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民成俗:对《学记》古典教育思想的抉发与反思

2019-09-10 07:22吕相国
关键词:学记

摘 要:《学记》作为我国最早系统探讨教育的研究著作,对我国古代教育制度、教育理念的形成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首先,《学记》是先秦儒家的一种教育理想,而非对教育实践的总结。其次,《学记》是一篇侧重于“教者”的理论文章,而非“教学”并重,这与《大学》形成了相异的两种探讨“教学”的径路。再次,《学记》是先秦儒家“王政”思想的重要环节,以“化民成俗”作为立论出发点和目的,这是《学记》一文的本旨。最后,《学记》所探讨的一些教育思想和理念,无疑对现当代高等教育有批判借鉴作用,值得我们认真学习。

关键词:学记;化民成俗;古典教育

中图分类号:G40-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1422(2019)09-0100-06

《学记》作为我国最早系统探讨教育的研究著作,对我国古代教育制度、教育理念的形成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近五十年教育界和学术界对《学记》的研究不可谓不多,然而真正有影响力的学术成果却屈指可数,[1]究其原因,不仅有浅层次的原因,更有深层次的原因。①[作者简介:吕相国,贵州师范大学贵州阳明文化研究院副教授。

①林琳、杨学博通过数据分析,将《学记》研究的滞后归结为四个层面:“研究主体多元化但缺乏持续研究”、“研究内容多样化但欠缺系统性研究”、“研究知识来源与学术影响具有较强的本土特征但缺少‘融通’的国际视野”、“研究缺乏高水平基金与高级别期刊的支持”(参见论文第24页),笔者认为,这四个方面,仅仅只是浅层次的原因,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即缺乏对《学记》文本本身的深刻研究和反思。

②高时良先生直接将此理想称为“乌托邦——儒家教育的烏托邦”。(高时良译注.学记[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231.)]本文不揣谫陋,试从探讨《学记》本旨思想出发,重新定位《学记》的教育思想,并立足当代,对其进行反思。

一、《学记》是一种理想

《学记》较为明确地阐述了教育的目的、主体、方法和制度等,因此许多学者将《学记》概述为先秦儒家对当时教学实践的总结,这种看法不够准确,因为在《学记》中,记载有这么一段话:今之教者,呻其占毕,多其讯,言及于数,进而不顾其安,使人不由其诚,教人不尽其材,其施之也悖,其求之也佛。[2]

《学记》作者在该段中对“今之教者”进行了批评。所谓“今之教者”,已十分明确地提示我们,《学记》写作年代的真实教育状况,而《学记》作者在《学记》中所要表达和不厌其烦地论述的教育方式和理念,仅仅是《学记》作者在对所生活年代教育现状进行反省和理论建构,因此可以说《学记》仅仅是《学记》作者的教育理想②。

这一推断可以从《学记》其他地方得到进一步的印证。《学记》作者在阐述自己主张的教育制度建设时,说: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

教学机构的设置、教学考校制度的建立,都是“古之教者”曾经存在的制度。进一步,《学记》一书中提到的“教之大伦”、“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学”等教育制度和理念,亦是“古之教者”的有机组成部分,都是曾经存在的制度。由此可以确定,《学记》作者所主张的教育制度和理念,并非当时真实存在的制度,“今之教者”段所记载的内容,才是《学记》作者生活时代教育的真实状况。

笔者认为,《学记》作者所推崇的教育制度和理念,不仅仅是对古代教育制度的忠实转述,而所谓“古之教者”,是《学记》作者采用的一种“托古”言说方式而已。因为:先不论早在孔子生活时代,孔子已对记载周朝之前的典章制度文献有“不足”之叹,①[①参见《论语·八佾篇》。

②参见《孟子·万章下》。

③《孟子》一书对三代教育的记载,曰:“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滕文公上》)这明显与《学记》中对庠序校的记载不同。

④辅广曰:“典常也。‘《兑命》曰’,此断章取义。”(卫湜.礼记集说[M]//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836.)又吴澄:“《说命》所言,谓人之为学,念念不忘,自始及终,当有常而不间断,此引之谓君之教民为学,亦当终始有常而不暂废也。”(吴澄.礼记纂言[M]//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641.)

