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的学术发展节点上

2019-09-10 07:22傅书华
文艺论坛 2019年5期

傅书华

摘  要:文章以作者与青年学人翟永明的私人交往为切入口,试图以此个案为例,论及从社会基层起步的一代青年学人的成长历程、成长形态,并在此种论述中,论及时代环境、高校教育、个人经济条件、现行学术体制、个人性情等等对一代青年学人成长的影响,论及文学的本质属性在文学研究文学批评中的位置,并对一代青年学人提出了时代性的期盼。

关键词:青年学人;文学研究;翟永明

翟永明在大学本科时,我是他当代文学课的老师,其后多年,一直有着各种往来,但我与他却并不算熟知,那原因,是我虽然多年来一直在高校任教,但一向与学生的关系却比较疏离,之所以如此,是与我对师生关系的认识分不开的。

中国传统文化十分强调师生关系,譬如:师徒如父子。譬如: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但我对此内心却一直不以为然。前者,让我有着人身依附的恐惧;后者,其传道,让我深感作为教师之不能胜任,而解惑,作为解专业之惑自然当属教师本职,而如果作为解人生之惑,起码作为我吧,我自己的人生之惑还不知找谁去解呢,更何况为他人解惑。我总觉得,中国传统社会,以伦理来结构社会,所以,对师生关系,作如此界定,自然有其道理,但现代社会,以经济来结构社会,教师,只是职业之一种,他的职业道德,与官员、医生、各种职场的职业道德,其实并无二致。在我的学业生涯中,我对自己的老师,是发自真心的敬佩与尊重,但这与我对现代师生关系的认知,却并不矛盾,这也就如同我发自真心的敬佩与尊重生活于我身边的厨师、司机一样。所以,我一向警惕自己不要好为人师,不要把学生视为属于自己的人生资源。当然,这种认识,也可能是来自于自己对教师职务的不能胜任。

当年之所以对翟永明印象深刻,是因为我在当代文学课堂上,偶然提到当代诗人翟永明的诗写得好,而下面同学忽然有了一片笑声,让我莫名所以。课下问及,才知道这个班上,也有一位同学叫翟永明,与当代诗人翟永明同名同姓,而且,也在写诗。其后,我看学生们的课堂作业时,对翟永明的作业留下了深刻印象——其立意,其文笔,写得明显高于一般同学。那大概是1996年的第二个学期,虽然当时的国内,文学已然在社会上失去轰动效应,但在内陆省份,譬如山西,在大学校园里,文学氛围还是挺浓的,文学创作在大学生中间,还蔚然成风。我当时的想法,觉得青年人,情感丰富,生命力旺盛,特别适宜于用文学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人在年轻时,没有用诗来表达过情感,是人生的一个遗憾,甚至是一个缺陷。但也许是我经历过多年的谋生的艰难,我觉得,以文学作为自己的志趣,是值得倡导的,但文学创作一般不能作为谋生的职业,人,还是有一个谋生的职业,再谈其它的发展。所以,在公开与私下场合,我都多次劝翟永明及他的写诗的同学,暂时把写诗的热情降降温,把对文学的热爱之情,转换到考文学专业的硕士生。山西的外语环境一直是很差的,记得翟永明的英语,是四级未过还是刚刚过了四级,其它同学的外语程度也差不了多少。但我鼓励他们,不要畏难,把中文系当成外语系,用一年时间的努力,是能通过硕士研究生的外语考试的。后来听说,翟永明他们的那个八人宿舍,每天学校熄灯后,八个人都比赛着点着蜡烛继续攻读,记得似乎最后是有六人在本科毕业时,考取了硕士研究生。其后几年,中文系一直津津乐道于把他们作为榜样告诉其后几届的同学。

