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象风一样奔跑》的现实艺术

2019-08-09 01:16吴振尘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现实主义

吴振尘

摘要:邓湘子的现实主义儿童小说《像风一样奔跑》,故事的缘起由童年的男孩与狗经验的引发,借鉴了童话《小红帽》的故事框架,作品使用了隐喻的手法,表达出了丰富的思想内涵。在风俗与色彩等方面,也体现了作品的现实主义色彩。

关键词:邓湘子;《像风一样奔跑》;儿童小说;现实主义

中图分类号:1207.8 文献标识码:A 文童编号:1005-5312(2019)11-0002-03

一、前言

邓湘子的儿童小说《像风一样奔跑》获得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奖(2013年),同获此奖的湖南儿童文学作家还有牧玲的小说《影子行动》,这显示了湖南儿童文学现实主义作品的实绩。

《像风一样奔跑》的获奖评语是:“这是一部乡村少年像风一样奔跑着的成长故事,在故事的深处是孩子们面对困苦时沉甸甸的爱心和乡村不老的民俗,以及满纸浓郁的泥土气息和童真诗意。故事的肌理丰富,弥漫着湘西万物花开的馥郁、神秘之气,颇具地域风情和感人的艺术力量。纯正的儿童本位视角,洁净温润的语言,娓娓叙说的语调,构成了小说独特的艺术风貌。”评语概括了作品的成长主题、地域特色、儿童视角和温润的艺术风貌,对欣赏和评论该作品具有指导意义。本文研究的是该作品的故事如何叙说、现实如何表达、意义如何凸显等方面,以此接近其现实主义写作的深层内涵。

二、故事的缘起与框架

(一)故事缘起——男孩与狗的经历引发

作家在一次讲座中,把《像风一样奔跑》的写作缘起,归纳为“《像风一样奔跑》之男孩与狗的。作家讲述了做中学老师的时候,到一个女学生家做客,女主人把家里的小狗做成菜端上了飯桌。回家的弟弟到处找小狗,得知小狗的命运时,倒地打滚大哭。作家对此感同身受,于是离开了,但这一幕难以忘怀。

男孩与狗,成了作品组织的线索,在其中编织了意义,涂上了时代记忆的色彩。红枫坪的狗突然都死了,它们是舔了被砍伐了的巨大红枫树的红色树液,经过一个晚上的疯叫,狗都死去了。作品中这个设计,让读者印象深刻。但往往作为意义的体现、情节的进展,无法和写作缘起结合。作家的提醒,无疑让评论家从复杂中走出来。作家用儿童都能看懂听懂的话,让这部小说大作的理解,变得更加容易。狗死去是因为大枫树,大枫树的砍伐是因为要搭建水坝。之后的新米节,狗是主角,“人们相信祖先留下的传说,洪水齐天的时候,是狗的尾巴上带来了几粒水稻种子,人们才种上水稻。狗是人类的恩人,狗在新米节享有特别的待遇。”这样,狗在作品里具备了重要的地位。

(二)故事框架——外婆与小红帽

看外婆的故事框架,让我们联想到童话《小红帽》。菊朵的外婆病了,妈妈让菊朵去看望,并带去食物。这食物不是外国的面包、蛋糕或红酒,而是具有本土特色的猪油。因此,至少在故事的开始,从《像风一样奔跑》联想到《小红帽》是较为自然的事。那么,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在故事框架上,看望外婆、遭到凶险、得到解救,是童话《小红帽》。小说中,看望外婆、遭遇困境也大致如此,最后部分因为现实主义,而与幻想美好结局的童话区别开来。如果菊朵是小红帽,外婆是外婆,那么谁是大灰狼?有没有大灰狼?

迪斯尼在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经济大危机时期,拍摄了动画片《三只小猪》。其中的主题曲《谁会怕那只大恶狼?》广为流传,“对美国来说,当时意味着对经济危机的挑战。”三只小猪打败或逃脱大灰狼,即是号召鼓舞人们去战胜危机。由此看来,大灰狼可与时代指涉联系起来。

菊朵及外婆等所遭遇的疾病、困苦、死亡,都是大野狼。这只狼吞噬了人们的欢乐和幸福,因为强大,从而无法对抗。猎人角色缺失,苦难中的人们需要拯救。小说没有去借助外力的猎人,而是借助自身的美好人性、淳朴民俗,以此去对抗危难。

三、现实的风俗与色彩

(一)风俗

作品中多次详细描述了湘西南当地的风俗,并通过儿童,提示了一种对风俗应有的态度。

为外婆的病,夜里祭拜大枫树。菊朵感到和土地、夜色、大枫树,都融成了一体。起身时,“眼前金花飘舞,五彩缤纷。”菊朵的心里,油然升起无限虔诚的敬畏和期待。耘夫生病将死时,福阿婆驱逐凶煞施法,点线香、撒茶叶稻米、念咒语。点燃一堆稻草防止怨气,“草火烟雾弥漫,会迷了他的眼,草灰会阻止他的脚步。”砍伐大枫树时候,为了逃避树神认出而责罚,砍树人的打扮,“他们的头上,戴着灶屋里架锅烧火用的三角铁架,身上披着棕蓑衣,脸上用锅底的火灰涂成黑色,手也涂得黑黑的。”戴医生也把脸涂黑。菊朵脸上也抹了一片锅灰,手里握着三炷香跑去看。面对锯断了而不肯倒下的枫树,几个老人都跪在地上,顶着三炷香。

