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构式“X到爆（炸）”探析

李尧天 江南

摘要：网络流行语“X到爆（炸）”是在网络文化发展过程中衍生出来的一种网络语言形式，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种固定的半填充式构式。构式“X到爆（炸）”构式义的获得依赖于隐喻机制和完形心理的共同作用。构式中的变项“X”词性只能为形容词和动词，且对形容词和动词的种类也有严格的限制，无法满足这些限制的词语不能进入这一构式。根据对网络语料的整理与分析，这一构式目前在网络交际中已经得到了广泛的使用。

关键词：新兴构式;“X到爆（炸）”;网络流行语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9）04-0072-05

近年来，随着网络普及率的不断提高，网络文化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伴随而生的大量网络流行语开始流行于各种网络社交平台上，成为网民日常交流沟通的工具之一，在这一背景下，一种表示主观评价义的新兴构式“X到爆（炸）”逐渐在网络上流行起来。

这种新兴构式在网络交际中常被用来表达极性评价，但是由于这些评价一般没有参照物，在实际交际中使用者与接受者主观上对“极”的理解决定了这一构式的表达效果，因此这一构式在表达与理解上都带有较强的主观性，但是无论交际双方对“极”的程度理解是否存在差异，双方在理解这一构式“极性”的表达上是共同的。这一构式表达含义的核心在“爆（炸）”，这里“爆（炸）”作为补语其本身语义在构式中发生了改变，造成了这一构式的构式义和字面意义发生了偏差，“爆（炸）”这一表程度的补语，刘兰民先生（2003）将这类补语定义为“极性补语”。根据Goldberg对构式的定义：“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意义的配对<Fi，Si>，且C的形式（Fi）或意义（Si）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成中得到完全预测。”刘大为先生（2010）进一步将构式分为语法构式和修辞构式两种，语法构式指的是任何一种可从构成成分推导其构式义的构式，以及虽有不可推导的构式义，但已经完全语法化了的构式。修辞构式指的则是所有带有不可推导性的构式，只要这种不可推导性还没有完全在构式中语法化。筆者认为“X到爆（炸）”符合构式的定义，且由于其构式义的不可推导性没有在构式中语法化，因此可以将其视为一种新兴的修辞构式构式。

许红晴、黄维军、陈诗语、尹群等多位学者已经对将“爆”作为极性补语的构式“X+爆了”进行过相关研究，但是对于同样将“爆（炸）”作为补语的“X到爆（炸）”的考察尚不多见，笔者认为二者虽然同是对“爆（炸）”这一新兴极性补语的应用，但是两者的构式义及适用范围并不相同，几位学者对“爆”如何通过本义赋予构式极性构式义的过程进行的分析也不够详细，因此本文以“X到爆（炸）”为研究对象，探讨其极性构式义的获得以及该构式对变项X的选择。

一、“X到爆（炸）”构式的构式义

探讨这一新兴构式的构式义，要先从其结构入手，“X到爆（炸）”结构主要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变项X、介词 “到”以及补语“爆（炸）”，如果根据“到”“爆（炸）”这两个固定成分的本义和其语法功能进行推测，由其组成的“X到爆（炸）”应该表达的是“X的结果是爆（炸）”这一含义，然而经过笔者对现有语料整理分析后发现该含义与这一构式真正的构式义相差甚远，这一构式的构式义应是表达主观极性评价，即“X的程度到了快要爆（炸）的地步”，由其真正构式义可以得知，造成字面意义和其构式义差异的原因在于“爆（炸）”这一词的词义及补语类型在构式中发生了改变。

首先讨论“爆”在构式义组成中的地位。《说文解字》：“爆，灼也。从火暴声。”可见“爆”最早是“燃烧、灼烧”之意，随着语义的发展，“爆”的词义逐渐发生了转化，其本义在现代汉语中已经使用的情况已经不多见，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爆”的解释有以下几项：①猛然炸裂并发出响声;②出人意料地出现或发生;③烹调方法，快速油烹。显然，进入构式义的义项是“①猛然炸裂并发出响声”，由于物体炸裂往往是由于内部空间被某种其他物质填充至超出最大容积，因此在这一义项内实际隐含了表示“超出极限”的含义，在隐喻机制的作用下，构式“X到爆（炸）”在生成构式义时抑制了该义项的表层含义，凸显了这一隐含的意义，从而使“爆（炸）”赋予这一构式表极性的构式义。构式义的生成也将补语“爆（炸）”由结果补语转变为极性补语。

