胜利屋里,提出红色塑料水桶来,用绳子系下去,提出一桶清凌凌的凉水,嘴就着桶沿,咕咚咕咚牛饮一通,然后长出一口气,提起桶把水浇到腿上脚上,再吧唧吧唧跺跺脚,然后坐在树荫下休息一会儿,汗落了,气顺了,或再干一会儿,或者回家去。现在家家用上自来水了,井口就用一块水泥板盖上了。啥时候自来水停水,人们掀开水泥盖子,打上来的仍是清凉洁净可以饮用的井拔凉水。

有这得天独厚的条件,这里自然是人群聚集的地方,是人场儿,是饭场,是人们乘凉的地方。树荫后面的李胜利利用这块宝地,顺势开办了一家小卖店。

李胜利是农村少见的白面书生型的男人,白白的脸再晒也晒不黑。很多男人嫌戴草帽捂得慌,就光着头顶着太阳晒,要不几天晒成个黑炭头,唯有李胜利夏天上地,肩膀上搭条毛巾,草帽是一定要戴的,大热天,太阳毒,他总是穿件长袖衫。李胜利不胖不瘦,单眼皮,长脸,鼻子高挺,嘴唇不薄不厚,见人不笑不说话,在村子里人缘极好,尤其是得女人缘,但也没有出啥绯闻。农闲时,柳树下男男女女都围在这里玩牌聊天打毛衣。

“嫂子来了。”李胜利此时站在院子里,看见一个四十五六岁的妇女走过来,老远就笑着高声打招呼。

来人是李胜利同学的老婆,娘家姓李,名叫李秀丽,嫁到村里刘家了。由于娘家姓李,便与李胜利攀成本家,成为她的半个娘家人。加之,李秀丽的男人和李胜利是同学,二人关系又特别好,李秀丽就成了这里的常客,没事了,来这人场里与人聊天打发时间。

“接了儿媳妇,高兴得舍不得出门了。”李胜利与李秀丽打趣道。

2000年的五一节,李秀丽的儿子结婚,两辆红色桑塔那,扎着各色花草,加上两辆农用汽车,风风光光地去迎亲。轿车一辆载着新娘子,一辆拉着把轿客(新娘子的长辈,是当天的主客)。农用车一辆拉着嫁妆。嫁妆够气派的,嘉陵摩托车一辆,双缸洗衣机,二十九寸大彩电,花红柳绿的被子十来床,大堆小堆装了一车。另一辆农用车上坐着唢呐班子,吹鼓手们摇头晃脑地吹着百鸟朝凤的曲子,一路鞭炮把新媳妇迎进了家门。热热闹闹地请了二十几桌客人,老亲旧眷,多年不走动的亲戚也都相见了。

“是呀。家里多口人,是不一样了。为娃儿们结婚跑里跑外,借这弄那,忙得东不是东,西不是西,晕得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李秀丽笑着说。看得出来李秀丽心里高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儿大成家,添人进口确实一件好事。“好些天也没来跟你们说话了,没有以前清闲了。”李秀丽说罢还长叹一声。

“当上婆子妈了,要不多长时间就要抱孙子了,高兴去吧。人不就是图个这吗?要是娃们不会长大,看你着急不着急。”李胜利搬个小椅子,递给李秀丽。“给,今天舍得出来,坐这儿歇歇。喝口茶吧?”

李胜利笑咪咪地,站在柜台后面,双肘支撑在木制的柜台上看着李秀丽。

“你们那个媳妇细腰高挑,明眉大眼,在咱庄上可是数得着的。多少人眼红哟。”李胜利的眼里明显地露出羡慕神情。

“呵,咱庄稼人,长得再漂亮也不管用,得能干活才中呀。唉!……”李秀丽长叹一口气。“现在的妮们,不好侍候呀,光长个好脸蛋,成天看也不当吃喝。”

“知足吧。媳妇娶进门,你熬出来了。漂亮的媳妇走哪儿,都让人们羡慕。都说你们家爷奶积德,找个漂亮媳妇。你们有本事呀。把事办得风风光光的,热热闹闹的,三亲六眷,二十多桌客,也花不少钱吧?”李胜利笑着说。

“买衣服,要家具,置电器,音响电视就花一万多,下来花了约莫有三万吧。”李秀丽扳着指头算,也没有弄清楚。

“欠账没有?”李胜利关切地问。

“账倒是欠的不多,借他俩舅们几千元钱。半辈子不敢吃不敢喝攒点钱,就这一下儿弄得场光地净了。”李秀丽有些心疼,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农村人,攒点钱不容易,都是从嘴里抠出来的。李秀丽坐在椅子上摆弄着她脚下的拖鞋。这一双非常普通的拖鞋,拖鞋的后跟磨得很薄了,走路时,脚后跟就几乎接触到地面了。“接个媳妇进门,成个穷光蛋了。”李秀丽说。

李胜利笑着说:“就这一个娃儿,办完了这事,完成一大半心事了,再等几年,闺女一出门,就完成一生的大事,比我强多了。”李胜利的儿子考上大学了,开个小店还不够儿子的学费,女儿还在上高中。地里忙了店里忙,吃也不敢吃,喝也不敢喝。

“真是一家不知一家,在咱庄上,谁不说你是有本事的人,祖坟上冒青烟,娃儿是大学生,等两年,妮儿也是大学生。全村数你风光。你就捋着胡子喝米汤吧,现在你还说我的风凉话。”李秀丽把拖鞋扔在地上,脏脏的脚插进去,站起来说:“好了,不说了,给我拿两袋盐,再拿一瓶醋,得做饭了。”

“中。”李胜利扭转身子取盐,还在问着“做啥饭?”

“熬稀饭馏馍,调个黄瓜。天太热了,懒得费事。”李秀丽掏钱付完账,一手提着盐,一手提着醋往家走。

“嫂子慢走,抽空来坐。”李勝利朝着李秀丽的背影说。

“中,走了。”李秀丽没有转身,只是把提着盐的手往高处抬了抬。白白的盐袋子,在低空中亮了一下。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树荫下的阴凉显得有些发暗,风起了,细细的柳枝在风中舞动着,平静而柔和。

天真热,仿佛听到柳树叶子被太阳光晒得滋滋啦啦的声音,人晒得没精神,柳树叶子也耷拉着。吃罢晌午饭,李胜利趴在木柜台上睡着了,突然听到一声:“大叔,有没有鸡蛋糕?”