⑤本文对《学记》章节的划分从孔颖达《礼记注疏》本。]至孟子之时,仅能“闻其略”②,且所了解的三代学制已经与《学记》作者有差异③,至《学记》作者时,何以能够了解的如此详细?这不能不让人怀疑。而唯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学记》作者将自己的教育理想假托于“古之教者”,又在《学记》的行文过程中,较频繁地使用了一种句式结构:即先叙说自己的教育理念,再以古典文献印证自己的说法,如: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兑命》曰:“念终始典于学。”其此之谓乎!

故曰:“教学相长也。”《兑命》曰:“学学半。”其此之谓乎!……故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是故择师不可不慎也。《记》曰:“三王、四代唯其师。”此之谓乎!

《学记》作者借助这种独特的句式结构,对自己的教育理念进行印证,“此之谓乎”即是明确的证明。就《学记》作者所引文献而言,多数并非文献之本义,这已经被古代学者所指出,乃《学记》作者的断章取义。④当然这在先秦本是常事,无可厚非,然而《学记》作者的引用,却无意间透露出,《学记》作者在试图为自己的说法寻找历史根据的明显意图。当然在《学记》作者看来,自己的一系列教育理念,并非自己的独创,乃是对古圣先贤教育理论的总结和再阐发,然而这却被今天的研究学者误认为是《学记》作者对先秦儒家教育实践的总结。

综上所述,与其说《学记》是对先秦儒家教育实践的理论总结,不如说是《学记》作者的一种教育理想。

二、《学记》是记人学教之义

《学记》之所以被命名为“学记”,郑玄认为“以其记人学教之义。”[3]因此,一般认为《学记》“教学”并重,既有师道教授的一面,亦有学生学习的一面。然而通观全篇,我们可以发现,郑玄所说并非确论,《学记》虽兼顾“教学”两方面,然有主次、轻重之别,主要阐发的是“教”之一面,“学”之一面相较《礼记》中的《大学》篇,不论是论述篇幅,还是理论深度,都要相差甚远。即便在《学记》中偶有涉及“学”的一面,亦是以教者的口吻在言说,而非从“学者”的角度进行言说,如《大学》篇所提出的“三纲八目”理论。具体言之:

除了《学记》中第4、5、6、7、8、9、10、11、12、13、16节⑤明显针对“教者”而言,不须赘言外。剩余其他篇章,则稍微复杂一些,为了印证笔者的观点,依次分析如下:

第一,《学记》第3节提出了“教学相长”观,认为: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

此段乃“教学相长”理论的文本来源。就此段话的行文而言,《学记》认为“教然后知困”,“知困然后能自强”,即认为“教”然后“能自强”。“学”亦然,“学然后知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然而奇怪的是,《学记》作者据此竟然得出了“教学相长”的结论,这无法从行文逻辑中得出。因为,“教”“能自强”、“学”“能自反”,皆各自能够“长”,并未“相长”。因此,若将“教”与“学”理解为两个主体,明显是说不通的,也无法做到“相长”。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二者言说的是同一个主体,即“教”者与“学”者说的是一个人。元人陈澔在《礼记集说》中解释此节曰:学然后知不足,谓师资于人,方知己所未至也。教然后知困,谓无以应人之求,则自知困辱也。……教学相长,谓我之教人与资人,皆相为长益也。[4]

陈氏即主张从“教者”的角度来解释此节。因为只有这样,教者在教育别人的过程中,能够“知困”,从而“能自强”,在自我学习的过程中,“知不足”,“然后能自反”。那么此处的“教学相长”理论,就应该解释为:教者通过学习补充知识上的缺陷,然而只通过自我学习,很难发现问题,只有通过教育别人,方能发现自学中所未知的困惑,从而获得更大的学业进步。这明显是针对“教者”而说的,当然教者也是曾经的学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针对学者来说的。然而,教者可以包含学者在内,而学者却无法包含教者。故高时良先生在注解此章时说:“但此‘相长’之间,教乃是主旋律。学由教来,教为主导,自唐至清学者多主此说。”[5]

第二,《学记》第14节提出了“师严道尊”说,认为: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所以尊师也。

