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洱海间的逍遥

2019-07-31 02:13林木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苍山洱海笔墨

林木

蒙中的书画生活在今天算是另类,但在古代当是文人画家书画生活的主流。我们或许认为,今天的主流就是“现代”或“当代”的特色所在。但换种思维角度,我们今天这种喧嚣、混乱、疯狂、焦虑之“当代”,就真那么先进?蒙中卜居于苍山之下洱海之滨,他的最宜于人居的“竹庵”已吸引来超越任何想象的国内外30,000,000人的点击!你没数错,是三千万人的点击!这说明,他的似乎古雅的生活,即使在当代,也是吸引人的让人羡慕的生活。而他的艺术,也与他的这种雅致而超迈的生活相一致:简古、空灵、恬淡、雅逸……去看看蒙中的竹庵和他的艺术吧,他真的另类得让人羡慕!

蒙中在当代中国画坛绝对是一另类。

你看今天中国画画坛,大家作画考虑的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或者是如何“创新”,即使装怪也可以,以求大展、评委的承认并获奖;或者如何装雅装“文人”装高人,但内心却激荡着“终南捷径”式的渴求;或者画得不管好坏,也不管霾重霾轻,拼命挤到北京去,好占尽天时人和地利;即使去不了北京,天天发动态,刷存在感……今天当画家好累好累──心太累。

但你看古人的画好静好静。禅静就本当静,水墨其本在道在禅亦在静,空灵是静,古雅更要静。古人画山水,本就是求静。清人笪重光著《画筌》(恽南田批)专谈静:“山川之气本静,笔躁动则静气不生;林泉之姿本幽,墨粗疏则幽姿顿减(画至神妙处必有静气,盖扫尽纵横余习,无斧凿痕,方于纸墨间,静气凝结,静气今人所不讲也,画至于静其登峰矣乎)。山隈空处,笔入虚无;树影微时,墨成烟雾。”这静得心静,心静则笔墨皆静,方合质本静本幽之山川林泉。宋人郭熙著山水画著作取名《林泉高致》即此。以此观之,今天那些心烦意乱的人画国画,尤其是画山水真是选错了对象。──当然,在今天这个社会,要心静如郭熙如笪重光、恽南田们也真太难了。

蒙中却心静如古人。他和他太太都从待遇不错的单位退职,到云南高原大理洱海边上找到一块清静无扰的地块卜居。因是永久性打算,蒙中请了一位从哈佛归国的年轻建筑师朋友设计居所。这位才气横溢的设计师为蒙中设计的洱海边上一座私宅——竹庵,既有典型的中国园林的文化特征,又具简洁疏朗的现代风格。天井回廊水榭轩窗,与天地相通,与自然相契,竟使得蒙中这一私宅在国际国内建筑界走红,设计不仅在国际国内获奖,且引来网上火红至三千多万人的点击,连国外的人都在关注。何以如此?蒙中的居室有一种东方的唐诗宋词一般的情调,其中既有设计师的东方诗情的设计,又有蒙中诗化艺术的生活。这座颇具经典的建筑因设计与生活的合力,而成一座活着的永续地生长着的有生命的设计。或许,正因为这种体现着东方智慧和生活理想的设计连同其中真实的人生模式,拨动了东西方三千万人的心弦,数千万人都知道云南大理洱海边苍山下有个拥有一处绝妙私宅的画家,在他的朴质简洁诗意盎然的田园“竹庵”中闲居理气,融趣畅神,拂觞理琴,习书作画。

尽管虚拟空间热闹非凡,但洱海边现实版的竹庵却仍然清静,没人打扰。蒙中和他的太太在云南高原苍山之下洱海之滨,享四季如春之候,接桑麻田畴之息,看云卷云舒,观花开花落,吟诗为文,焚香抚琴,作书作画,不为展览所诱,不为论文所困,没有庸人杂务之纠葛,亦无浮名泛誉之焦虑,且无项目申报之忧,更无职称学位之扰,参展、获奖、拍卖、价格、名声、地位一切极度困扰当代寻常画家们的俗务皆与蒙中无涉,他只是抚古琴,赏拓片,弄盆景,品香茗,悠哉游哉,俯仰天地之奥,究心书画之秘,超然世外如神仙中人!

