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红灯区,谁赞成?谁反对?

2019-08-16 03:42陈利
看天下 2019年20期
关键词:红灯区性工作者妓院

陈利

2008 年12 月7日,荷兰阿姆斯特丹,人们骑车从红灯区的橱窗前经过。

多个赤裸的塑料女模“站”在路边,“她们”有的涂着红色口红,有的叉着腰,有的抬起一只胳膊。穿着黑色卫衣的活动人士把右手搭在其中一个模特身上,从后面看,后背和手臂上的字合成一行:“我无价”。

这是Exxpose运动的活动现场。该运动创始人之一娜塔莎·鲍斯举着喇叭,宣传着他们的理念:反对性交易、反对人口贩卖。

在线上,一场照片接力也在上演。与写有“我无价”字样的黑白条纹板合影的男男女女,快速在网上传播。

一股呼吁性交易非法化的运动,正在席卷荷兰。

“我无价”

“通过性交易合法化,政府让买卖性变为常态。”Exxpose创始人之一维勒米恩说。

而这让犯罪分子有了可乘之机。2013年,维勒米恩等人看到半岛电视台记者暗访拍摄的纪录片,名为《性奴隶》,其中提到,荷兰性交易合法化,促使一些皮条客将年轻女子骗到荷兰,迫使她们从事性工作,是为现代性奴隶。

片中揭露了一桩人口贩卖大案:2007年,土耳其皮条客萨班·巴兰领导的犯罪集团奴役并贩卖了至少120名东欧和南欧的年轻女性,到荷兰、德国性交易。这些女性遭受了非人道对待:被迫堕胎、生病或行经期要工作……

维勒米恩等人颇有感触,于是发起了Exxpose,进而,他们开启“我无价”运动,向政府请愿:荷兰应该效法瑞典模式。

今年4月,请愿赢得超过4万人签名支持,达到启动议会讨论此事的门 槛。

“我无价”运动取得的支持,可能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荷兰人对目前性交易合法化的不满。Exxpose的年轻人试图揭露荷兰面临的问题,“我们努力告诉人们性交易合法化引发的各种现实问题,很多荷兰人对能选择售卖性而沾沾自喜,但事实上,很多人深陷人口贩卖之害。”娜塔莎说。

2000年荷兰通过立法,允许满足要求的性交易者,在买卖双方都同意的基础上从事性交易,彼时,政府承诺给女性安全、结束人口贩卖。然而,记者、女权主义者朱莉·宾德尔在英国《独立报》写道:荷兰那曾经看上去变革性的性交易合法化措施,如今已被视作灾难,只有想要以此牟利的人不这么认为。

宾德尔认为,沙维尔·荷兰德起到了很大的宣传作用,她的知名回忆录《快乐妓女:我的故事》很受欢迎,也很好地宣传了性交易合法化下,妓女很开心。但宾德尔去阿姆斯特丹采访她时,荷兰德承认,人口贩卖正在增长,合法化没有让犯罪远离性交易。

“荷兰的理念或初衷当然是要构建更健康的政策,认为性交易合法化是好的,也保障了贩卖性的自由。”Exxpose的创始人之一萨拉·露丝说,“然而,这引出了很多问题,人口贩卖猖獗,其中阿姆斯特丹是最薄弱环节,原因是,人们对廉价性服务有着极高需求。”请愿书指出,荷兰对性产业的鼓励是“过时的”,也是剥削性的。

为此,“我无价”运动呼吁荷兰效法瑞典、挪威等国,将招妓非法化,招妓者、获利第三方都应受到惩罚;性交易者不受罚,保护处于弱势的女性。他们希望,这能让购买性服务者越来越少,进而阻止人口贩卖。

《瑞典日报》记者特蕾莎·克勒说,瑞典模式背后的主要思想是“性行为和女性身体不应是商品” 。

4月,非政府组织Exxpose引领的“我无价”请愿运动获得超过4万签名支持,同月,他们将请愿提交给荷兰议会。“我无价”运动呼吁效法瑞典,惩罚招妓者及获利第三方。

據萨拉介绍,参与此次运动的大部分是女权主义者和基督徒,也有一些持中立态度者。

目前荷兰议会正在商讨此事,若顺请愿之意,荷兰将改变目前性交易立法。

但这一运动并不奇怪的引来一些性工作者的反对。“我是自愿当性工作者的,很多人和我一样。”其中一位说道,“这个运动会让我的工作变得很危险。”还有一些人说,禁止性交易将夺走她们选择走这条道路的自由。

对此,BBC驻荷兰记者写道:“在红灯区橱窗里工作的女性告诉我,这是她们的自由选择,但是,深入谈话后发现,她们往往是感觉自己没有其他选择了,才选择的这条路。”她们中有的是苦苦赚钱养活孩子、让他们受教育的罗马尼亚妈妈,有的是曾经历虐待的年轻女性。

萨拉曾在帮扶前性工作者的康复中心工作,与她们的接触让她有更深的了解和感触。她称,性交易合法化让女性得到一个信号:性交易是轻松赚钱的方式。但事实上,她们有其他选择的,“只有极少数人找不到其他工作,她们应得到帮助,培养其他技能”。