李胜利睁开睡眼,一个苗条的二十岁出头的女人站在面前。这是李秀丽的儿媳妇。高挑的个子,秀挺的鼻子,红红的不厚不薄的两片嘴唇,长着双眼皮的大眼睛忽扇忽扇仿佛会说话。李胜利和刘会聚是同学,与李秀丽是本家,两家感情特别的亲,儿媳妇自然也熟悉。

“呵,是小惠来了。咋啦,今天晌午又没有吃好?”李胜利一脸笑。两个多月来,小惠多次在家刚吃过午饭就来他这里买吃的。

“可不是哩。晌午做的甜面片,馍也干得咬不动,凉拌个黄瓜也不是新鲜的,搁到嘴里不甜不咸不脆,难吃,吃不进去,碗一放下就饿了。”小惠叫王惠。话里明显地带着对婆婆的不满。一个人在一个家庭生活了二十多年,不管是生活习惯,生活节奏,说话方式等都是不一样的,突然到另外一个家庭生活,是有太多东西要适应,就是吃饭口味也得适应。

“鸡蛋糕卖完了,下午去进货的。面包要不要?要不,先将就着吃点吧,可别才嫁到刘家俩月就饿瘦了,到时小轩可不好向你爹妈交待。”小轩是小惠的新婚丈夫。

“他呀,笨鳖一个,光怕他妈咋着他了。原来想着找个老实安生男人,现在才知道,老实安生光吃亏。跟着他呀光受气。”小惠小嘴吃着面包说着话。“咳……咳……太噎人了,给我一罐可乐吧。”李胜利从冰柜里拿出一罐可乐,易拉罐上带着冰碴碴。“呵,恁凉呀。”小惠打开可乐,用吸管吸了一口。“凉,凉,得劲儿……”

小惠把可乐罐啪地放在柜台上,甩了甩手。“亏得在娘家带来点私房钱,要不,还真得饿着。”

李胜利一听这话,不由得笑起来。“看这妮说的啥话,没有钱,叔也让吃呀。不怕你们跑了。”

“可是哩,以后没钱了,我拿麦来换。只是太费事了。”小惠打趣地说。

“咋样,过门俩多月了,婆子对你好不好,你婆子妈可是能说也能干。”

“还算中吧。不过,反正也不是人家亲生的,还是没有对人家亲妮儿好。”

“不会吧?”

“咋不会,那天炒盘肉,盘子搁在她妮的面前,老婆子只怕我多吃了,还趔着身子,胳膊伸老长,一个劲儿地往她妮儿碗里夹,弄得俺老公公都看不下去了说:‘恁大人了,让她自己吃吧,还得喂她吗?你说,这个老婆子偏心不偏心。”小惠说着笑了。

“你老公公可是个好人。这半辈子让你婆子打扁捏圆,叫上东不敢上西,叫撵鸭不敢撵鸡。”李胜利笑着,两只眼睛眯得弯弯的。

“小轩就随他吧,没一点主见。”小惠的笑声很有感染力。

“你这样好。当家呀,想干啥就干啥,省得小轩跟你争权。”李胜利现在睡意全无。

“我可不想操那些闲心哟。操心多了折寿限。”面包吃完了,可乐也喝干了。“回家了。睡一会儿,今天下午回娘家,半月没有回去了。”

小惠走了,只有太阳明晃晃地晒着,柳荫下没有人,只有知了扯着嗓子拉着腔叫,还有那条黄狗卧在哪儿,舌头伸着,眯缝着眼睡得正香呢。

八月下午的田野,在太阳的直射下远远望去,可以看见那淡淡的如薄雾般的热浪飘荡着,流动着,太阳光是白色的,晃得眼睛睁不开,不得不眯着眼睛往前看,太阳光如锥子一样扎进人的胳膊,火辣辣地生疼生疼。大片大片的玉米长有一人多高,宽大的叶片被太阳照得往下耷拉着,刚刚吐出来的金黄的须嫩嫩地挂在玉米苞外,宽大而长长的叶子呈弓形相互穿叉着,一动也不动。地里的棉花半人高了,一些棉花叶子上有些小孔孔,这是被棉铃虫咬出来的;还有些棉花叶子红红的一片,这是红蜘蛛在侵食着棉田,棉花需要打药了。棉花是当地农民的主要经济收入,吃饭靠夏,花钱靠秋。

下午三点多了,热浪袭人,地里少有人活动。

刘会聚头戴草帽,身背喷雾器,一出门,就看见儿子小轩睡在门前的树荫下,就过去叫他:“小轩,起来吧,起来到地里给棉花打药去。地里红蜘蛛成片成片了,棉花叶子红成一片了……”

儿子小轩眼都没睁,翻个身给刘会聚一个脊梁,嘴里含糊地嘟囔着:“热成啥了,上啥地,等凉快一点了再去……”说罢,又睡了。

刚拿着草帽出来的李秀丽,一看丈夫叫不动儿子,走到跟前,朝着小轩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快起来,打药得乘热才好,你不知道这个理,睡,睡,睡死过去,也不当饭吃,不当钱花。”

小轩挨了一脚,一听是妈说话了,这才慢悠悠地坐起来,用手揉着眼。“知道了,你们先走吧,一会儿我就去。”小轩有些不耐烦地说。

“小惠呢?”李秀丽问小轩。

“她回娘家了。”小轩回答着。

“又回娘家了,咋地里一忙,她就回娘家。”李秀丽脸沉下来了。“割麦时,谁家里不是忙得黑不是黑,明不是明,就这也要回娘家。等麦割完了,她回来了。你得给她说,她是咱刘家的媳妇了,以后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要是这样,可真是不行,也不能光靠着我们俩老的。”李秀丽越说越气。

刘会聚一看老婆生气了,忙打圆场:“算了,算了,才过门,还不习惯,习惯了就好了。就这几亩地,也不差她一个人干活。走吧,上地。”刘会聚背着喷雾器,手提着药瓶子,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刘会聚是个罗圈腿,走路时膝盖间露出偌大的圆,草帽下面露出花白的头发,其实他不到五十岁。李秀丽跟在丈夫后面,火辣辣的太阳把这二人不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跟着他们的脚步不断地移动。

为割麦的事,小轩也和小惠说过了,二人还弄得有些不愉快。刚嫁过来一个多月,就赶上收麦,要动镰了小惠要回娘家,小轩不怎么同意。小惠说,他爹身体不是太好,公公和婆婆身体好,地里活也不用她咋干,所以小惠回娘家忙收麦了。但不管怎么说,正忙的时候没有在家干活,小轩也是觉得有些理亏。刚才妈妈说这事时,小轩也就没敢还嘴。小轩感觉到妈妈生气了,赶忙起来,洗了把脸,找出个草帽扣在头上,追赶父母上地去了。

晚上,小惠没有回来。小轩吃过晚饭,急匆匆地到李胜利家里打牌,妹妹也出去串门了,只有刘会聚和李秀丽二人坐在院子里。一个小小的低矮的方桌上,放着几个刚刚吃过的饭碗,桌子中间的那碗腌黄瓜,只剩下一点剩汤,还有几粒黄瓜籽沾在碗沿儿,几双筷子胡乱地扔在桌子上。

