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余生

2019-08-26 17:53富大人
第一财经 2019年8期
关键词:清流

富大人

原来的阿姨辞职了。左左既没有什么留恋,也不意外,分分钟就能续上的事情。反正她们一家也不算挑的,跟old money不一样,新势力可能都比较客气—也谈不上新贵,衣食暂时无忧而已。

搬进这个新房子已经两年多,这里基本还令她满意。老公的公司似乎一直还行,她已经不工作五六年了,但也没有主力带娃,这个夏天学会了游泳,学校就近读的,但孩子伶牙俐齿,成绩也蛮好,总之,不太费力,未来大概率也不用当鸡血妈咪吧。这样的好处是自在,坏处是问起来无言以对。也不知道一天天在干啥,看看书,追追剧,去小餐厅转转—跟人合伙投资开的,也就算唯一的“项目”了。

新来的阿姨已经到岗4天了,一个胳膊粗壮,个头不高的北方人。但眉眼弯弯,肤色也白,年輕时颜值料想不低。衣服也挺多,每天都是色彩斑斓地来。

世界对中老年女性在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就打烊了。一点想象力都不稀罕动用,直接生产海量花卉图案。但是左左对她挺有好感,爱美的老一辈女人都值得珍惜。年轻一辈爱美有什么了不起,指甲亮晶晶脸上二十道工序又怎样,家里照样乱成鸡窝,但老一辈不一样,里里外外都熨帖。也许还是基因里更质朴一 点。

因为无所事事,所以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事都可以用来联想一下,她并不担心长此以往自己要废了,跟其他人比起来,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知足吧。

在这个平静的当口,孙小眉来电话了。她们也有两年没见了,小眉太忙了。她在电话里说:丁姐来北京了,我们一起吃个饭见见吧。

丁姐是当年的领导。有一双轮廓感很深的大眼睛,白,瘦,短发。其实挺美,但是她当年大概选择了弱化颜值的策略,看起来更多是风风火火女强人的人设。现在回想起来,她对大家也挺好。但是领导就是这样一种无法亲近的生物。没有真正的情谊可言。对于不太会来事儿的愣头青来说,更是避之不及的生 物。

两年后,她们都离开了丁姐。一晃十多年。人情世故的角度,自然是不应该的。可是,年轻人脑子里没有盛放这些的空间,赶紧远离,他处谋生,马上开展新生活都来不及,怎么会去有意地持续地跟过去的领导保持某种热络的联系呢。

左左应下了这件事,时间就定在周六,一同吃饭的还有另外一位前同事。也是一个美人。想起来,这也挺给人压力的。女士们聚会,过得好不好,这件事过于一目了然。穿什么好呢,拎什么包呢,她想了两天,最终打算穿T恤和阔腿裤,底下选的则是帆布鞋。这样能减龄大概五岁。

大家差不多相同时段到来。丁姐的到来,引起包厢一阵小的惊呼。她看起来既年轻又时髦,还有点文艺的气息。左左心里不由得赞叹,还是底子好占便宜,稍微收拾一下就出众了。

核心人物落座后,牵起线头与大家聊天,先要求看看大家的孩子,她的女儿去年去国外读书,于是自称空巢老人了,大家递来手机,她也只是看着,并未点评,赞美的话也没说。看到孙小眉家2个孩子时,她笑了,“看起来,应该是妹妹更厉害一些吧?”