红枫坪的狗都死了,因为是凶死的,所以没有一个人吃的,尽管食物匮乏。耘夫的舅舅铁麻雀准备吃,被大家阻止。在耘夫病死时,铁麻雀伤心自责:“都怪我,想吃凶死的狗肉。老天爷,应该我遭报应啊!”在丧事的风俗上,作品也有细致的描写。耘夫的死,因是孩子且死在外面,不能进村。芹香娘去世是在水库,不能进堂屋,办丧事要吃白豆腐等。

最后一章的新米节,沿用了古老的传说,纪念狗是人类的恩人。狗在新米节有特殊的待遇,狗先吃菜还是先吃饭,预示稻米的丰收或欠收。这也许是解释了村民不吃凶死的狗的一个原因,狗有灵性或神性。

(二)色彩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彩色的,色彩充满了我们生活中。但各种原因,让生活失去了色彩,或忽略或异化了色彩,这在特殊的环境中,尤其如此。《像风一样奔跑》的色彩运用,特点是鲜明的。

首先是具有色彩的章节名称。小说共10章,分别是蓝布包、乌杨梅、黑腊肉、野葛根、彩风车、三炷香、酸梨坳、红蜻蜒、白豆腐、新米节。以事物等名词做题目,既有明确的蓝、乌、黑、红、白等,也有可以体验到的色彩,如米的白色、香的棕色与点燃时的红色、野葛根的土褐色等。多数与吃有关,烙有苦难时代的印记。让苦难生活带有色彩,是应有的生活态度。

色彩关联着情节叙事和思想表达。蓝布包里面的是送给外婆的礼物,蚂蚁爬到了蓝布包里,吃了猪油。菊朵就产生了担心,“吃了蚂蚁一只脚,一世得病不得脱。”蓝色是忧郁,伤心,外婆的病始终没有好。耘夫出场穿的是蓝色短袖运动衫,既显示外来的身份,也显示童年不该有的忧郁。

乌杨梅是外婆家院子里的树,端午节时结满了果子,在食物贫乏的时候,是难得的美味。外婆让菊朵“挨家挨户送乌杨梅”,连老祠堂里的老和尚都有,体现了人性人情的朴素美。写老和尚的时候,突出了黑色(即“乌”):“老和尚带着黑色的圆帽,穿一身黑衣服,坐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像一块黑色的岩石。”老和尚“听说差不多有一百岁了”,“一天嚼吃几粒生米就行了”,这样的艰苦也没有死掉,以老和尚的清静无为,与世事喧闹之间,引起反思。

黑腊肉是舍不得吃的春节礼物,外婆让菊朵煮了,带上乌杨梅,夜里祭拜大枫树神,祈求外婆消灾除病。白豆腐一章,是为芹香娘办丧事。戴白布孝、吃白豆腐、白的大米、刮毛要杀的雪白雪白的猪,遭白色氛围里,为生命的消逝抹上色彩,对菊朵等儿童来说,也是一次生命教育。

四、主题的隐喻意义

(一)家国

童话《小红帽》中的外婆,和小红帽一样,承担着男权社会中弱势女性的代表意义。不同于童话幻想故事,《像风一样奔跑》的现实主义让外婆具有特定意义。外婆是母亲的母亲。如果说母亲承担着祖国的隐喻,这里则以女性的苦难来指涉国家的危难。国家病了,这对于文革时期或处于此时期的人来说,是理性反思的结果。

家的不完整及其艰难,也是作品对国家的隐喻设计。菊朵离开家;外婆家仅单身一人;芹香父亲远在贵州修路;耘夫和妹妹寄居在舅舅铁麻雀家,铁麻雀是单身汉。很多家庭基本上都处于艰难之中,食物不足、生病不能更好地治疗、工作安全没有保障。较为完整的,可能就是队长一家了,但也设计了队长父亲在保护枫树时晕死醒来,对儿子的责骂。队长是当时的特权干部阶层,某种程度上不等于普通群众。

(二)人性

作品写了艰苦的生活,但没有以批判现实贫困及根源为主题。从外婆的环境设置中,主要显示出人性美的力量。外婆的邻居有迷信的福阿婆、芹香娘,家里有菜园,储存有老南瓜、腊肉,有杨梅树,养有小猪、两只母鸡(下的鸡蛋)并可售卖归自己,还可以到县城看病买面条吃。红枫坪也没有文革题材常见的批斗。在这特定的艰苦时期里,村人之间传达的,是淳朴的人性美。