此节,虽非针对“教者”而言,然亦非针对“学者”,乃是对在位者提出的建议。但是所涉及的内容,依然和“师”的地位有关,因此,此节和“教者”的关系较“学者”更加密切。

第三,《学记》第15节主要“明善学及善问,并善答不善答之事。”[6]其中的“善答不善答之事”,自然针对“教者”而言,毋庸置疑。“善学”与“善问”似乎是针对“学者”而言。它说:

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及其久也,相说以解。不善问者反此。

“善学者”提到了“从而庸之”,“不善学者”提到了“从而怨之”,二者中的“之”,具体指谁呢?历来注家有两种解释:一种以郑玄为主,认为“之”乃“学者”,以“从而庸之”为例,郑玄曰:“庸,功也。功之,受其道有功于己。”[7]陈澔《礼记集说》从之,认为“感师之有功于已也”。[8]一种以清人孙希旦为主,认为“功之,谓归功于师也。”[9]

“师逸而功倍”与“师勤而功半”之“功”谓谁之“功”?从此两句文意而言,当为“师”之“教功”无疑。

那么,所谓“善学者”“不善学者”,若指向“学者”,则后面的语句为什么俱与“师”有一定的关系呢?因此,笔者认为:“善学”“不善学”之“学”,当同《兑命》“学学半”之第一个“学”义,作“教”解。那么此节“善学”“不善学”,就应该解释为:善教人者和不善教人者。

“善问者”、“不善问者”古今注家亦有两种不同倾向,一者以为即学生,如孔颖达曰“问,谓论难也。……其所问师之时,亦先问其易,后问其难也。……问者顺理,答者分明,故及其经久,师徒共相爱说,以解义理。”[10]孔氏以“善问者”为“学者”。一者以为即教者,如高时良先生将“善问者”和“不善问者”分别解释为“善于发问的老师”和“不善于发问的”。[11]两种解释皆可。

综上所述,第15节,虽“善问者”与“不善问者”既可指向“学者”,亦可指向“教者”,而其他内容皆针对“教者”而言。

第四,《学记》第17节,乃“论学者数见数习,其学则善。”[12]谓:君子之于道,苟时习而不已,岂有不能至之理哉?故察于此而可以有志于学矣。[13]

此节乃针对“学者”而言,似乎无疑。然孔颖达在《礼记正义》中,针对此节内容,又曰:言学者亦须先教小事操缦之属,然后乃示其业,则道乃易成也。[14]

似乎此节又可针对“教者”而言。又高时良在注解“故察于此”句时,认为主语是“教师”[15]。因此,综合以上两种意见,笔者认为,此节既可以从“学者”角度言说,又可以从“教者”角度言说,于文意皆通。

第五,《学记》第18、19节,所言“学无当于五官,五官弗得不治。师无当于五服,五服弗得不亲”、“此之谓务本”,不论是“学”与“师”,抑或“本”,皆在说明“教育”的重要性,既不侧重“教者”,也不侧重“学者”。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发现,在《学记》19节内容中,除去谈“教育”价值和重要性的章节(第1、2、18、19节)以外,共15节内容,谈到了“教者”和“学者”。在這15节内容中,除了第15节中的“善问者”“不善问者”明确谈及“学者”、第17节“教者”与“学者”并重外,其他章节皆以“教者”为主,主要针对“教育者”而展开论述,故笔者以为,虽然《学记》“记人学教之义”,然更加侧重“教者”,而忽略“学者”。

三、“学”与“化民成俗”

《学记》认为欲实现“化民成俗”的政治理想,所由之途径必须是“学”。此处的“学”在学理上应该有两层含义:一层是《大学》所提出的“修齐治平”径路,即通过自我“修身”之“学”,达成“平治天下”的政治理想;一层是《学记》所强调的“教学为先”原则,认为通过建立一整套的教学制度、原则,教育百姓臣民,从而实现“化民成俗”的政治理想。不论哪一种实现路径,皆秉承思孟一派的理论①。孟子在向统治者阐述自己的王政思想时,多次提到了“庠序”之教。他说: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16]

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17]

在孟子那里,“庠序”之教,是“教化”的必然途径,是“所以明人伦”,达成“王道”的重要手段。《学记》继承了这种思想,认为“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在孟子那里,“谨庠序之教”是王政思想的高级阶段,其前尚有“井田”制和“助彻”税法制等作为百姓物质生活之保障,是孔子“庶”“富”“教”②思想的延续。然而所缺者,便是对“庠序之教”内涵的详细说明,而这恰是《学记》所具备的内容。由此可知,《学记》可以说是对孔孟儒家王政思想中“庠序之教”部分的深化和系统化,为王政教化提供了一些具体的、可操作的建议。