以下举例对其构式义进行分析：

（1）良心推荐！《明星大侦探》这十个案件好看到爆！你看过哪些？（新浪网）

（2）有什么甜到爆的歌吗？请疯狂砸向我吧。（豆瓣网）

（3）“好看到爆炸”是一种什么体验？（搜狐网）

（4）这些颜值逆天好用到爆的家电，你见过几个？（网易网）

（5）好听到爆炸！哥抽的不是烟，是她走了！超级好听！！（AcFun网）

例（1）“好看到爆”表达了《明星大侦探》这一节目中有十个案件非常好看，作者在选择这一表达形式时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这十个案件的推荐程度极高。例（2）“甜到爆”则是作者希望别人可以给自己推荐一些听起来很温暖的歌，要求就是温暖的程度较高。例（3）“好看到爆炸”同样是用这一构式表达了人长相好看的程度非常高。例（4）作者通过“好用到爆”这一构式表达了对文章中介绍的家电功能极度满意，并且给他人推荐的意愿也非常强烈。例（5）是一段视频的标题，作者通过标题中的“好听到爆炸”这一构式表达了对视频中唱歌人的歌声极高的评价。

以上几例使用者评价的感情倾向均为正向，以下几例评价的感情倾向为负向：

（6）特朗普的英语水平弱到爆了，简直可以载入史册了！（搜狐网）

（7）雅思寫作弱到爆？看看雅思8分的大神分享的雅思写作高分经验吧！（百度网）

（8）为什么你的电脑会卡到爆？电脑卡死10大原因！（诺伊网）

（9）北京小吃难吃到爆炸！（搜狐网）

（10）《周六夜现场》烂到爆？这已经是中国能做到最好的SNL。（百度网）

例（6）作者用“弱爆了”对特朗普的英语水平进行了评价，认为特朗普作为美国总统，英语水平极低，无法与其地位相匹配。例（7）“弱到爆”是对雅思考生写作水平的评价，形容考生写作水平较低，无法与雅思要求的水平相匹配。例（8）“卡到爆”是对电脑运行速度的评价，电脑由于硬件或软件的原因有时响应速度会变慢甚至死机，这一构式在这里形容电脑卡顿情况非常严重，严重影响正常使用的体验，与使用者希望电脑具备的使用价值不符。例（9）“难吃到爆炸”是说北京小吃非常难吃，作者认为北京小吃和自己的预期相差很远，口味和名气严重不符。例（10）“烂到爆”是对节目质量的评价，表示这个节目质量非常低，配不上观众对这一节目的期待。

通过对以上十个例子的分析，笔者发现这一构式除了表示极性内容之外，其评价感情倾向也会影响构式义的表达。当感情倾向为正时，这一构式可以表示“比非常、极其更高”这一构式义，表达者使用时往往可以将“爆（炸）”在这一构式中被凸现的“超出极限”之意表达出来，即事物本身所展现的特点超出了表达者该特点的预期，在交际中处于接受一方的人同样可以理解到“超出表达者预期”这一含义;当感情倾向为负时，这一构式的构式义则可以在表达“比极差更差”含义的基础上，额外表达出“与预期或本身价值严重不符”的隐含含义，作为交际中接受的一方同样可以解读出“事物自身的特征无法满足表达者预期”这一层含义。

这一构式的主观性可以分为表达的主观性和接受的主观性，这一特征依赖于交际完形心理对双方的影响。表达者在使用这一构式对某一事物做出评价时，会结合自己实际的经验，将评价的某一方面具象化，并通过语言将这一感受表达出来，例如前文例（9），表达者在说出“北京小吃难吃到爆炸”时，首先会在内心给出一个参照物，例如自己认为好吃的其他地方的某一特色食品，然后结合北京小吃的口味与这一食品进行比对，从而得出“北京小吃口味比难吃还难吃，完全辜负了自己对它的期待”。而接受者在解读这一构式时同样会利用完形心理，将自己记忆中最难吃的东西作为参照物，解读出“北京小吃比这个东西还要难吃，表达者这样来形容北京小吃，可见其十分失望”这一会话含义。尽管会话双方所设想出的参照物并不相同，并不会影响构式义的表达和接受。值得注意的是，通过对以上几例的分析，笔者认为无论评价感情倾向为正还是为负，对构式义主观性的表达与接受都不会产生影响。

二、“X到爆（炸）”构式对X的选择

通过百度搜索引擎对现有网络语料进行检索整理，笔者发现X的词性只能为形容词和动词两种谓词性词语，因此本文按照X的词性进行分类讨论。

（一）构式“X到爆（炸）”对形容词的选择

形容词按照功能和表达效果可以分为两类：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以下几例X为性质形容词：

