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苏李婷

外婆每个月都要“回家”，我深为不解，“城里的房子难道不是你的‘家？”我问。她说，那是你们的“房子”，怎么能是我的“家”！

我不懂。她的父母早已离开人世，左邻右舍也都由年轻人当家，她的那幢老房子也有人看管，后面的那片田荒废已久，她究竟牵挂着什么？

是为了与同龄人拉拉家常，是为了拭去板凳上的灰尘，还是为了拜一拜逝去的亲人？你问她，她也说不清楚，她只是觉得，不回家，就仿佛丢了什么。

我仍旧不明白，那个没有商店、没有电脑、没有宽带的地方，怎么能如此吸引她。

不久前，老家門前的路翻修了，不知怎么，堵了我们家的井。外公外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可是他们毫不犹豫搭车赶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回去，就为了那口十几年没用的老井。

外婆说：“那是你太太挖的井，能保佑我们平安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家对她来说，或许不是某个实物，而是某种精神寄托。就好比那口老井，她不指望它能供给清水，只求冥冥之中的保佑——一种玄之又玄令她深信不疑的东西。

姨妈也年年“回家”，回北京，回唐山，回太仓。这些都是她曾经的家，但一圈奔波下来，她总是满脸疲惫，仿佛例行公事似的无奈。唯有回到她小时候踩过的那片土地，她才真正露出舒心的微笑。20多年了，她依旧记得那条泥泞的小路，依旧记得湖边的桑葚，依旧记得偷偷塞给她糖的大妈。她依旧喜欢用别扭的土话与邻里交谈，尽管在我看来，她一身时髦的行头与周遭格格不入。

我知道，她是想家的，要不然，她不会每年都日夜兼程地赶路，要不然年幼的妹妹不会知道那是冯叔叔家的小船……每当看到她疲惫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我似乎明白了回家的意义：那是寻找过去的影子，那是寻找精神的栖息地。

隔壁邻居肯定也想家。他们是一对刚来中国不久的英国夫妇，花园布置成了经典的欧式花园，尽管孩子没来但还是添设了篮球架;就连室内的家具，也都是英国原装的老家具。

可外婆说，他们住不长。我想也是，他们一定很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