天上的月亮不圆,黄黄的柔和的光,照着半个院子,秀丽手拿着芭蕉扇摇动着,一双赤脚放在地上,似乎这样才凉快些。刘会聚肩上搭着毛巾,嘴里噙根烟,有一口没一口地吸。小小的红红的烟头亮光一明一暗,在月亮光下很显眼。

“聚呀,儿媳妇娶进门本来是个好事,我咋看这才几个月,毛病就出来了。今天饭咸了,明天说没有菜了,一会儿说咱光吃面条,咋不做顿米饭吃。听胜利说几回了,在家里吃不饱,上他店里买面包蛋糕吃,还喝着可口可乐。咋看也不是过日子的人啊。”李秀丽看着丈夫说着。

“妮们还小吧。”刘会聚附和着说。

“小?二十好几了,还小?”秀丽对丈夫的回答不满意。“我上你们家时,多大?十八。比她现在小几岁。还小?哼!”李秀丽用芭蕉扇子使劲拍打了一下左胳膊,有蚊子咬她了。

“现在的娃儿不比咱那时候。等等就好了。”刘会聚吸着烟,低声说。

“我进你们家时,三间柴瓦房,二间草房。看他们现在,咱给他们挣的,加在一起十来间房子,两层楼。妮儿以后一出门,都是他们的,他们还身在福中不知福。”李秀丽抬头看看,她亲手盖起来的房子。

这是一幢坐北朝南的二层小楼。红砖砌就二十四公分宽的墙,白灰缝细细的横平竖直,对得整整齐齐,小楼底层为四间,二楼三间,二楼留有一间房的地方做为晒台。收玉米、黄豆等,可以在空地上晾晒。在二楼有一水泥做成的楼梯可以直接上到二楼的楼顶。如果是要晒麦子等需要大面积地方时,就上二楼顶。这样可以防止人偷,也不用怕鸡子吃鸭子闹。

院子东面紧靠正房处是厨房。厨房也有近二十平方。厨房南面是一堆杂物的小房间。而正房西边没有房子,是上二楼的楼梯,楼梯的南边是一大猪圈。猪圈里两头百十斤重的白猪哼哼着,猪圈南面有一个小屋子,紧靠院子门的西面,是一厕所。院子里栽有一棵核桃树,还有两棵樱桃树。院子收拾得较为干净。

这是李秀丽二十几年挣来的家当。为了盖这房子,买砖拉水泥,拉石灰拉沙,钢筋门窗,事事亲为,只为了省钱,房子盖好,李秀丽瘦了十来斤,刘会聚一下子头发白了一半。农村人四件大事就是起房盖屋,打发闺女,接媳妇,送老人入土。李秀丽和刘会聚现在完成一大半了,只有这闺女还待字闺中,别的任务都完成了。

“娃儿是自己的娃儿,媳妇咱没生人家没养人家。这几个月,有些憋不住了。不行了,让他们分家另过吧。”李秀丽小声地说给丈夫听。

刘会聚没有吭声,只顾着吸烟,半天后才说:“你说的不中吧。小惠才进门俩仨月,咱就和他们分家,庄上人笑话,跟亲家们也不好说呀。”

“五一到现在,也是才几个月时间,我咋觉得时间很长了。要是我过去的脾气,不知吵多少架了。”李秀丽边说话,边起身来收拾桌子上的碗筷。“你说这小惠,正忙哩,她回娘家了。割麦时回娘家,现在忙一点就回娘家,也不对咱说一声,这不是明显地看不起咱们吗?”

刘会聚没有吭声,只顾吸自己的烟,烟头红色光线一明一暗,照出他黑黑瘦瘦的脸,还有额头上深深的皱纹,还不到五十岁呢,如果是城里人,还很年轻,可他已经成为一个老头了,腰竟然也有些弯了。

“成天就知道吸烟,啥时候把头吸着了,把嗓子眼吸成冒烟洞就不吸了。一盒烟的钱还不如存下来还个账,成天跟你睡一张床上,闻你的烟油子味儿,恶心人……”刘会聚听着李秀丽的牢骚,权当没有听见,仍然吸着烟。

李秀丽骂着,端着碗筷走进厨房,一会儿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涮锅声洗碗声。

地里的芝麻开花了,一节节地往上攀,芝麻花越往上慢慢就小了,拽下一朵芝麻花,把花的根部放在嘴里吸吮一下,甜甜的,香香的。不经意中花落了,叶子也落了少半,芝麻不知何时竟然要成熟了,有少数已经熟了。青油油的芝麻稈,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枯黄了。棉花开花结蕾,长成棉桃,青青的棉桃压得棉枝弯腰,低低的下垂,仿佛不胜重力。慢慢的棉桃黄了枯了,开口笑了。棉桃干枯萎缩,咧开了大嘴,吐出白花花的棉花来。玉米的缨子也变成干黄了,玉米秆顶部的花须已经枯黄了,大大的玉米棒子在秸秆半腰中斜生着,如一个孕妇挺着肚子显示着自己的功劳。

丰收在望,中秋节也快到了。

吃过晚饭后,小轩和小惠竟然没有出去玩,坐在桌子边上不吭声。李秀丽觉得他们有事要讲。

“妈,八月十五快到了,小惠想回娘家去看看。”小轩仿佛理不直气不壮地小声说。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快八月十五了,得去看看,得回去看看。过节了,咱不能缺这个礼。”李秀丽一连声地答应。

小惠看着婆婆这样爽快地答应,脸上露出笑脸。李秀丽平时大家都说她厉害,原来还是懂礼的。

李秀丽从腰里掏出个手绢来,一层层地打开,最后拿出一沓钱来,右手的食指在嘴唇上沾了点口水。从一沓钱中抽出两张递给小轩。“给,这是四十元钱,明儿买盒月饼,给小惠的妈送去吧。”

“四十?”小惠一听婆婆说中秋节回娘家只花四十元钱,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人家中秋节走亲戚,一盒月饼几十元,还配一箱苹果,没有六七十元拿不出门吧。”小惠没等小轩说话,就接过话茬来。

“小轩,今年咱家里花钱多,你是知道的,为了办你们的婚事,家里的钱花光了不说,还借了一屁股账,这个你们也是知道的。有头发谁也不想装秃子。薄礼长行,以后等咱有钱了,咱加倍地补中不中?”李秀丽感觉到了小惠的不满,可还是这样解释着,但是直接对着儿子小轩说话。