蒙中是我在四川美术学院的学生,国画系科班毕业。读书期间就喜欢到我家中探讨画艺。一晃毕业二十年后,再见蒙中时,已是他离开单位辞去书法家协会职务卜居云南高原苍山之下洱海之滨竹庵之时。再读其今日书画,一股罕见之清新雅逸文气扑面而来。

蒙中比其同辈,一个最大的长处是见识高,通文学,长画史,书画皆精。川美毕业以后,他一度是以书法受到重庆书界和大书家周永健师赏识的。因性格超迈和雅,蒙中的字主学二王、赵孟頫、董其昌一路,一手楷书堪称精绝。今天书界乱象横生,可为艺坛最乱最浑的是非之地。混混们混乱书,混吼书,混倒书,混种种杂耍之书,但混混不敢碰楷书,故楷书或许是书界验真之体。蒙中之帖派楷书,平和中正,秀雅超逸;其行书潇洒灵动,流水行云;草书则激越跳宕,信手随意,恣肆汪洋……光凭蒙中的书法,足可在中国书坛有一席之地。难怪当年永健师那么喜欢这位才气横溢的弟子。蒙中第一部书画集《笔墨旧约》由西泠印社出版,也当是其书法之缘。当然,就传统书画一体之风气,蒙中在绘画上就占有书法之先机。

蒙中的画在他定居大理前,讲究笔墨之精微,古意盎然。其画册《笔墨旧约》亦为点睛之意。在“其命唯新”的世纪风中,敢以“旧约”标榜,足见蒙中书画意蕴。那时他专攻传统诸家,特别讲究笔墨之道,佩服董其昌,学习“四王”,尤其是王原祁。结构皴法上借鉴元四家、石涛的东西亦较多。他特别欣赏王原祁作画运笔那种苍茫重拙、圆厚老辣的笔味。此种用笔之妙非个中之人难以体会。今人中又以墨法名世之黄宾虹为所习最多者。黄宾虹点子积墨,笔墨相会,氤氲一体,亦是难得之大家。蒙中运宾老墨法之苍茫,糅麓台笔意之“毛”厚,亦成自己笔墨的趣味。但卜居苍山洱海、与大自然亲密接触之后,蒙中的绘画有一大变。他把从自然接触而得的第一感觉融入画中。其山水直接取材于苍山洱海的山川湖泊、舟楫钓艇、农舍田畴、丛林古木、暮云晓霭、唐塔宋寺,乃至闲花野草、幽兰竹篁、桃红柳绿……大理苍山洱海,这个保存中国古文化或许最地道最丰富的地区,其古意盎然的环境与纯朴、古厚的民风,无疑是这位怀古心切的蒙中执意定居于此的直接原因。但由于这一切古风又是现实生活中之真实存在,故蒙中的近期作品,古风中又带上几许当今生活的真切新鲜与活泼。