（11）佘诗曼回老家探亲，同乡一起吃桌菜显亲民，皮肤白到爆。（东方头条网）

（12）真诚求助：家里乱到爆炸了，怎么办？（豆瓣网）

（13）末日电影成真？炸弹气旋告诉你什么叫“冷到爆炸”。（凤凰网）

（14）一年到头吃不够，荤素有它香到爆！（搜狐网）

若将以上几例X均为性质形容词转变为状态形容词，则构式便不能成立：

（11’）佘诗曼回老家探亲，同乡一起吃桌菜显亲民，皮肤雪白到爆。

（12’）真诚求助：家里乱糟糟到爆炸了，怎么办？

（13’）末日电影成真？炸弹气旋告诉你什么叫“冰冷到爆炸”。

（14’）一年到头吃不够，荤素有它喷香到爆！

上述四例中X均为状态形容词，其语义接受程度明显不如X为性质形容词时，但是也有某些状态形容词在特殊语境下进入这一构式中：

（15）夜宵火热到爆的美食！鲜美牛肝菌配上鸡！！让人直流口水！！（百度网）

现代汉语中的状态形容词一般都会隐含某种表示“某种标准或程度”的含义，例如例（11’）中的“雪白”，已经包含了白的程度，这一含义与“X到爆（炸）”构式中表极性的构式义重复，因此这一构式与性质形容词的语义结合程度远高于状态形容词。只有在某些特殊的语境下该构式才会接受状态形容词的进入，如例（15）中强调这一美食的销量和口碑均十分火爆，将“火热”这一状态形容词填入表极性的这一构式可以达到强调的修辞效果，但是一旦脱离这一修辞语境，这一用法便不再成立。

（二）构式“X到爆（炸）”对动词的选择

现代汉语中动词一般分为八类：动作动词、使令动词、心理动词、存现动词、趋向动词、能愿动词、判断动词和形式动词。由于这一构式自身的极性构式义，一部分动词必然无法进入这一构式，结合现有的X为动词的形式，按照其动词的意义，我们把可以进入这一构式的动词分为三类：动作动词、心理动词和感受动词，通过举例对各种动词进入这一构式的情况进行分析。

1. 动作动词

动作动词进入这一构式的情况并不多见，以下略举几例：

（16）下半年的ns游戏真是可以肝到爆。（NGA论坛）

（17）一副超烂的牌，被他玩到爆，这才是真正的麻将高手，过瘾！（爱奇艺网）

（18）被全网黑到爆的薛之谦其实是这样的一个人，看看他的过往就知道。（搜狐网）

（19）这些恶搞电影让你笑到爆炸！（百度网）

（20）最近加班加到爆，检查和对账双双来袭，终于送走恐怖的月末社畜们终于要解放啦！！（小红书）

受极性构式义影响，动作动词进入这一构式常用来表示“动作难度极大或持续时间极长”，由于汉语中大部分动作动词仅表示某一动作的发出而不包含该动作的程度评价，对其程度的评价由其他句子成分体现，因此单纯的动作动词很难和极性构式义相结合，这部分动作动词如果需要进入这一构式一般需要通过句意赋予其评价义，使其与极性构式义在语义上形成统一，而可以自由進入这一构式的动作动词则是自身已经具备评价这一动作的隐含语义，在与构式义结合时可以自由显现这些含义。如例（16）的“肝到爆”，“肝”在网络语言中作为动作动词已经隐含了对程度的评价，因此可以自由进入这一构式，而例（19）的“笑到爆炸”中的“笑”本身不包含程度评价，“恶搞”赋予了“笑”进入构式所需的程度特性，所以这一构式在句中得以成立。

2. 心理动词

心理动词指描述人心理活动的动词，这类动词由于自身带有表程度的评价义，因此进入这一构式较动作动词自由：

（21）费云帆对紫菱的爱和体贴，真是让人嫉妒到爆。（搜狐网）

（22）心塞到爆炸，大家看看这事真的算我的主要责任吗？（天涯论坛）

（23）对一个人有着近乎偏执的喜爱，喜欢他喜欢到爆炸。（豆瓣网）

（24）恒大羡慕到爆！上港核心2场5球2助连续血洗，自己的核心3场0球0助。（百度网）

（25）永远不要错过snowycon！否则真的会后悔到爆炸！（小红书）

以上例中“嫉妒、心塞、喜欢、羡慕、后悔”均为心理动词，由于人的心理活动是非显性的，因此这种描述本身就带有主观程度义，进入这一构式后与构式的极性评价义结合，表示主观程度大量义。如例（21）“嫉妒到爆”，“嫉妒”这一心理活动本身就带有“极端”这一程度评价，因此进入这一构式后组成了“比极端更极端”的构式义。