“可是,可是……这是小惠过门后,第一个中秋节呀,总得让我拿得出手吧,妈。”小轩怕他妈妈,可还是硬着头皮说。确实四十元只能买散装的月饼,用黄纸包着,没有用彩盒装着的好看。年轻人爱面子。

“再添点吧,是少些。”刘会聚听到这里,也帮着儿子说话。

“少些,少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吃喝花销,人情世故,啥不要钱。还有你,一天一盒烟。显少些?显少你以后不要吸烟了。恁些账,这以后咋还。”李秀丽把手绢往桌子上一拍。“给,全部家当都在这儿,谁想当家谁当家。”李秀丽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把碗往一起摞的时候,弄得叮叮当当的响。

小惠坐在那儿,看到婆子生气了,心里也在生气。她想,我这才过门几个月时间,八月十五中秋节,人家走亲戚,摩托车后衣架上一箱苹果,一盒月饼,有的还有一箱白酒,走得威风八面。我这来到你们刘家才几天工夫,就不把我当回事了。拿我不当回事,就是把我娘家不当回事,这分明是看不起我和娘家人嘛。现在说起没钱走亲戚,以后还不知道会咋对我和我的娘家人呢,没钱了,不怨自己,还怨我了。想到这儿,小惠忽地站起来说:“说过来说过去,家里没钱怨我了。有钱你们娶媳妇,没钱你们就不要娶。啥中秋节不中秋节,我不拿礼物,我妈也不会把我推出来。只是人家笑话我嫁了个穷光蛋,让人家笑我有眼无珠。四十元钱不要了。”

小惠说完,匆匆向外面走去。

“小惠,小惠……”小轩听见父亲给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啥,但也没听清,他嘴里喊着,站起来去追小惠。

“别搭理我,我是你们家的丧门星,是我把你们家弄穷了。你们找个有钱的家儿去吧,能给你们家带一疙瘩钱。”小惠大声说。

“你看看……你看看,就为这二三十元钱,弄哩是个啥,这算个啥。”刘会聚一看这形势,摊着双手,嘴里自言自语道。

小轩追小惠去了。李秀丽一看这阵势,碗筷往桌子上一堆,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眼,坐在那哭去了。“娶了媳妇忘了娘,真没有说错呀。这个……一看媳妇恼了,不吭气就去撵媳妇去了,要这娃儿干啥呀,还是分开过吧。这日子难过。”李秀丽哭着说着,鼻涕流到嘴边上,用手抓一把甩出去啪地一声响,再顺手在椅子腿上抹一下……

刘会聚坐在那儿听着李秀丽哭,不时用手抓抓短短的头发。似乎只有吸烟才是唯一可以干的事。在这中秋前的夜晚,颇有些凉意,但刘会聚的脑门子,还是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在夜色中发亮。

中秋节前两天,刘会聚拿出一百元钱给小轩:“你妈也是为了咱们以后着想,今年咱们都将就一下,以后日子好了,你妈也不会太小气。”

小轩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钱,低着头没有吭声。八月十四上午,小轩骑着摩托车,在镇上买了一箱苹果和一盒月饼。把苹果箱子放在后面的货架上,月饼放在苹果箱子上面,然后用绳子绑结实了,小惠坐在摩托车后面,双手抱着小轩的腰,小两口儿亲亲热热,一溜烟地来到小惠的娘家。

吃过午饭,在丈人家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小惠正在和她的妈妈说话。母女有说有笑,小轩也陪着笑脸凑过去。“妈,你们在说啥呀,这么高兴。”

“俺们正在说小惠小时候的事。就这一个闺女,还是最小的,几个哥们都让着她,娇生惯养的,从小就稀罕吃我做的饭,走亲戚回来,说人家的饭都不好吃,吃不饱,还得我给她做小灶,从小惯得不像样儿。”丈母娘用腳蹬过来一个小板凳。“给,坐这吧。我这闺女好吃嘴,这几个月也没把她饿瘦了……”

正说着呢,小惠的哥哥从地里回来,老远就叫:“小轩来了。”

小惠哥坐好后,拿着草帽当扇子,使劲地扇着说:“小轩,你可要好好待我这小妹子,从小到大,俺们就没人敢碰他一手指头啊。如果你敢欺负小惠,俺们可是不饶你。”小惠哥哥笑着说,眼睛看着小轩。

小轩低着头,只是一个劲地笑,不说话。

还是小惠接过话来。“他呀,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欺负我。只是他妈做的饭不好吃。我想在家里多住些日子,我想一天三顿吃米饭。”

“中,中……住吧,这本来就是你的家嘛。”母亲和哥异口同声地回答。小惠哥随后又转过头去问小轩:“小轩,你说中不中?”。

“咋不中,我不当她的家。”小轩笑着回答。

下午小轩独自一人骑着摩托回家。一进门,李秀丽就问:“咋?小惠呢?”

“她在娘家住几天再回来。”小轩一边停摩托车,一边回答母亲。

“又是住几天,要摘棉花哩,又住几天,得住几天呀?咋一忙她就住娘家了。咱家里的事,她咋一点也不上心呢。”李秀丽一边没好气地发着牢骚,一边收拾着刚摘回来的棉花。

小惠在娘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小轩去接过几次也没有接回来,原来小惠怀孕了害口,吃不进去东西,一见油腻东西就呕吐,小惠妈就留她住下,好好侍候女儿。其间,小惠回来了一次,李秀丽听说小惠怀孕了,也慌得做这做那,都不对小惠的胃口。小惠还是一定要回娘家住。说她妈妈做的饭好吃,对婴儿有利。李秀丽也不好说啥。

小惠住在娘家,小轩就魂不守舍了,整天在家里蔫蔫地,干啥事也提不起精神。地里事少一点,就骑着摩托车去小惠家,有时一住就是几天。小惠娘家有房子,现在人们的观念也改变了许多,小惠家专门给她留有一间房,小夫妻有地方吃有地方住。小轩在小惠娘家帮着种种地,闲了和那里的人们打打牌,也乐在其中。

晚上,秀丽和会聚睡在床上,会聚吸着烟,秀丽大眼睁着。

“聚呀,看看小惠一住娘家就是几个月,小轩也跟著跑过去。在那边比在家时间还长。唉,咱是不是养个狼娃儿。”李秀丽看着儿子不在眼前,情绪很复杂。

会聚不吭声。

“要不,咱跟小轩分开过吧,分开了,咱就不操恁些心了。他们有本事就吃好的,没本事吃差点,也不用埋怨咱这不是那不是了。我也不用一提起做饭就提心吊胆的,怕咸了怕淡了。做了几十年饭,落个不会做饭,也不知咋把小轩养大哩。”