正如前言,在孔孟看来,“教”并不是单纯的“教育人”,向人传授文化知识③,成就“圣贤”品格,更具有维护政治统治、社会稳定和文化共同体的重要作用,是“王政”的重要组成部分④[①高时良先生认为:《学记》“是地地道道的儒家著作,具体说乃思孟学派的著作。……乐正克是孟子弟子,他当是《学记》作者或主要作者。”(高时良译注.学记[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34-35.)高先生的意见,可供参考。

②见《论语·子路篇》(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143.)

③笔者认为,《学记》所传授的当然不是现代所说的科学文化知识,主要是基于儒家经典的“礼乐”知识,这有区别于同时期西方古希腊、罗马所讲授的科学知识。(参见高时良译注.学记[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233.)

④高时良先生将《学记》的“化民”目的,概括为“基于当时的政治需要。”(高时良译注.学记[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231.)笔者认为,这说出了《学记》一书的本质特征。],处于“王政”实现的高级阶段。《学记》承续并发展了儒家这一观点。它不仅肯定了“政”与“教”的合一,认为政治理想的实现,需要借助“教”以实现。而且《学记》的更大价值,在于它沿着这一思想理路,发展并深化了儒家对“教”内涵的认识。

首先,它认为“教”是“政”之本。在孔孟王政思想中,“教”是其实现的高级阶段,然而并未明确强调“教”是“政”之本。而《学记》作者,则将“教”定位为实现“王政”之根本,他首先肯定了“师”对政治制度的重要性,认为:学无当于五官,五官弗得不治。师无当于五服,五服弗得不亲。

进一步,他认为要实现政治理想,就必须“务本”。

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此处所谓“务本”之“本”,应该指“学”而言,如郑玄曰:“言以学为本,则其德于民无不化,于俗无不成。”[18]孔颖达以为“此一节论学为众事之本。”[19]

其次,“教”有小成和大成之别,“大成”谓之“大学”所成①[①本文从高时良先生说,认为此章皆言“大学”之事。(详见高时良译注.学记[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75-77.)],只有达到“大成”境地,方算实现政治理想。

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

《学记》认为每年都有学生入学(比年入学),来年对学生进行考校(中年考校),一、三、五、七年都有不同的考校内容,至第七年的时候,“谓之小成”。所谓“小成”者,乃小学所成,吴澄曰:“以上皆小学之事。”[20]。自第九年始,方进入“大学”学习阶段,吴澄曰:九年则十五入大学之次年。自始入小学之年而通数之,为九年也。能知事理而推其类由,此以通达于彼,犹子贡之闻一知二,此大学致知之功也。……若此而教,则可化其民,使之为贤能而移易其俗,人人有士君子之行也。故近而被其教者,既皆心说而服,远而闻其风者,亦且怀而慕之也。[21]

就“大学”而言,亦有一定的“禮仪”和“次序”。《学记》认为: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宵雅》肄三,官其始也。入学鼓箧,孙其业也。夏、楚二物,收其威也。未卜禘,不视学,游其志也。时观而弗语,存其心也。幼者听而弗问,学不躐等也。此七者,教之大伦也。

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学。……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

大学之教,入学有一定的礼仪规范,在学校有相应的督责制度,学习亦有一定的次序,如“学不躐等”,有“正业”,亦有“居学”,这些制度从各个方面保证了大学教育能够收到预定的教学效果。

再次,“教者”必须具备一些基本素质,了解一些基本教学规律,“然后方能为人师”。这些素质包括:知道“教之所由兴”的四个方面、“教之所由废”的六种情况、懂得“善喻”的方法、知道“学者有四失”并能有针对性的“长善救失”、懂得“使人继志”的方法等。

最后,“教者”的最终理想,不仅仅在于成为一名合格的教师,而是有更高的追求,即实现政治理想。

君子知至学之难易,而知其美恶,然后能博喻;能博喻然后能为师;能为师然后能为长;能为长然后能为君。故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是故择师不可不慎也。