蒙中或许是年轻国画家中书画结合最优秀的画家之一。一方面,他把他从传统中习得的笔墨语言在发展变化中用之于表现苍山洱海真实的环境,那些有着黄宾虹墨象之浑厚华滋,却又多了几分王原祁笔意的山水,其空灵与淡雅显然就是蒙中自己的处理,而屋宇重拙的用笔配上没骨泼墨的雨山,又当然是苍山洱海的启示。一些糅入水彩意味的清新彩墨掺入米点之笔法表现苍山特有之高原云雾,当然于古风中又透出新意。──有几个古人见过高原风光呢?至于蒙中用一种平淡雅正的书法用线和别致的章法结构、去表现苍山下洱海旁那些高原上独特的闲花野草和无以名之的小竹时,总让人想到齐白石画他的白石铺的鱼虫花草……蒙中潜心笔墨修炼二十余年,他的笔墨是耐读的。你仔细品读他的每幅画每个局部,笔墨之间干湿浓淡、提按顿挫、疏密虚实、泼破积宿,种种的讲究是经得品读的。蒙中最大的长处不就是能静吗?他在自己的竹庵中,透过宽大落地的玻璃窗,望着身边阴晴明灭变幻无穷的苍山洱海,十日一山,五日一水,不急不躁,不烦不乱,心平气和地推敲自己心爱的艺术,玩味画中一笔一划一招一式,在笔墨中获得常人难以体会的快乐。他固然可以画复杂大幅的山水,但其作品大多还是平远淡雅简洁空灵的山水,这一则与洱海的景致有关,二则更与蒙中心境相涉。清人黄铖《二十四画品》论“空灵”:“栩栩欲动,落落不群。空兮灵兮,元气氤氲。骨疏神密,外合中分。自饶韵致,非关烟云。香销炉中,不火而熏。鸡鸣桑颠,清扬远闻。”蒙中的畫,那简洁虚灵的丘壑、那精致厚朴的笔墨、那古雅超脱的境界、那难以言说的意味,总有点“非关烟云”“不火而熏”吧?

蒙中书画结合的另一面,是他的画上常有长题。有时,他把那些淡雅没骨的闲花野草兰竹蔬果当衬底,直接作行楷草书于其上。如一幅海棠为衬底的诗词,以淡彩墨画海棠,其上用端庄秀雅的楷体录苏轼诗《雨晴后步至四望亭下》:

“雨过浮萍合,蛙声满四邻。海棠真一梦,梅子欲尝新。拄杖闲挑菜,秋千不见人。殷勤木芍药,独自殿余春。”

此幅究竟是画作还是书法作品?亦或就是诗画结合之作?设身处地地想,他可真就是在“雨过浮萍合,蛙声满四邻。海棠真一梦,梅子欲尝新”的村舍田畴环境中!蒙中真就是孟浩然“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古风农舍中人!有时,他把时有所得的体悟长题于画中。例如,在一幅预留大量空白的山水中,用漂亮的行书体作长题:

“‘四王笔墨各臻极境。如西庐之清华、圆照之温润、石谷之丘壑。然学来家有墙壁者,非麓台莫属也。造形用笔虚实变化皆无迹可寻。余师法‘四王廿余年,今日始略窥门径耳。更知其高妙与难处。每见初学画者痛贬‘四王,尤其麓台老人者,皆笑而不语,以之自省自警也。此亦拟麓台笔意所作。聊记所感如此。丙申九月万花谿畔。”

此画即用王原祁笔法糅黄宾虹山水意味而成,其行书长题本潇洒清秀,自有书法意趣可观,而所题学“四王”而麓台最易有隔,则非个中人而不能道出究竟。又有一画,用疏简淡雅之笔,绘云雾飘缈之景,一行书长题:

“山川草木非人力可以创造,而画中之山川草木,又非自然之所及者。人法地,地法天,道法自然。古人论画千言万语,不外乎此矣。”

蒙中喜欢董其昌。董氏有言:“以自然之蹊径论,则画不如山水;以笔墨之精妙论,则山水决不如画”。这的确把中国绘画造形取象与天地自然的关系堪称道尽。而蒙中用今日之语言解说此理,并以此为中国画论的核心,这无疑是中国画学的自觉。则此类书、画与画学数位一体之作,就显然不可只当书画之单纯作品看待。

……

蒙中作画娱己而已。其情趣其追求,或古意或新风,皆属个人之事。逍遥于苍山洱海一隅的蒙中无意取娱于人,亦无意称名于世;于书于画,宠辱不惊。或有同道好友,意趣相投,则分而享之;出书办展,亦分享而已。所谓娱己亦娱人,仅娱可娱之人。亦如在成都平原绿竹掩映中“居竹斋”的笔者,在分享蒙中云南高原苍山下洱海畔“竹庵”的艺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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