“尽说些没使处的话。”会聚软软地应了一句。

“啥叫没使处话。我做饭不是也把你们爷们都吃得精精神神的。这个小轩也是叫咱们惯成这样,弄成个怕老婆,成个老婆迷了。”

“你也不是善茬,也别光怨人家。”儿子不在跟前,媳妇长住娘家,让这男人也有些火气。

“咋,都是我不是了。为这个家,没明没夜地干,不都是为了他吗?明儿,妮一出门,这家里全部家当不都是他们的吗?你说,我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为了啥,是为了啥?”李秀丽来火了,唾沫星子喷出老远,黝黑的脸上颜色更重了些。“好了,好了,想分就分吧。明儿去跟他舅们商量一下吧。”会聚把烟头在床腿上按灭。“睡吧。明儿还得上地呢。”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李秀丽一发火,最后是会聚让步。

麦苗已经突破黄土的襁褓,尖尖的叶子显现出坚强和无与伦比的力量,不怕严寒,不惧风霜,勇敢地在无边的田野里,在凉风中,站起来了。有了麦苗,大地就有了生机,大地也就成了多彩的世界,人走在田野里,也少了些荒凉和寒冷。

李胜利家门前的柳树叶子快落完了,剩下的,也是黄黄的无精打采地挂在树枝上,夏天里密密的叶子把树枝也装点得稠密,而现在叶落了,树枝也就稀疏地垂着,可以从枝缝里看到对面的天空,可以清楚地看见麻雀在树枝上蹦跳,树下是一层薄薄的落叶,静静地躺在地上,这是头天晚上的落叶,李胜利还没有来得及打扫呢。

天冷了,来这里聊天的人也少了许多,外面不适应站得太久。平时显得空旷的院子里放满了从地里拔回来的棉花秆、玉米秆、芝麻秆。李胜利坐在棉花秆前面,趁着没人来买东西时,顺手把残留在棉秆上的棉花摘下来。

“哟,胜利在摘花呀。”李胜利抬头一看,是李秀丽来了,忙笑着说:“这会儿没人,闲着也是闲着,就手摘几瓣。要不,一场雪下来,这就糟蹋了。”

“是哩,我的也扔在那儿,也得快点摘下来,能卖一个钱是一个钱呀。”李秀丽响应着李胜利。

“是想要点啥,还是……”李胜利问。

“没事,来找你说会儿话,走的时候,再称半斤白糖回去,妮儿上火了牙疼。想给他们冲几碗鸡蛋茶。”李秀丽说着,也搬个椅子坐在李胜利的身边,帮他摘棉花。

“可中。天凉了,天干,人们容易上火,消消火,省得感冒了费钱费事。”李胜利附和着说。

“唉!还是你们会事呀,把儿女们一个个调教的懂事,哪像我现在这样子。”李秀丽叹口气说。“受苦受累多半辈子,好不容易把娃拉扯大了,娶个媳妇吧,都说是好事。可是,看我家这样,媳妇住娘家不回来。儿子跟着媳妇跑。差不多成个倒插门女婿了。”

“呵……这个你放心吧,儿子跑到哪儿也是你的儿。你怕个啥呀。按你这样说,我那娃儿,还不敢让他上大学了,跑到外地去了,不是更指望不着吗?”李胜利打趣道,但心里却在想,这李秀丽是有事来找我的,不然不会大冷天里专门跑来帮我摘花。

“小惠也不好侍候。我今儿,就是想跟你商量个事。我在这里也没有人好商量,一直把你当娘家人了。”李秀丽低着头很真诚地说。

“有啥事恁慎重?”李胜利疑惑地问。

“我想和小轩们分开过。省得说饭咸了茶淡了,今天稀了明天稠了,也叫他们知道啥叫过日子。你说中不中?”李秀丽说明了来意。

“这可中,树大分杈,娃儿大分家,很正常的事,他们也不是三岁小娃儿了,会自己过日子了。你跟我聚哥结婚时,还没有他们现在大吧,不也过得红红火火,楼上楼下的。”李胜利夸奖着李秀丽的日子过得红火。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一大半了。还有个事,得你帮帮我。”李秀丽抬起头看着李胜利。“有个事你一定得帮我,找别的人我也不放心。”

“说吧。只要帮得上,还有啥说哩。”李胜利表态。

“你看,我这也劳累半辈子,你哥看着看着胳膊腿也老想出毛病,妮儿还没出门,以后花钱的时候多着呢。还欠着他舅们四五千元钱。我想让小轩们吃点苦,权当帮我了。反正就这一个娃儿一个妮儿……现在挣钱可是真难呀。过去的钱盖房接媳妇花没有了。房子俺们活着就住,死了都是小轩他们的。可是,妮也大了,以后花钱门路多。我得留个后路。”

“留后路,留啥后路?”李胜利不解地问。

“我是想把这账都分给小轩,让他还账。”李秀丽看着李胜利。

“都分给小轩?这样怕不合适吧。”李胜利这才明白李秀丽兜恁大一个圈子是为了这个,便说。“他们依不依呀?”

“我也是怕不合适,所以找你帮忙。他们也不知道我欠多少账,都借了谁的钱?”李秀丽回答。

“哦。”李胜利等着下文。

“我想等他舅来分家时,就说,为了他结婚借了他俩舅五千块,这是真借了。另外再说借你五千。他舅的账让他们还,你只帮我顶着空账。要不然地里望天收,种下了不知道能收多少,这账可是够还了。”说完,李秀丽看着李胜利。“这忙你得帮,除了你,别的人也帮不上,我也不放心。”

“你是叫我说瞎话呀。这可不中,以后叫娃儿们知道了,叫我咋见他们,不是一辈子都得叫人家说我这叔当得不地道。”李胜利停下手中的活,连连摆手,嘴里连连说:“不中,不中……”

“有啥不中。不就是一句话嘛,他们也不会问你。问了,你也只管说,‘咋,你们不信,不信问你妈去。你含糊地说说就中了,不会有事,有我呀。这忙不帮不行呀。你得帮你哥嫂子。”李秀丽看来是深思熟虑过的,把李胜利的退路都想好了。

这女人想得恁周全。本来没有我啥事的,现在一攪和,不知以后会出个啥事。一个庄上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见老的见小的,不帮吧,李秀丽不愿意,帮吧,以后要是穿帮了,小轩们也会说我帮助他妈骗他们,最后人家母子还是母子,倒 是我落一身不是。李胜利又一想,其实李秀丽想的也不算太错。劳累半生了,为自己妮儿想想,为老夫妻想想,为以后的生活想想,也没啥。想想有多少父母为儿女辛苦一辈子,到老了,有小病小灾的儿女们争着不拿钱看病,让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死。死了,没气了,不会吃东西了,再看哪个闺女哭的声大,哪个儿子买的鞭炮长……