翟永明考取的是内蒙古师大,师从陶长坤教授。陶教授以研究象征诗著称且自己同时兼搞创作,我觉得,这对翟永明的学业成长是非常适合的。那三年,我与翟永明没有任何联系,直到他快硕士毕业的某一天,在北京的一个考博的考场上,我突然遇到翟永明,他与我同一考场,只是那次,我俩人在这所北京名校都名落孙山。之后,他硕士毕业回到了母校任教,只是他的母校——山西大学师范学院已经与山西省教育学院及太原师专合并,更名为太原师范学院了。

又一年,翟永明考取了山东大学的中国现当代文学文学专业的博士生,师从陈继会教授,只是继会教授其时已经调到深圳大学,所以,实际全程指导永明的,是孔范今教授。孔教授以自己自成体系的二十世纪文学史而称誉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界,翟永明师从于他,无疑对开阔自己的学术视野大有裨益。翟永明博士毕业后,应聘到了辽宁师大任教,但太原师范学院却不答应放人,这样,翟永明只好两地来回奔波,完成两个学校分配给他的教学任务,很是辛苦。翟永明太太高小弘博士毕业后,到了大连理工大学任教,其间,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长一职空缺,翟永明在太原师范学院的学生也已经出任文学院的副院长一职了,有人曾建议翟永明回来担任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长一职,连带把小弘也一并调来,但翟永明却对此未作任何考虑。如此大概有将近三年吧,翟永明终于得以在太原师院卸任而专职于辽宁师大了,我也就渐渐与他们夫妇交往的少了许多,好像他们夫妇还曾在任教之余教过孩子们的作文写作,以后,他们终于在大连购买了属于自己的商品房,也有了自己的女儿。其间,生计的不易,我还是能想像得到的。白手起家,没有外援,能够立足,也算小康,确实不容易。

2008年,翟永明晋升为副教授,这之前之后,他在各地学术刊物上刊发了许多学术论文,或是研究中国现代作家,如路翎、赵树理、萧红、台静农等,或是研究中国当代作家,如韩少功、海男、迟子建以及辽宁本地的作家等,或是围绕着自己所申请的教育部的人文项目,写了一系列的研究“大众形象”的论文,还写了一些研究辽宁儿童文学的文章。但我觉得,在他的这些学术论文中,还是以研究李锐小说创作的论文水准更高。他的这几十篇论文,大部分发在各地地方高校的学报上,我有时读到,常常感叹于这些文章中,时有片断的新的学术发现与创见,但这些学术见解,因为尚属于片断性质,又刊发于地方高校的学报,在学术界的影响力自然是非常有限的。或许学术的积累就是这样的一个从低到高的写作实践的过程,在写作实践中,得以不断的提升与完备。但我总疑心,这样的写作,还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的,有时,这样的写作,并不是一个不断丰富与凝聚的过程,反而會把写作的元气零散地耗散掉,特别是当研究与写作的对象偏于宽泛时,更是如此。而且,这样的大量的写作,容易形成平行的滑动,当这种滑动形成惯性后,反而不会逼迫或激发写作者的写作向更高的标准与境界去做努力。与其如此,不如潜下心来,多读少写,或许更有利于自己学术能力的提升与实现。但我有时也会自问,这可能是给自己写作的惰性找借口,这也有着形成眼高手低的弊病的可能,但我也会考虑到,这可能是现在学术考核追求短期效应从而让青年学人不得不为了学术生存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但我还是想将其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来,引起翟永明及他这一代青年学人的注意。

从一个乡间孩子,通过读本科、读硕士,读博士,有了几十篇的学术论文,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学术专著,完成了教育部的人文课题,晋升了副教授,有了自己的住房,在高校,在学界,在滨海城市,得以立足,应该说,翟永明小有成功,他走过的人生之路学术之路,在他这一代学人当中,也有着相当的代表性。但在我的内心最深处,却对之仍然有着隐隐的不满足:

有时我想,翟永明的步步前行,是在生存的压力下完成的,这种生存压力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物质生存的压力,譬如,为了在城市购房,就要辅导孩子们的作文写作以获取相应的金钱。我并不赞成一些人所倡导所赞扬的,学者在清贫的物质生活中,潜心学业,学问有成,但却为此付出了健康甚至生命,我甚至不赞成学者为了学问,牺牲日常世俗生活的享受。但如果在步步前行的路上,有着充裕的物质保证,那做学问的心境、眼界,怕是与时时面对着物质生存的压力,会有着许多的不同吧。更令我心生忧虑的,是学术生存的压力,如前所说,翟永明那几十篇学术论文,我想,有时未必是他自己确定的学术方向,而更多地或是为着应对学术压力而形成,这学术压力,有外在的学术考核,也有着内在的要表示自己在学界的存在感。但在这样的学术压力下形成的学术成果,怕是以牺牲研究学术的从容作为代价的吧,而没有了学术研究的从容,那进行学术研究的心态的自由,怕也就要大打折扣了吧。

是的,翟永明在步步前行中,是越来越得到了社会与学界的认可,但这认可,也就意味着社会与学界对翟永明的成功的步步的规训与收编。读翟永明的学术论文,感觉是写得越来越成熟了,越来越符合学术规范了,越来越融入于时下学界了,但我却还有着一点私愿,就是希望在他的学术论文中,有着那么一点“不成熟”“不规范”,有着那么一点不为学界所认可的“异端”。类如翟永明这个年龄段的从底层步步上来的青年学人,我总有着感觉,就是他们的学术资源,更多地是从时下的学界中获得,随着学界的变迁而变迁,这固然是可以不断地充实自己,但在这其中,我觉得有两点,是他们所应该予以重视的:一是他们应该选择某一个具有历史长时段的学术谱系,作为自己在当前学术界发声的学术支持,一是他们应该有着他们这一代人独特的生命经验价值形态构成的自觉,并作为自己在当前学术界发声的价值依托。这种学术支持与价值依托,构成了他们对当前学界的学术判断,因了不问这种学术支持与价值依托是否合于时下学界之流行,从而也就使得他们所作出的学术判断有了自己独特的存在价值并因之丰富、深化了当前学界之学术构成。

我在前面说过,翟永明是从对文学的热爱步入文学研究与文学批评的,但在翟永明这渐行渐远的文学研究与文学批评之旅中,文学的味道、情韵、元气、色彩等等,却越来越少了。我不否认对文学作政治学、社会学、伦理学、心理学等等的研究与批评,但在文学研究与批评中,文学的研究,文学的批评,更是不可或缺的吧。

当然,我知道,我的这些想法,对翟永明来说,是过于苛求了,单单是前面我所陈述的学术压力,就使得翟永明等青年学人不堪其负不能释然。但我仍然愿意把我的这些不近人情的想法说出来,那里面其实有着我对翟永明及其他们这一代青年学人的殷殷期盼。虽然五四时代在今天有着被神话的种种可能,但我还是期盼翟永明及他们这一代青年学人有着五四时代青年学人的风姿。如果说,五四时代,是传统中国向现代中国社会转型的一个关键性的转折点,然而,转型的表征还更多地体现于文化界思想界,那么,今天的中国,这种转型,已然实际地体现于中国社会的各个阶层,甚至体现于每一个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无论从广度还是从深度来说,中国今天的社会转型,比之五四时代,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样的一个大时代,翟永明这一代学人,自是应该有其大的时代承担与历史承担。

去年,翟永明去人民大学师从程光炜老师,程光炜老师是从写诗起步的,我觉得,这一点对翟永明很重要。近两年,程光炜老师似乎在从事文学创作生态研究,我在這其中,品味到了文学的味道、情韵、元气、色彩等等,感觉到了文学,正在开始回到文学研究与文学批评之中。我模模糊糊地觉得,经过这一年师从程光炜老师的学习,翟永明似乎到了一个新的学术发展的节点上,我期待翟永明化蛹成蝶,展翅于文学的花丛之中。

(作者单位:山西大学商务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