改造红灯区

除了民间,官方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管控性交易。

2007年,时任市长乔布·科恩、时任副市长及现在的工党领袖阿斯切推动下,官方开始了改造红灯区的专项行动:1012计划——以红灯区的邮编命名。

面对反对声,科恩解释:“我们不是想完全清除性交易,但我们想大幅减少犯罪。”

据美国《新闻周刊》报道,阿姆斯特丹的性产业每年能够带来1亿美元的收入,而市政方面称,这个有利可图的产业仍被犯罪分子控制,他们想把妓院等性产业控制在有限的位置,并加强管理。

对红灯区里的性生意,除了吊销执照,阿姆斯特丹还会买下房产、赶走之前的业主,让妓院、售卖大麻的商店等变成画廊、时装店、高档餐厅、酒吧等,最终让藏污纳垢的产业消失。

这也得到了公众的支持,当地人会抱怨,红灯区吸引着有组织犯罪和毒品泛滥。当时的一份调查也呼应了这种情绪:城市管理部门的调查机构发现,67%的阿姆斯特丹人支持取缔红灯区。

一开始,在官方大力推动下,1012计划推进着。《每日电讯报》称,一些知名企业家开始在这一区域投资。以往,阿姆斯特丹老教堂周围都是妓院橱窗、大麻商店。2011年4月,这里出现了一家安娜餐厅,这里可以吃到松露鸡汁意式调味饭等美食。

逐渐地,阿姆斯特丹红灯区性工作者安吉尔的收入中,来自橱窗的越来越少了,多起来的是在网络色情中出镜、个人应召工作。性工作者关注团体Proud宣传协调员维尔蕾特称这是趋势。《环球邮报》去年报道,最近几年,橱窗数量从六百多减少到三百多个。

没有了红灯区的阿姆斯特丹,是否如同没有了埃菲尔铁塔的巴黎?在红灯区曾经拥有一个酒店和8个橱窗的布罗尔斯担心,没了红灯区,游客就减少,对其他合法产业造成影响,他不满市政方面的预设:性交易会引发犯罪行为。“这些都是幌子,他们是想把这里变为贵族化的街区,这样他们能赚到钱,而现在,他们在利用公共资金来买红灯区的房地产。”

2015年4月9日, 荷兰阿姆斯特丹,妓女们头戴面具与民众上街参加游行抗议政府清理红灯区的计划,市政府打算关闭红灯区里性工作者招揽生意的橱窗,性工作者认为这是剥夺了他们在安全场所工作的权利。

妓女们也纷纷抗议橱窗被关闭。“这(性交易)是我的工作,穿着紧身衣和内裤站在橱窗里是在做市场营销。”安吉尔说。而对于性交易是“剥削”性的,她说:“性工作当然就意味着剥削,但是人们——妇女——在餐厅、酒店、农场等地方做服务员、秘书、农民,都会面临剥削,相较她们而言,我更能掌控自己的身体,还能挣更多钱。”

阿姆斯特丹已故市长范德兰努力倡议下建立的、由性工作者经营的联合妓院“我的红灯区”发言人穆恩斯对《每日电讯报》说:“没有备选位置,就关掉性工作者的工作场所,这对性工作者非常不利。”

到2018年6月,《荷兰新闻》报道,市政审计署称,1012计划大体上是失败的。高价的橱窗房产大部分没有转变为高端餐厅、时装店等,为了某种程度上减少经济损失,阿姆斯特丹市政决定出租,有的成了性交易博物馆;有的橱窗卖给了“我的红灯区”,继续做妓院橱窗。

还不够自由

一些性工作者不仅反对“我无价”请愿、官方对红灯区的所谓改造,她们甚至认为荷兰还不够自由。

“荷兰人乐意向世人展示自己是非常自由的国度,但事实并非如此。”维尔蕾特说,“有很多规章制度,致使在这里从事性工作仍不容易。”

目前,根据荷兰法律,性交易活动受到监管、需要纳税,性交易的门槛比较高:经营者要取得执照,花费约1000欧元到1万欧元,要定期到管理机构续期,而且,个人无法取得执照,要成为个体经营者才可以,也不能在自家从事性交易活动,或者家中房产要被划为妓院才行。

维尔蕾特称希望法律给予性工作者同等权益。“会计可以在家工作,无需特别的执照……我们和其他个体工人一样交税,应给我们同样的权利。”她说,“性工作也是工作。”

但他们的想法,并不能阻止政府对红灯区的继续改造。

《荷兰时报》7月初报道,阿姆斯特丹市首位女市長费克·霍尔斯玛正考虑针对红灯区采取一些措施,内容包括撤除所有橱窗店家、加强性工作者执照管控、减少妓院数量,甚至是将性产业移去别处。

霍尔斯玛将与市民、企业、性工作者会谈,并于9月将提议提交市议会讨论具体措施。

不管怎样,“在荷兰,议会不太可能同意‘我无价请愿的诉求。但是,还将有更多这样的运动。”《经济学人》写道,招妓有罪化的想法正在荷兰扩散蔓延。这意味着,性的战争,难以停止。

资料来源:《荷兰新闻》、《荷兰时报》、BBC、《独立报》、《经济学人》、《每日电讯报》、《新闻周刊》、《环球邮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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