“嫂子,那可说好了,你们得弄严实一些,不要让我在娃们面前不好看。他们问我,我不会承认的,要不,会让你娃儿记恨我一辈子的。我能含糊过去就含糊过去了。”李胜利这样回答李秀丽。

“中啊,不叫你作难,放心好了。只要你不真找我要账就中了。”李秀丽定下来后,站起身来,说:“那你给我拿半斤白糖,得回去了。明天叫他舅们过来分家。”

目送着李秀丽远去,李胜利突然觉得冷,浑身打了个冷颤,天要变了。一阵风来,把干枯的棉花叶子吹得呼呼啦啦的响。

李秀丽与儿子小轩分家了,风平浪静,没有费啥事。两个舅来了,吸了两盒烟,喝了两茶瓶开水,搭进去二两信阳毛尖,吐了一地的痰,这事就定下来了。

房子由小轩来继承,姑娘是要出门的,但妮儿出门的费用还得由李秀丽出。小轩和小惠作为哥嫂,有了多拿点添箱钱(添箱,即为嫁妆)没有了少拿点,看当哥嫂的心意。分家对于李秀丽刘会聚来说,没啥变化,轻松了许多。而对于小轩小惠来说,小轩小惠就忙了许多。小轩小惠亲自下厨房,自己做饭自己吃,吃米吃面自己当家。这是可以看得见的分家前后的最大不同。再就是小轩接下了他两个舅的五千元的账。分家时,李秀丽说:“咱家盖房子,还有你们结婚,落下一万元的账。我和你爹还能动弹,也不叫你们全还,你们还一半,我来还一半。你舅的账你们来还。不管咋说,是你舅的,是自己亲戚,亲舅如父,有了你们早还,没有你们晚还,也得罪不了。我借你胜利叔的账,我来还,这个毕竟跟咱没有啥亲戚关系,说要就得要,这个我来想法。”说到这儿,李秀丽看着她的两个哥哥说:“今天话说到头里。如果是人家李胜利要账,你们先得替我准备着,别叫到时候了让我丢人现眼。”李秀丽的两个哥哥只有点头的份,嘴里只是说:“中,中,放心吧,只要紧急,你张嘴,没多的有少的……”

第二天,把家里的麦子玉米及其它粮食,按人头分了,多分了小惠一份。因为小惠才嫁到这里,还没有分地,但饭还是得吃。麦子玉米都分了,只是没钱分。好的是小惠身上有钱,小惠出嫁,小惠的亲戚们随的份子钱,小惠当作私房钱带到婆家了。

腊月到了,快过年了。

这天晚上,小轩和小惠半躺在床上看电视,突然小惠想起个事来,在被窝里用脚蹬了蹬小轩的腿说:“对了,忘记个事。”

小轩一看小惠的表情,似乎是有啥大事似的。“咋啦?有啥事?”

“现在家也分了,我进刘家门这半年多一点的时间,还是新媳妇。头一年得给我娘家送八色礼呀。还有媒人,合起来,最少得四份八色礼,这可得不少钱,四份下来得一二千吧。”小惠说完,看着小轩,“这个钱应该你妈出吧。”

送八色礼是当地的风俗。新媳妇接进门后,当年过春节时,公婆家在年底前,给媳妇的娘家送八样礼物。总份数多少,得看结婚当天媳妇娘家来认亲的多少。一般是成家后的分门另户的亲哥亲姐,还有爹妈,这是非认不可的亲戚,还有一个不能少的就是媒人。当媒人就有这点好处。一是结婚当天,媒人不用送礼,在婚宴上,第一桌的上位是媒人的,还有就是送八色礼不用回礼,称之为谢媒。

“是。这事忘了。照说得咱妈们送礼。”小轩一听小惠说这件事,也想起来了。一千多元钱,是在地里扒坷垃一年的收入,得两千斤麦呀。

“这个不中,忘了,咱才想起来。该你妈们出,就得他们出。”小惠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已经分家了,亲戚是咱的亲戚,再咋说呢。”小轩唯唯诺诺地说。

“该咋说就咋说。我这一进门,啥没有落着,先落五千元钱账,给谁说理?”小惠一看小轩犹犹豫豫的就来气了。“你说,你是个男人,一遇着事,就不会干脆点。这事你不跟你妈说,我跟你妈说去。”

小轩看着小惠的样子,似乎是现在就要下床找妈说这事似的。忙用手拉着小惠的胳膊说:“看你那样儿,说着说着就想动气。不要急,我凑个机会给咱妈说说。当老的也不容易,我去说,我去说。”小轩说完,拉着被子给小惠盖了盖。“行动都不利落了,还是一说话就动劲,小心肚子里的娃吧。”

“这事,你妈不是不知道,是装着不知道,想着咱不懂这事,就想混过去了。你说说,咱结婚到现在啥也没落,就落一屁股账,我心里啥味儿呀。”小惠的气还没消,俊俏的脸上满是怒气。

“好了,好了,不说了,咱爹妈落的账,不也是为了咱吗,要不,咱也没好房子住呀,是不是。”小轩哄着小惠说着。

“没房子,你们就不接媳妇。谁结婚还得住到野地里去。”小惠说完电视也不看了,身子往下一出溜,钻进被窝里,给小轩一个脊梁,睡觉了。

第二天,小轩没敢直接和李秀丽说送礼的事,而是不好意思地对爹说了。爹沉默了半天才说:“我和你妈商量商量吧。”

等了几天,会聚把小轩叫到一边说:“你妈说了,这家都分了了,这事该你们自己处理了。我好说歹说,你妈才同意,给你们五百元,再不够了,你自己添点儿。”

会聚说着,用粗大发僵的手掏出五张百元大钞来递给小轩。小轩接着钱后说:“五百不够,算算得一千多呢。”

会聚没有吭声,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钱。“这是我这些年攒的私房钱,平时买烟今天一毛,明天五分省下来的。给,这还有小一千。”小轩看着父亲不灵活的手把几张大钱找出来,给他后布包里只剩几张零钞了。“我存这些钱,成天怕你妈看见,就防着有个啥紧事。现在你们把事办了吧,不要对你妈说。对小惠就说是你妈给的。有些事将将就就过去了。”

“爹,你这是……”小轩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一把钱,说话不禁有些发哽,眼圈也有些发红。

小轩扭过身去,用手擦了下眼睛,急匆匆地走了。

过罢年二十三儿,小轩骑着摩托车,用蛇皮袋子,装了四份八色礼,送到了小惠娘家及媒人家里。礼物还颇为丰厚,一只羊腿足有十几斤,两条草鱼十斤出头。小轩对丈母娘讲,这是父母给的钱置办的礼物,小惠娘家人听了十分高兴。