3. 感受动词

感受动词时描述人对外界刺激的感受的一类动词，在进入这一构式时也较自由：

（26）视频：萌妹子被困山洞，伸手不见五指！害怕到爆炸。（凤凰网）

（27）冻到爆！广东下雪了！气温怒降不止，大暴雪巅峰级+新一波冷空气又要杀到，水产养殖注意了！（搜狐网）

（28）不会亏的自助餐，只有撑到爆的你。（搜狐网）

（29）恶心到爆广告，你看过多少？（凤凰网）

（30）日本隐形眼镜真的舒适到爆！（小红书）

以上几例“害怕、冻、撑、恶心、舒适”均为描写人对不同外界刺激的生理反应，这些动词自身隐含的程度评价较弱，进入“X到爆（炸）”这一构式后，构式义中极性部分强化了这些动词的程度评价，如例（29）“恶心到爆”，动词“恶心”已经隐含了“比厌恶更极端”这一程度评价，但是由于“恶心”在实际使用中这一含义并不会被过多注意，因此当进入这一构式后，这一层隐藏的含义被强化凸现，表达了说话者“极度反感”的评价。

通过以上考察，动词可以进入这一构式的只有动作动词、心理动词和感受动词三类，其他包括趋向动词、能愿动词、使令动词等在内的类型无法进入这一构式，判断动词能否进入这一构式的标准是动词是否隐含了对动词所表对象的程度评价，或句意是否可以赋予这些动词程度评价，无法进入这一构式的几类动词由于自身表抽象动作的特点，无法获得程度评价义，因此与构式表极性的构式义冲突，因而无法自由进入这一构式。

结语

笔者通过百度按照关键词“X到爆”于2019年1月9日进行抽样搜索，发现变项X只能为单音节或双音节词，目前尚未出现X为两个以上多音节的形式。相关内容搜索结果列举如下，括号内为“X到爆炸”的词条数量：弱到爆（炸）18300000（974000）条;甜到爆（炸）13400000（11800000）条;红到爆（炸）21700000（13000000）条;烂到爆（炸）15100000（13300000）条;美到爆（炸）22600000（12100000）条;好看到爆（炸）1400000（11400000）条;难受到爆（炸）12400000（7820000）条;尴尬到爆（炸）13300000（12700000）条;可爱到爆（炸）14400000（876000）条;温柔到爆（炸）960000（811000）条。

以上词条数目表明这一新兴构式在网络交际中实际使用已经非常广泛。作为一种网络语言背景下的新兴极性补语，“爆”与传统的极性补语“死、透、极”等相比，除了较为新异，可以满足网络交际求新求异的需求外，还在于“爆”本身的词义具有相当的生动性，并且还带有一定的描述性，在隐喻与完形心理共同的作用下，这一新兴极性补语在表达时可以体现出一种既夸张又形象的内涵，因此得以在网络交际中得到不断推广和发展。由于构式义表极性义的限制，这一构式与性质形容词的兼容程度最高，其次是带有程度评价的某些动词，而其他词性的内容在进入这一构式时则需要句意辅助或修辞语境才能成立。

注 释：

[1] 刘兰民：《现代汉语极性程度补语初探》，《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6期。

[2] [美]Adele E.Goldberg：《构式：论元结构的构式语法研究》，吴海波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

[3] 刘大为：《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上）》，《当代修辞学》，2010年第3期。

[4] 许红晴：《网络新兴极性程度补语“爆”探析》，《现代语文（语文研究版）》，2013年第4期。

[5] 黄维军：《“爆”作极性程度补语的多维考察》，《现代语文（语文研究版）》，2015年第9期。

[6] 陈诗语、尹群：《新兴极性构式 “X炸了”多维角度考察》，《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11期。

[7] 网络语言中“肝”常用来表示大量熬夜且连续不间断做一件事，医学研究表明熬夜对肝伤害较大，因此在网络语境中逐渐流行用“肝”来代指熬夜。

[8] 由于关键词“爆炸”包含“爆”，因此搜索结果“X到爆”与“X到爆炸”内容存在部分交叉，这里仅列举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