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原始森林笔记

2019-09-10 07:22格日勒其木格•黑鹤
天天爱科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鄂温克驯鹿营地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

驯鹿营地的取水,主要依靠山中的泉水。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才会饮用雪水和河水,因为这两种水很容易被污染。

那一年,营地旁边就有一个泉眼。

每天早晨,我会在那里洗漱。

九月中旬,泉水就已经上冻,每天必须要敲开水面上的冰碴儿。

水太凉了,刮脸的时候,我冻得直吆喝。

这就是森林里的生活。

这种寒冷也可以让我迅速地清醒,回到帐篷里,才会更加珍惜炉火的温暖、热茶的鲜美。

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这是驯鹿营地最主要的食物。在这一点上,可以看出俄罗斯的饮食习惯对使鹿鄂温克人的影响。

列巴,俄语,指俄式的面包。

以前,使鹿鄂温克人在狩猎季节,经常要频繁地迁徙营地,这种食物制作方便,易于保存,就成为了他们的主食。

列巴的制作方法其实十分简单——和面、发酵、成形、烤制。

但是,每个营地的老人制作列巴的方法又不一样。

玛丽亚·索老人一直使用古老的石炉。石炉是用森林中的页岩搭建而成的,石块的厚度恰到好处,当柈(bàn)子(也就是大块儿的劈柴)化为炭火时,能够保持足够的热量。不过,说实话,在山林中用随手捡来的页岩搭建一个结实耐用的炉子并非易事,稍不小心就会坍塌。但是,老人一直坚决地固守着这种方式。所以,每當老人说要打列巴的时候,所有的年轻人都会找借口离开营地——寻找驯鹿、下山买菜……我也曾经被抓住建过石炉,那简直是像搭建乐高积木一样复杂,却又令我感到兴趣盎然。不同的只是积木是有榫口的,而搭建石炉需要的是平衡技艺和足够的耐心。

在这一点上,芭拉杰依倒是没有对石炉那么专一,她会直接选用普通铁炉,或者直接在铁炉上面用烤盘完成。

每个人打制的列巴味道都不相同,因为每个人有各自的喜好,有人愿意在和面时加入蜂蜜,那么列巴烤出来会有花草的清香;有人喜欢加入鹿奶,那么列巴烤出来会有浓厚的奶油味;也有人愿意放入鸡蛋,那么烤出的列巴更为暄软。

无论是哪种,刚刚烤出来的列巴都是既柔软又香甜的,一定要配上果酱和鹿奶,那是真正的美味。

散民。散敏。伞民。

我努力想找到一个汉语中合适的词语,用汉字来标注它的发音,但是这真的很难。

那么,这个词语代表什么意义呢?

首先我们得从森林中的一种昆虫说起。

森林到了夏天,就会滋生出数不清的蚊子,巨大,迅猛,穷凶极恶。它们疯狂地从一切热血动物的身上吸取鲜血。据说,最多的时候,一头驯鹿一天会因为蚊子的叮咬而失去一升的血液。

有时候,驯鹿为了躲避森林中无所不在的蚊子,不得不疯狂地奔走,没有时间休息和进食,它们迅速地瘦下去,形销骨立。

这个时候,伞民就上场了。

所谓伞民,就是使鹿鄂温克人为驯鹿燃起的可以驱散蚊子的烟雾——蚊烟。

使鹿鄂温克人点燃篝火,当火烧旺之后,在上面加上大块的湿木头,最后压上成捆的新鲜山茅草。篝火开始闷燃,于是,一股白色的浓烟就会从火上升起,在整个营地里弥漫开来。

白天阳光强烈的时候,蚊子都躲入茂密的灌木丛,天气阴凉的时候才会出现。而深夜,温度降低,蚊子的活动能力也会降低。驯鹿会利用这些蚊虫短暂休息的时间在森林里觅食,当蚊虫出现时,在森林中游荡的小群驯鹿就会慢慢汇集,如同溪水汇成河流,回到营地。

