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几个意大利人

2019-09-10 07:22高梁
杭州 2019年33期
关键词:意大利文化

高梁

中国和意大利的文化交流历史源远流长。从威尼斯商人马可·波罗到传教士利玛窦留下的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相关记载。

2019年3月20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对意大利共和国进行国事访问前夕,在意大利最重要的媒体《晚邮报》上,发表了题为《东西交往传佳话中意友谊续新篇》的署名文章。文章中有这样一段话:“从编写西方第一部中文语法书的卫匡国,到撰写《意大利与中国》的白佐良和马西尼,助力亚平宁半岛的‘汉学热’长盛不衰。”有趣的是习主席提到的三个人,我竟然都能找到一点“缘分”。

故事要从总部设在罗马的“意大利中国友好协会”说起。刚到罗马不久,经朋友引见,我得到了一个去意中友协面试的机会。

那是一个暮春的早晨,手里捏着一张被汗水浸得潮兮兮的小纸条,我忐忑不安地向罗马最古老的城区走去,心中默念着朋友再三强调的“导航语”:正对万神殿,向左边的第二条很窄小的路拐进去,第三个大门洞。后来,在友协工作了一段时间,才搞清楚,这条被十四至十六世纪宏伟建筑夹得略显局促的小巷,名为“传教士路”。十七世纪初,著名的罗马传教士学院搬到了这条小路的120号,故将之改名为“传教士路”。学院至今尚存。

我被引进了一间四周摆满书架的宽敞房间。刚进屋,一阵书籍、雪茄和古龙香水混杂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意中友协的创始人祖凯蒂先生,从硕大的书桌后面站起来,用流利的中文热情地招呼我。

出乎我的意料,面试进行得非常顺利,气氛也异常友好轻松,祖先生问清了我的专业之后,朗声笑了起来,连连点头称好。

就这样,我被意大利中国友好协会录用了。我的工作涉及面很广,换句话说,就是如若有需要,什么事都要做。除了参与友协各种文化活动的组织策划、为藏书量可观的中文图书馆整理目录,还要在办公室楼对面的“马可·波罗”书店干活儿。在书店可以订阅、购买各个语种的《北京周报》以及中国国际书店提供的中文书籍,还有全球各个语种有关中国文化的出版物,另外,作为宣传中国的窗口,还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传统工艺品,如苏州双面绣、北京景泰蓝和雕漆、景德镇瓷器、东阳木雕,还有剪纸、风筝、拓片、邮票、丝绸产品、红木家具等。

意中友协是1962年由祖凯蒂先生创建的,以弘扬中国意大利两国源远流长的友谊为己任,旨在开拓意中文化为主的多方交流,在意大利乃至全欧洲广泛传播中国的优秀文化。

身为二战反法西斯战士的祖凯蒂先生,对东方文明,特别是中国,有着特殊的感情。他曾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英国伦敦攻读汉语。作为汉学家的他,在五十年代末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特聘为专家,来北京为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意大利语种部做筹备和培训工作。六十年代初回到罗马之后,创建了意大利中国友好协会,继续他奉献终生的伟大事业。

对我来说,在意中友协工作的那些年,是移居意大利三十年中最温馨的时光。虽然身在异国他乡,但工作的内涵与氛围,都是与我的祖国息息相关的,时刻萦绕在我心头的,是一种作为中国人的骄傲,是一种文化自信。因为友协的工作,就是向外国人更广泛地传播这种文化。

意中友协的文化交流活动丰富多样,有中国画展、中国邮票展、文化交流论坛、中国工艺品展、中国作家艺术家交流活动、京剧昆曲杂技表演等。这些活动得以展开的关键,是因为友协的参与者,都是热爱东方文化的各界专家以及许多政界人士。其中,友协的名誉主席,曾出任意大利驻中国第二任大使,还有意大利汉学界众多举足轻重的人物,如白佐良先生。

认识白佐良先生,是在一个座谈会上,他当时任教于罗马大学东方学院。这位高大消瘦但精神饱满、具有“从外交官到汉学家”传奇色彩的人物,在讲到中国古典文学时,神采飞扬才思敏捷,感染了所有在座的人。讲着讲着,白先生环视听众,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指着我,笑着说:“请你来念一下这首诗吧,让我们领略一下汉语之美、东方文化之风韵Ⅱ巴。”

于是,我接过来了他手中的讲义,开始慢慢地朗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大学毕业之后,就很少再读《诗经》了。此时,浓浓的乡愁,随着这些诗句,如浪潮般向我袭来,只念了这一段,我不由潸然泪下,念不下去了。

活动完了之后,白先生寻到仍然一脸惆怅的我,说道:“诗歌最美的境界,就是能在诗中找到与你这种感情的共鸣点。”

中国经济改革取得的成就,使许多外国人惊呼“奇迹”,有更多的人关注中国,以前对中国的好奇演化成了一种深层次了解認识的强烈愿望。意中友协更加频繁地展开各种交流活动,邀请国内哲学界专家、著名导演、著名作家、著名导演等文化界名人来意大利访问讲学,并开设了汉语班,向全社会招生,搭建传播中国语言文学和文化的广阔平台。

白佐良先生的得意门生、当时在罗马大学东方学院深造的马西尼先生,就是意中友协汉语班的意大利教师。这位当年二十出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马老师,其神情举止中,有着一种让人心动的儒雅之气,使人不由将他与中国传统中的“谦谦君子”形象联系在一起。所以,由他来讲汉语和中国文化,是最完美最合适的选择。

说到这里,我还想起意中友协的另一个极富有戏剧性的人物—友协的法务顾问,著名的律师刘兹。他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到了痴迷的程度。这位有鹰钩鼻蓝眼珠的意大利人,经常挂在嘴边一句话是,“我深深地确认,我前世一定是个中国人”。刘兹年轻时专门向一位中国歌唱家学了一首歌,每次有文化活动,他都会毛遂自荐地登台演唱。他纯净的音质和可与业余歌剧男中音相媲美的水平,每次都使他赢得满堂喝彩。但是,除了中国人,很少有人明白他唱的是什么。这首歌是1973年歌颂天安门的歌——《雄伟的天安门》。看见他每次鼓着胸膛唱道,“雄伟的天安门,宽阔的广场,各族人民衷心向往的地方,虽然我们住在祖国各地,颗颗红心都朝着这个方向……”,我们几个中国人都觉得他那种老派的可爱,暗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宽阔的广场”(Lapiazzagrandiosa)。后来,在我的建议下,他跟着光盘学了几个月《我的中国心》,但始终唱不全。每回,“宽阔的广场”先生,只好仍然用《雄伟的天安门》作压轴,来圆满完成他的表演。

近年来,我所任职的杭州市城市品牌促进会,开展了一系列东西方文化交流活动,而与意大利的活动尤为丰富多彩。我觉得,其中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有上述这些执着的中意文化交流的践行者,有他们对东方世界的痴迷和热忱,对中国文明和文化的无比热爱。他们一路走来,伴着诗词曲艺,伴着山水花鸟,伴着京剧杂技,不屈不挠、不离不弃。这种情怀,使活跃度和丰富性非常可观的中意文化交流处于引领地位,并且能够延绵不断。

至于习主席提到的卫匡国,则是明代崇祯年间来到中国的意大利传教士、汉学家。400年前的人,我自然是无缘认识他了。巧的是,他竟然也“在杭州”。1661年,卫匡国因病逝世于杭州,他的墓现在依旧耸立在杭州西湖区留下桃源岭北麓。如果愿意,随时可以去他的坟前缅怀。

作者系杭州市品牌促进会副会长,旅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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