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春

俞益萍

每年早春，田野里的积雪还没完全融化，麦苗还没返青，一场春雨过后，沉睡于地里的荠菜，最先承受着春风的暖意醒活过来。一簇簇稚嫩的新绿分外显眼，山坡、田埂、堤坝、河滩、园圃的沟坎、甚至院墙脚下，都有它们的身影。

一日上午，我拿着小铲子，跟外婆到附近的山坡去挖荠菜。外婆边走边告诉我：“荠菜叶子长条形，边缘有锯齿，头呈圆状，它们大多平铺在地上，要将铲子平平地铲进泥土里，然后捏住一片叶子稍稍一提，在它的根部一撬，荠菜就完好无损地挖出来了。”说罢，她蹲下身来，轻轻地拨开杂草，把小铲子小心地插到一棵荠菜下面的土里，使劲一撬，荠菜就连根带土被撬出来，轻轻抖去泥土，放入篮子里。紧接着，只见她两只手不停地采掘，三下五除二，转眼间就挖了小半篮。我也弓下身子去挖，一会儿也挖了一大把。

中午回到家，手脚利索的外婆摘去了黄叶，唰啦啦洗了，滋啦啦炒了，便端上饭桌。这“开春第一口”，幽香喷鼻，鲜嫩爽口，其味道之鲜美无法形容。

历来有“春来荠菜压百蔬”之说，荠菜翠绿、鲜嫩、味美、醇香，具有色、香、味俱佳之特色。苏东坡喜用荠菜做羹，自名“东坡羹”，还郑重其事地介绍给患病的友人，说荠菜是“天然之珍”，其味胜过“陆海八珍”，有“味外之美”。

荠菜既可凉拌也可锅炒来吃，还可烧汤、做羹、煮粥、做馅，幽香喷鼻，鲜嫩适口，使人百吃不厌。民谚说：“荠菜炒年糕，灶门菩萨要来捞。”连灶王爷也垂涎欲滴，其味道之鲜美不言而喻。在立春这一天，人们更要吃荠菜做馅的春卷，品尝春天清新的味道，以示迎春和祝福。

和荠菜一样，一开春，随着气温不断上升，马兰头就噌噌地往上长。它的根茎粗短略带红色，植株匍匐状生长，叶片倒卵状长圆形或倒披针形，叶缘有齿或羽状浅裂，色泽碧绿，茎肥叶嫩，散发着菊一般的素香。田野路边、山坡地畔，沟边草滩，随处可见，故又称“路边菊”。

母亲带我到院墙角边采马兰头时，嘱告我说：“采马兰头要挑选叶片翠绿鲜嫩的，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轻轻一掐，不能毁坏它的根。它的繁殖力极强，只要不破坏它的根，隔上几天，它还能抽生新枝条，萌发嫩芽新叶，可以再采。”

我们很快就采了一小篮。回家后，母亲将其洗净用沸水焯熟，挤干切碎，加入切细的豆腐干，用香油和食盐等调料拌了就装盘。我挑一筷头送入口中，清香爽滑，口齿生香。禁不住，又多吃了几口。

在春雨滋润、春阳爱抚下，一大片“草头”鹅黄的嫩芽也顶破僵硬的地皮，长出翠绿的幼苗。“草头”学名苜蓿，又名金花菜、三叶菜。茎梗极短，每一根细茎上面，长有三片小叶的复叶，如倒心形或倒披针形，前端稍圆或凹入，上部有锯齿，叶的表面呈浓绿色，暮春腋生蝶形花冠的黄色小花。

我和小伙伴们不失时机地在小河边找到了一大片草头，小心翼翼地将其靠头部约莫寸长的一段段嫩头嫩叶掐下，带回家里。

草头最简单的吃法是生煸清炒。待炒锅里的油热至冒烟时，将洗净沥干的草头倒入，用大火急煸，并不断翻炒。起锅前，加精盐、白糖，喷一些烧酒，既去除涩味又能保住那种湿湿的青翠，一盘柔软碧绿的酒香草头即成。趁热进食，鲜嫩爽口；冷却后进食，也别有风味，其汁液比其他蔬菜更清凉可口。草头与塘鳢鱼或昂刺鱼一道做河鲜汤，草头的鲜香吊出了鱼肉的鲜肥，草头的碧绿衬托出鱼汤的雪白，色香味俱佳，用于佐膳，口感清爽能去腥，令人胃口大开。

吃春少不了吃笋。惊蛰刚过的一天早上，我和堂兄弟相约到河岸边竹园掘笋。我们猫着腰睁大眼睛在松软有弹性的竹园里寻寻觅觅，始终没有看到笋的身影。随后赶来的祖父，拨开覆盖在泥土上面的枯竹叶，将笋铲往一处有一丝裂缝的地里直插下去，随着轻轻一声脆响，一支四五寸长、胖嘟嘟的嫩笋便出了土。我拿起来仔细端详，只见这竹笋外表光滑、笋体丰腴肥壮、呈圆筒状宝塔形，上端淡褐色，下端色泽白润，断裂的茬口处水汪汪，足见其肉质十分脆嫩。

祖父告诉我们，这是我们德清的地方特产，叫“早园笋”，它现在刚刚萌节，整支笋还埋在泥土里，三月燕子飞来之前才会出笋，故又叫“早燕笋”。“早园笋”与摸上去涩啦啦的冬笋不同，它外表带有油光，笋壳极薄而笋肉厚实，吃起来鲜美爽口，具有香、甜、松、脆的特色，营养价值又很高，以“笋中珍品”之称享有盛名。

春笋既可单独做菜，清蒸、油焖味道都极为鲜美，也可切丝配干丝或雪菜同炒，还可与肉类、河鲜等一起炒、煨、炖、焖，无论怎样烹饪都爽脆可口，备受人们青睐。

吃春，是故乡的习俗，更是我童年最值得回忆的一件事——提着竹篮子，拿着小铲子，在青山绿水间穿行忙碌，在饱览春天美丽景色的同时，收获大自然的慷慨赐予——鲜美而富有营养的春菜，品尝春天阳光、雨露、泥土的结晶，吃到了春的味道，获得了神清气爽的生命活力。

如今，城市居民对春天的野菜也青睐有加。无奈从菜场、超市买来的春菜皆是大棚出身，外表漂亮，味道总差那么一点纯真的乡土气。于是，有不少年轻人趁周末有闲，携一家大小，或呼朋唤友，结伴去乡村体验农家乐——亲手挖野菜、吃野菜，闻闻泥土味，呼吸新鲜空气。他们要的是“乐活”的生活方式，是追求时尚，也是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