它们可以在营地的烟雾中躲避这些可怕的蚊虫。

这是驯鹿除了盐以外,另一件需要获得人类帮助的事情。

为了防止驯鹿不小心误踩到山茅草覆盖的篝火被烫伤,使鹿鄂温克人会在篝火上搭起斜然就般的支架。

使鹿鄂温克人非常爱惜自己的驯鹿。

很多年前,我曾经看过散文作家苇岸先生写过的一篇散文《去看白桦林》。

那是一篇安静而节制的文字,事实上,在那一段时间,通过对苇岸先生作品的阅读,我的自然文学创作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温和、节制,对野地的生命保持着足够尊重的距离。

在森林中,偶尔在雨后走进一片白桦林,你会突然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安静的世界。

白桦树的树皮被雨冲洗后更显明亮,它们静静地伫立,互相依附却又棵棵独立,是森林中洁净的存在。

在北方的森林里

三百年前,这些生活在山林中的使鹿鄂温克人为躲避战乱,涉过额尔古纳河右岸迁徙而来,来到大兴安岭的群山之中。

2003年,国家在内蒙古自治区根河市近郊建立新敖鲁古雅乡,将原位于满归的老敖鲁古雅乡搬迁到新址,同时,鼓励在山上饲养驯鹿的猎民下山,解决他们的医疗和教育等诸多问题。

但是,有些老人一直没有下山。他们愿意留在山上,守护着自己的鹿群。

我看到一切的发展。

营地里全部安装了太阳能发电系统和卫星电视接收天线,营地已经通电,并能接收到所有卫星电视节目。但是,随着这种发展,我也看到一些传统在慢慢地消逝,因为不断地有外来的游客顺手带走营地的盐袋子,以至于因为找不到足够的皮子做盐袋子,使鹿鄂温克人不得不拿着个塑料袋装着盐喂驯鹿。以前使鹿鄂温克人要召唤自己的驯鹿,只需要摇动盐袋子,盐袋子上的驼鹿蹄甲敲打袋子的硬皮面,发出骤雨般的响声,驯鹿就会闻声而来取食盐粒。但是,现在人们不得不通过揉动塑料袋发出的声音来召唤驯鹿。

有些东西真的永远地消失了。

美国自然生物学家乔治·夏勒博士说过:“每一个国家都应该维持部分的自然资产不受破坏,这点非常重要,这样未来才有可参考的记录,衡量环境改变才有一个基准,大家也才能看到土地遭破坏前人类所拥有的光辉过去。有朝一日要重建栖息地时,我们也需要知道过去的模样。”

这也正提醒我们作为全球驯鹿分布的最南端,中国保留古老驯鹿文化的重要性与迫切性,使鹿鄂温克部族数百年来带着自己的驯鹿群在森林中迁徙,与万物和谐共生,我们必须尝试让这种文化在森林中代代传承。这不仅可以作为我们在未来到来时参考的记录,也可以作为衡量环境改变的一个基准,将来的人们可以通过这种与森林共生的文化看到森林退化之前那广袤无边的辉煌过去。有一天,当我们试图重建北方森林的辉煌时,至少森林中的驯鹿文化,还能让我们有一个比对的标本。

寻求现实发展与固有文化的保留与传承的平衡,这几乎是世界上所有少数族群和原住民在这个时代必须面对的问题。

我希望在北方无边的丛林中,使鹿鄂温克人敲打缀有驼鹿蹄甲兽皮盐袋召唤驯鹿的声音永远不会消逝;我希望背著背包穿越丛林之后,擦汗时透过白桦林看到帐篷上升起的炊烟,被驯鹿群簇拥着的营地;希望看到迎我进帐篷的芭拉杰依、维加和柳霞,希望看到我送给营地的礼物——那只已经剽悍如熊的蒙古牧羊犬齐姆且(使鹿鄂温克语“六趾”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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