年二十八,小惠的哥来下请帖。定于正月初四请新女婿到老丈人家作客,称之为待添箱客。所谓添箱客,就是小惠娘家的七大妗子八大姨和朋友,在小惠出嫁前送了礼物,添了嫁妆。由于农村闺女出嫁当天不宴请客人,要等到过年时,老亲旧眷,一次性到齐,大排场一下,一是请新女婿,二是让大家跟着热闹一番。这天隆重,摆全场,是大场面。

初四上午,好天。小轩穿着鸭绒袄,里面露出白衬衣领,白衬衣外面里是灰色牛毛绒毛衣,鸡心领处系着红色的领带,蓝色的鸭绒袄拉链未拉到头,露出领带红红的结,十分醒目。小轩戴着棉手套,把一样穿戴得鲜亮的小惠扶上摩托车后面坐下,由于小惠身子重了,小轩就骑得小心翼翼的。未到小惠家门口,就听到小孩子们叫起来了,新女婿来了,新女婿来了。小轩满脸通红,不知是被冻成这样,还是兴奋羞涩所致。

按当地规矩,这天新女婿是要坐上位,是最贵重的客人。新女婿也就这一天贵重。以后走丈人家就没有这样的位置坐了,新女婿辈分低,以后只有陪客人的份了。

热闹一天,小轩当新郎官的程序基本走完了。再剩下的就是走其他的亲戚。新娘子过年走亲戚,姑舅姨们都要给压岁钱,也就是头一年有,以后就没有了。舅五十,姨三十的,过罢年也落个几百元。

三天戏五天年,年很容易就过去了。正月十五十六是灯节,老规矩新媳妇要回娘家躲灯,小惠回娘家去了。十七小轩接回小惠。

晚上,二人仍旧半躺在床头上看电视。小轩拉拉被子给小惠盖好说:“家也分了,年也过了,节也了了。该想想以后咋过日子了。”

“是,是得想想,我这新媳妇也不新了,新郎官也当过瘾了,该干活了。”小惠叹口气幽幽地说。“可是我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也干不了啥活了,只能吃,不能干。”

“啥都不叫你干,你只管保养好生儿子就中了。干活是男人的事。”小轩看着电视说着。

“你咋知道是儿子,我还想要个妮呢。”小惠说着,用脚蹬了小轩一下。

“看看你那样子,是妮儿是娃儿都好。”小轩伸手把小惠按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小惠,跟你商量个事,我想出去打工。”

小惠一听这话,把头从小轩的肩膀上拿开,扭头看着小轩说:“你去打工?”

“是呀。打工。咱庄上的几个娃儿,都在广东打工,一个月有七八百元的工资。现在分家了,咱手里没有钱,光靠种那几亩地不中,有吃的没花的。分的账也得还,虽说是舅的,是谁的账也得还,还有你以后有娃儿了,也得花钱呀。”小轩是经过考虑的。

“你走了,我扛着个大肚子,咋办呢?”小惠看着小轩问。

“我也想好了。你就回娘家住,等月子时,再回来吧。或者住你家也中。你看东头的几个,都是媳妇生过小孩子了,把娃留在家里让爷奶带,两口子打工去,一年有一万多的存款。不趁年轻干点,以后想干也干不了。你生完孩子,咱们都在外面打两年工,有点本钱,在镇上开个小店啥的,日子就会好过些了。”

“那中嘛。可是我想你了咋整。结婚了,可有个暖被窝的了,还没几天,又得一个人睡了。”小惠冬天老是腿脚冰凉,睡觉时都是偎在小轩怀里睡着捂热的。

小轩把决定给父母说了,会聚和李秀丽也没有反对。接着与小惠父母商量,也表示同意。因为现在外出打工太普遍了,几乎成了一个农村青年一生中的必修课。

把小惠送回娘家。安排好吃住后,小轩与村上的伙伴们一起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列车动了,小轩站在人头攒动的车厢,感受着热腾腾的人肉气味和臭汗味,心里想着小惠,眼眶子里直想流出点什么来。

要想富,先修路。这几年修路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从郑州到湖北襄樊的高速公路,要从村边上过。村里人老早就听说高速公路要从村边经过。地是按国家定的价钱赔偿,地里的青苗和树等估价赔偿。

钱赔偿了。刘会聚家地里的树赔偿了一万六,还有占地钱。占地钱是村里按人口进行分配。因为占地后,村上还要第二次分配土地。

地面的赔偿,李秀丽按人头分了,李秀丽老两口,小轩还有小轩的妹妹。四口人,正好每人四千元。因为小惠的户口没转过来不能赔偿。但加在一起,分给小轩七千元钱。拿着钱小惠满心欢喜,盘算着还完账手里还剩二千元,二千元该置办点啥呢?

又是一年中秋时,丹桂飘香,小惠怀里抱着自己的小男娃儿,到李胜利家去玩。手里有钱了,虽然账还没有还,小轩每月可以寄回来五六百元,小日子过得还是有滋有味的,小轩离得虽远,可一星期打一次电话,在电话里,小轩听完小惠的说话,再讓小孩子凑在电话前哇哩哇啦叫一通,那边笑得比过年还开心。

李胜利不在家,只有胜利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家看店。小姑娘从学校回来过八月十五中秋节的。农村几个村才有一所中学,农村学生一般到初中就住校,一周回来一趟拿些钱粮。

小姑娘一看小惠过来了,跑出门外:“嫂子,你来了,叫我来抱抱这个胖娃儿。”小娃娃的脸嫩嫩的,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小嘴红嘟嘟的。小姑娘抱着小娃,亲亲脸蛋子。“真好看,是不是像你呀,嫂子。”

“你看看像不像我呀,我看不像我,像他爹吧。”小惠笑着说。“咋就你一人在家里?”

“是,他们走亲戚去了。我懒得去,就留在家里看门。”小姑娘抱着娃儿前面走着说:“走,到屋里坐吧。外面有些凉了。”

“坐吧,嫂子。我替你抱会娃儿,多可爱的小娃娃呀。”小姑娘抱着小娃娃,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突然,小惠想起了一件事,便问李胜利的小姑娘。

“对了,分钱了,我娃他奶还你们钱没有?”小惠问小姑娘。

“还钱,还啥钱,他们没有借俺们钱。”小姑娘顺口答道。“那是你婆子的点子,我爹就不同意……”

“啥?你爹不同意?借钱,不同意借给她钱……”小惠听迷糊了。

“我见不得说瞎话的,给你实话实说吧。那天,我爹和你婆子妈在说这事时,我听见了。你婆子是想让你们多还点账,让我爹顶个空头账,其实并没有真的借俺们的钱。我给你说了,你知道就中了,可不要让我爹知道啊。”小姑娘抱着小娃娃,逗着说着。

“没事,放心。”小惠笑着说,“不会让你这个小妹妹为我咋着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小惠又坐了一会,便抱着孩子回家了。

一进院子,看见李秀丽正在院子里摘花。小惠一见李秀丽,心中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子,大声说:“李秀丽,你听着,你分给我的账,我不还了,五千元钱,我一分也不还了……”

李秀丽一时没有醒过神来,还疑惑地问:“咋啦,为啥不还?”

