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马歆宜

老街上有座老屋，老屋里住着个老人，老人是我的外公。很小的时候，他爱好给我讲故事：很久之前，在寒冷的高原，终年积雪，若是盯着白雪久了，灼心的光亮迷瞎了你的双眼……

我的童年在老街度过。老街的房子都很低，一共就那么几栋。老房子是抵不过风的，寒流过境时，妖风肆虐，黄沙四起，我总是想起外公告诉我的故事。想到故事里的那种寒冷，于是用在重重衣袖里焐熱的手揉捏耳朵，因为害怕自己的耳朵会被冻掉。

老街里的住户都互相认识，老人们常携上几只小板凳在墙角唠嗑。围着的砖墙因岁月流逝而掉下的碎片，一种斑驳陆离感。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像我一样怕冷。外公大半时间在老屋里，偶尔出来带我去植物园晒晒太阳。我抖缩着身子，外公的身形也在风中摇晃，像一根竹竿又高又瘦。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浓密得反常，老戴着那顶几乎要磨平了纹路的皮帽。当走累了，外公便递给我他的玻璃瓶。上海老人似乎人手一只这样的玻璃瓶子，两把短尺那样高，双层隔热带茶漏，经年累月地使用之后杯壁布满了难以清洗的茶渍。茶水非常浓郁，即使是轮了几遍的热水，舌尖最先察觉的还是苦涩。

植物园很大，我牵着外公那双大手听他与一个个貌似很熟悉的老朋友叙旧，再接受一番他们的夸赞。仰着头看外公，头发些许乱，他会告诉我呆在店里原地不要走动，他少许时候便回来。过后他接走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烟气。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记忆消逝得足够快，我已经很久没去看望过他了，每次都有理直气壮的借口，忙，太忙。

听说老街旁新造了一条商业街。游人们越来越多。大排档上必备的烧烤的招牌铮铮亮，冒着鲜亮的红油，能听到用压板将肉触到滚烫的烧烤板一瞬间发出的“滋滋”声。特色小龙虾格外受欢迎，传菜的伙计跑前跑后，端上一碗碗鲜红发亮的菜式，啤酒碰杯过后的咂嘴声。

老街在它旁边，好像一个懦弱的小孩别着手指，灰溜溜地不起眼。妈妈有时候会给外公打上一通电话，外公说，外头吵闹得很，他几乎不再出门了，还是待在家里头好。

城市里，还会有老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