作品故事的表层,写的是在艰苦时代中,一位单身生病老人在最后阶段里有外孙女带来的生命慰藉。邻居也热心帮助,福阿婆寻了好几味草药,芹香经常来帮助喂猪放养牛。而女儿女婿仅能来见一面,菊朵的爸爸天不亮就要赶回。这种特殊情境,写出外在阻碍的非人性。菊朵的到来及陪伴,让外婆的最后光阴有了情感的温暖。这种温暖让不完美的生命,变得几乎没有遗憾。这是用纯美的人性(10岁女孩),来对抗艰难苦困生命岁月,以此表达超越时空的人性之美。这里的纯美的人性,即是作者所说的,是“童年的力量及光芒”。

(三)死亡

生命自有终结的一天,或者夭亡(耘夫)、或者意外(芹香娘),或者善终(芹香奶奶)。男孩耘夫之死,是知识(分子)的悲哀,知识分子(干部)无法指导、拯救和保护下一代。

战天斗地,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是生产力的含义。但人与自然的关系并非如此简单,和谐共生却是重要的主题。对于大自然的态度,人们有迷信或科学的不同态度。红蜻蜓之死,放电影,宣传了科学知识。菊朵也自发地两次反思:大枫树连自己都保佑不了,不迷信神。芹香娘之死,显示了建设的危害,对自然进程干涉的危害,以此受到报复。大枫树之死,是对传统信仰的破坏,也是对大自然的破坏。迷信需要打破,但以暴力方式或另种迷信的方式去打破,显然不是解决思想信仰问题的策略。狗之死,以及蛇之死,红蜻蜒之死,是大自然之死的延续。

此外,和尚的设置也反映出传统文化之死。和尚是传统文化的符号,除四旧,铲除了居住的庙。寄托村民信仰的神树倒下的时候,砸了祠堂的房顶。传统文化变得无家可归。作品以儿童的视角说红枫树的树蔸消失是飞走了,表明了传统文化在纯洁的儿童心中,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和尚毕竟还没有死去,也说明传统文化具有持久的生命力。

(四)自然

鄧湘子对自己的小说有个基本概况表述:“我的儿童小说主要是山村题材,崇尚自然审美趣味。”狗和巨大的枫树(包括树上的蛇、蝴蝶)一样,都是大自然的代表。大自然是人类的恩人,赐予人类的所需。而人类需要对大自然以正确对待,缺乏感恩之心、缺乏敬仰之心,必将导致不和谐,也与传统的民俗相违背。

作品中描写了湘西南民俗中的村人和自然的关系。典型的有菊朵在福阿婆带领下夜祭神树(大枫树)、砍伐神树时村人(包括金山队长、戴医生)都用黑锅灰涂抹额头。菊朵虽然怀疑神树连自己命运都保佑不了又怎么保佑村人,但在拜祭后产生了幻觉。“菊朵觉得,这奇异神秘的感觉,也许是她的心愿得到了树神的允诺。她的心里淡化了恐怖和害怕,油然升起无限虔诚的敬畏和期待。”对于砍伐大枫树,村人都是阻止的。队长父亲因此病倒,福阿婆撒稻米念咒语,外婆说:“那是千年古树,砍它要遭报应的,看着砍都是罪过啊!”这里民俗所保留的意义也是很显然的,千年的古树自有其价值,如果没有信仰和敬畏,哪能存活千年?

五、余论

关于《像风一样奔跑》创作的初衷,作家该书后记中说:“创作之初,带着一点雄心,就是要写出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过的童年。'这个童年里,生逢其时的人们,几乎拥有同样的记忆,就是“贫困、饥饿、闭塞、恐怖甚至愚昧”。沈从文湘西乡村题材小说以人性美的展示来体现时代,“表现了农民的人情美、人性美,讴歌了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使读者相信即使在黑暗的地狱中,也有闪光明亮的东两,能使人们重新燃起‘自尊心和‘自信心,重造民族道德。”同样作为湘西(南)作家的邓湘子,也同样使用了人性美照射特殊时代、重塑民族道德的角度策略。10岁儿童难以理解那个时代发生的一切,在端午节到新米节的一个月里小山村的见闻,也无法再现整个时代的面貌。作品突出的,实际并非是对苦难时代时政的批判或反思,不如理解表达的是在特定困境中人的生存及其中体现的人性温暖与坚韧的魅力,以及人性所被养成的民风民俗的美与被破坏之间的利弊思考。

儿童小说的主角及其伙伴们大都是儿童,从儿童的视角出发,时代的阴暗面,将在童年生长的光芒里,显出积极的底色。小说最后一段是:“那是一朵1974年夏天的云,在湘西南山地的蓝天上,在菊朵的眼睛里,又白又亮。”对发展和成长而言,一切记忆都将随风而去,这朵云,也将在奔跑中,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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