“你自己办的事,自己知道。你和胜利叔说的啥,你自己知道,还用我多说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惠大声叫道。“像你们这样,也像长辈,好像小轩不是你亲娃儿,是抱的,是野的。”

小惠說完,也不理愣在当场的李秀丽。抱着娃儿进屋,抓起电话给俩舅打电话,简单地说明情况:“你们的账,我不还了,该谁还谁来还,你们当舅的是不是合伙坑你们的外甥我不知道,但现在这事实就是这样。”说完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小惠任凭娃儿哭着,麻利地收拾一个小包袱,背在身后,怀里抱着小娃娃,气冲冲地回娘家去了。

李秀丽还面无表情地坐在院子里,手里捏着一把刚摘的棉花,一直没有放下,呆呆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如一尊泥塑,一直看着小惠走远,一阵风吹来。她浑身打个冷颤,才醒过神来,手一松,一把棉花滑落在地上,然后,把脸埋在双手间,无声地哭起来。秋风里,李秀丽因抽泣而引发双肩上下抖动,显得是如此的无助,头发被风吹乱了,几根白发在风中飘着……

小惠回娘家几个月了。

小惠在家时,院子里搭满了尿片子,白的、红的、花的在风中飘荡着,将偌大的院子塞得满满的,热热闹闹的。白天小娃饿了,咧开大嘴,“哇哇”的叫声让家里充满了生气。老人说家里有“三声”是幸福的,就是娃们的哭声笑声读书声。现在院子白天黑夜空荡荡,虽然墙上挂满了玉米棒子,没有那尿片的飘扬,没有意思。家里没有了小娃娃的哭声,似乎静得可怕。听着外面北风呼呼叫,李秀丽和会聚心里静得心慌。小轩妹妹住在学校里,不到周末不回来,整个院子显得格外的空旷,空得显房子多,嫌房子大。

会聚和李秀丽斜躺在床头,床头的电视开着,他们二人也没有看清演的是啥节目。

屋里冷。没有升火,没有暖气。冷了,再加一床被子,把脱下来的棉裤压在身上,两口子坐在床头上身上仍穿着厚厚的棉衣。

“冷,咋恁冷。”李秀丽把被子往上拉拉。

“啥天了。快过年了,还能不冷。”刘会聚吸着烟,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老婆的问话。

“小惠走两仨月了,不知现在咋样?”李秀丽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还能咋样。住自己妈家里,不会咋样。”会聚低声说道。

“三翻六坐九爬。孙娃儿现在该会坐,快会爬了吧。”李秀丽把身子往下缩了缩,双眼掠过电视上方,看着屋顶与墙的交界处。“唉。想想,也真是划不着。不就是二千五百元钱,弄得现在家不像个家的样子。儿不在家,孙儿跟着妈,妈长住娘家。”

会聚扭头看看李秀丽,昏暗的灯光下,似乎才发现,就这几个月的时间,她的头发白多了,额头的皱纹也深了。“还不是你那使不完的能处。”

“唉,我现在也后悔。不要说二千五百元钱,光养活小轩长大花多少钱。就说他住那回院,花了一万多,借东家求西家,咱只怕人家不借。现在咋在乎这点钱了。养儿不说饭钱咋就没有想到这儿呢。”李秀丽幽幽地叹口气。此时,他的眼前似乎不断地变化着画面。一会儿是小轩小时候的样子,一会儿是孙子两个月时的模样,一会儿是小轩小时候学着走路,既小心又神气的情景。再想象着小孙子也许学走路时也是那样可爱的样子吧。“细想想,人过一生,不就是过个后辈人嘛。咱俩腿一蹬,不都是他们的。还与他们争个啥呢。”

会聚看看李秀丽这样好强的人现在被孙子儿子弄成这样,也十分心疼。争强好胜一辈子,现在也有服软的时候。“听说小轩也回来过年了,可下火车直接到丈母娘家。”

“当时要是知道高速路赔钱来恁快,我也许就不会想那号主意了。算了,明天咱把他俩舅的账还上吧,一分也不要小轩还了。”

“还了吧,就这一个娃。娃也不是坏娃,小惠呢,也不算个糊涂媳妇。”会聚对李秀丽的话表示同意。“你拉不下脸,这两天,我先给亲家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也算赔个不是,我想亲家也是明白人,不会不给个台阶下的。”

“中啊,我把脸也装到裤裆里吧,我是真想孙娃儿了。人们说的隔代亲,是真的,想这孙娃比想小轩小时候还厉害。咱也知道,现在连儿子的福都享不着,更不要说孙子了,唉,可就是想这龟孙啊。”李秀丽深深地叹口气说:“睡吧。唉……”

腊月十六上午。刘会聚开着手扶拖拉机,车厢里坐着李秀丽,一溜烟到小惠娘家去。手扶拖拉机车厢里放着一兜水果,还有些麦乳精,奶粉啥的。这是给亲家捎去的礼物。

手扶拖拉机停在小惠娘家的门口。小惠的妈妈和父亲迎出来,小惠也跟在后面,李秀丽脸一红说:“亲家,我来接小惠回去。快过年了,老住娘家也不中呀。过去是我糊涂,你们不跟我一样……”

亲家母笑着说:“可别说那些话,牙跟舌头还有打架时候呢。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谁没有个三昏三迷。我也怪小惠了,不懂事,惹你们生气。”

没有久坐,小惠把带回娘家的东西收拾齐毕,装在手扶拖拉机车厢里。

会聚开着手扶拖拉机,小轩骑着摩托车带着小惠跟在后面。

李秀丽抱着孙子坐在手扶拖拉机车厢里。孙子用厚厚的毯子包着,只露出半个脸。白嫩白嫩的小脸,看得李秀丽心花怒放,不由得把脸埋下去,亲着孙子的小脸,那泪珠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落在孙子的脸上……

手扶拖拉机冒着淡烟,一路欢快地行驶,过了水渠的小桥就到家了。水渠里的水少了,几乎不流动,但清清的水透明清澈,几只鸭子在里面无忧无虑地游着,偶尔有只鸭子抬起头来,扑扇着双翅拍打着,嘴里发出嘎嘎的叫声,翅膀扇动处,荡起层层涟漪,一圈圈细细的水纹向远处荡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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