小眉接过话茬,用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配合地说了几段轶事。“一般老大就是要憨厚一点,他生下来就不需要竞争啊,都是他的。”

大家于是也说起了一些关于这方面有的没的的经验。育儿反正是这样一种人人都有抒发欲望的东西,聊起来,个个都变得头头是道起来。

也不知是谁,换了个话题,问起丁姐此次来京准备待几天。没想到答案是已经来了有半年,以后会常驻。她辞掉了已经做到很高级别的那份工,换到了一个新的行业。大家多少还是有点震惊,“那你丈夫呢?他也一起过来了吗?”“离了。”回答的人干脆利落,也有点故作轻松。

这回听众就更震惊了,纷纷压住内心,假装不曾提起。好强的领导,一定也不愿意过多地提及此事,印象中,她前夫不过是一个有点黑的普通人。

比起来,她算清流,但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清 流。

但急性子的小眉没能忍住,她皱着眉头脱口而出:为什么啊?左左心想还能是啥,丁姐的回答验证了她的直觉。“啥时候的事啊?”“七八年前了!”聊到这,大家开始转弯圆场,丁姐是事业女性,又大气貌美,这些事都算不得什么,能在别人等几年就退休之际,跳出旧圈子,开始新的事业,就不是一般人。

也许是受此肯定,有点触动。丁姐眼眶有点红,这一点是后来小眉透露的,她坐在正对面,看得很清楚。大家又聊起了一些旧同事,当初都是她的手下,“小璇姐还在那边吗?她还是跟她原来那个吧?”“她还在,不过我让她出来跟人成立了一个工作室了,还是那位。”“当年她都打算分手,改跟袁翔的。”“那可能是被我硬拉开的,我跟小璇说,你跟袁翔的话,今后孩子上个幼儿园这类小事都找不到人帮的。袁翔太憨了,人又悲观,小璇本来也是那种内向的,这俩要一起,日子不好过的。”

“哎,刘欣现在怎样了?”“她还在那,前不久被人内部检举了,说骚扰了某个女生吧。”“她公开出柜了吗?”“也没有,但现在可能也没有收得太厉害吧。”“崔××呢?”“踩着小白上去了。”“欧总呢?”“她很能混啊,余××现在还在上海成立了一个公司,当她的白手套。”“啊!我还以为你说当她的小白脸呢。”

“小白脸不是他。”“那是谁?”“张×”“张×不是喜欢男的吗?”“他可以改。”“欧总当年不是手下还有一批紧跟着她的小将吗?那些人现在还跟着吗?”“撕了撕了,他们没有一个不撕的,欧总是要家奴的,要对她宣誓效忠的,你们这些人当初要是落到她那边,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挺不下来的。”

话题的爆料密度很大,基本都是这类。

一个陈腐而勾心斗角的大国企初步向几位离职多年的年轻女性展露风姿。倒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楞头青了,当初也知道水深,但现在听起来,还是觉得烂透了。

“现在一把手是谁?”“大壮呗。”听到这,左左被牵扯出了一丝不悦,“他怎么能混上去的?他看起来智商只有80。”“老贾的秘书呗,会跟人呗。”

听到这,大家似乎渐渐听出一些眉目。丁姐大概是跟大壮竞争,被斗下来了。原来的人马基本被架空了,有的甚至背叛了,她上头也没有过硬的资源—有一个还算熟络的吧,但关键时刻并不仗义,比起来应该是更关心自己的位置,再待下去,也没意思。比起来,她算清流,但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清流,这一趟走下来,估计彻底寒心了。

“反正我还养得活自己。”这是她当晚说了两次的一句话,另外一句重复了一次的话则是在描述那些人互相防范,几乎全都撕破脸皮之际,她下意识地表示,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还能跟这些人同桌吃饭的人。她想说的也许是,她不需要巴结这些人,也没有利害冲突,相比那些城府深重互不来往的可悲同事,她还能赢得威望,至少面上的和气人家还得给,还得敬自己三分。

不过左左在回家的路上,问开车的小眉,丁姐为啥要两次表示自己还有跟这些人吃饭的交情呢?显得她游刃有余吗?要是我,别人这样踩我,我绝对不会再搭理这帮人了。小眉白了她一眼,别人就算没踩你,你都不理人家的好吗?你都没理我两年了。两人大笑起来,在由衷地佩服前领导的强大之余,两人还是迅速地找到了当年同为菜鸟的感觉,变得更加惺惺相惜了,一种灾后余生的庆幸包裹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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