“博喻”是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师”的标准,然而成为一名 “师”,并非其终极理想,仅仅是实现远大理想的第一步而已,还需由师晋级为“长”和“君”。当然,这不仅需要“师”在自身素养上的不断提升和自我完善,还必须借助一些外在的政治举措,即:当政者出于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考虑,还必须“尊师重道”。

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当其为尸,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所以尊师也。

四、结语

由上分析可知,《学记》作为《礼记》中的一篇,带有浓厚的“礼仪和典章制度”色彩,[22]它与《大学》各有所偏,如果说《大学》侧重自我修养和自我实现的路径,那么《学记》则侧重“教者”的功用和价值。①

作為对孔孟仁政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学记》把“政”“教”合一作为整篇文字的出发点和立脚点,提出了针对“教者”的一系列理论。作为中国古典教育最早的、有系统的阐述“教育”思想的文字,其对我们今天的高校教育有着重要的启示。

首先,现代高等教育被所谓的“科学教育思想”和“功利主义教育思想”所笼罩,认为科学知识在众多知识中价值最高,古典知识属于无用之物,对人的生活需求关系不大,因此处于整个教育课程设置的边缘地位②。R.W.利文斯通针对大家对古典教育的质疑,在《保卫古典教育》一书中已经对“古典教育”的功用做出了论述。通过科学实验后,他认为“古典教育”不仅不会妨碍人们对科学知识的接受,反而会增加受训练者的理解能力和反应能力,他认可霍夫曼教授“学习古代语言、文学和艺术作品是对青年进行理智训练的最灵验的工具”[23]的观点。与之相应,《学记》提出了古典教育不能急于求成,重在涵泳和陶冶,如它认为在位者考校学生,应该“未卜禘不视学,游其志也。时观而弗语,存其心也。” “游其志”“存其心”,都有不急迫、不急于求成之义。又《学记》认为学习的内容有“正业”和“居学”之分,“正业”谓“先王正典,非诸子百家,是教必用正典教之也。”[24]“居学”谓“退息之所学也。”(陆佃语)[25]只有这样,“藏焉修焉,息焉游焉”的学习方式,方能达到“安学亲师”“乐友信道”“虽离师辅而不反”的教育效果。这样一种教育方式是值得我们今天的高校教育所吸收借鉴的。

其次,《学记》念兹在兹对“教者”素质的关心,也是值得我们借鉴和反思的地方。R.W.利文斯通认为:“在教育中,关键的问题总是在于教师。”[26]在《学记》中,《学记》作者充分地讨论了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教者”,以及作为一名“教者”应该具备怎样的素质,这些无疑都是我们今天的高校教育在“择师”的时候所要考虑的问题。

最后,《学记》对教育性质的思考,无疑对我们有所启迪。教育并非单纯的教授知识,传授知识,而不需要考虑被教授对象。而是需要根据不同的教育对象,采取相应的方式和方法,“因材施教”。教育更主要的是培养能够独立思考的人,而不是“记问之学”,这就要求教师在教育的过程中,将“教育”看做一门艺术,而非仅仅是一门机械的技术。[27]《学记》所主张的“和易以思”、“善教者使人继其志”、“善待问者如撞钟”等,无疑将教学看做犹如艺术一般,舒缓而有节奏,此即儒家一直强调的“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③[①针对《学记》与《大学》的关系,劳思光先生有一个界说,他认为:“如以先秦之二种‘学’观念为模型来评定《学记》及《大学》之理论立场,则吾人可说《学记》与《大学》均是糅合先秦二说为宗旨者;但若细分之,则《学记》为初步糅合,《大学》则为进一步之工作;盖《学记》基本上取荀子立场,《大学》则分取孟荀两家之说,其糅合较为成功也。”(劳思光.新编中国哲学史(二)[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35.)笔者除了认可劳先生的观点外,还认为《学记》和《大学》尚有侧重点的差异。

②关于这方面的论述可以参见赫·斯宾塞.斯宾塞教育论著选[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5:11.朱镜人.英国教育思想之演进[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4:107-110,113-115.

③见《论语·子罕第九》颜渊对孔子教育自己情形的论述。]的教育理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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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吴澄.礼记纂言[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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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卫湜.礼记集说[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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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姜淑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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