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苑》中的存在主义主题与伦理思想研究

2019-09-16 03:31严美红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4期
关键词:存在主义道德

严美红

摘  要:本文通过分析《鹿苑》中的存在主义“荒谬”与“焦虑”主题,“自由”与“选择”主题,指出梅勒的伦理思想中的存在主义倾向。通过主人公艾特尔与瑟吉厄斯对尊严的不同选择,《鹿苑》向读者指出:良心与道德易被吞噬,人生意义由自由选择创造。

关键词:《鹿苑》;存在主义;自由选择;道德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4--02

美国作家梅勒是一位“全能人才”,两次获得普利策奖,被称为“美国伟大的良心”。无论是《裸者与死者》、《巴巴里海岸》等战争小说,还是《鹿苑》、《一个美国梦》、《硬汉子不跳舞》等描绘美国社会的小说,梅勒自始至终敏锐地观察美国现实社会、关注复杂社会中人的生存问题。梅勒自认为是一位存在主义者,他的小说中也处处显示出对相关存在主义主题的思考,有学者将他与约翰怀尔特、保罗狄里奇等并立为美国存在主义代表。[1]本文拟以《鹿苑》为研究对象,探索梅勒社会小说中的存在主义主题与伦理思想。如果说梅勒因为《裸者与死者》被认为是美国的第二个海明威,《鹿苑》则若有若无地带有菲兹杰拉德的某些惯常元素:纸醉金迷的狂欢社会、迷茫与生存选择的年轻作家、生活中进退两难的中年男性、在不同男人间游移摇摆的美丽女人。然而梅勒个人的强烈风格也一如既往令人难忘:对美国极权主义的暴露与讽刺,对娱乐至死的“消费社会”的反感与反抗、对人类的“自由选择”之路的探索。

一、“荒谬”与“焦虑”主题

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提出存在主义的概念,指出世界的荒诞、人生的虚无、生存的痛苦。《鹿苑》通常被认为是梅勒描绘的二战后美国社会的缩影。《鹿苑》的背景设置在距离电影之都不远的沙漠绿洲“沙漠道尔”——一个完全为有钱人人工打造的奢靡享乐的天堂。退役空军飞行员瑟吉厄斯怀揣一笔小小巨款一头扎进这个花花世界,见证了这个影视界名流及相关政治、经济、文化圈各阶层的人物的荒诞生活。在存在主义者看来,世界是荒谬的,存在是痛苦而无意义的,“沙漠道尔”中众多人的生活可为印证。查利·艾特尔,曾经叱咤影坛的大导演,因为捕风捉影的传闻和不愿出卖良心,被当时的极权势力打压,从此被逐出电影圈,被迫放逐自己到沙漠道尔,接收了一位制片人的前情妇,又因为同情与怜悯与其结婚,在生存与发展之间挣扎良久后,他终于向极权势力妥协,换来了原来的地位与资源。视艾特尔为圣徒的敘述者--前飞行员瑟吉厄斯,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因人们的误传成为小镇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穿梭于名流云集的“宿醉宫”,被电影公司大老板看重,与当红明星露露恋爱,最后却因为不愿出卖自己童年隐私配合炒作,放弃了融入这个荒唐社会、成为“成功人物”的机会,而选择去往墨西哥,立志成为一位有良心的作家。大明星露露每天思量如何用更佳的谎言向观众“包装”自己,“宿醉宫”主人多萝西娅的私生子以当皮条客为生,对生活充满绝望的幻想。

所有人的生活都充满着痛苦、混乱、虚无和焦虑。其中,舞女埃琳娜由于对生活、对爱情的不确定和焦虑,一直在各种男人之间周旋,被制片人芒辛抛弃,强行塞给艾特尔,在与艾特尔一起期间对感情的不确定使她又倒向马里恩的怀抱,一度想要成为应召女郎,而因为车祸受伤被艾特尔怜悯成为其妻子后,她仍需要继续对抗对生活的焦虑,不知自己一辈子将干点什么?寻找人生意义也是《鹿苑》中重要的存在主义主题。在存在主义者看来,人生是没有意义的,人生的意义需要在不断的选择中建立。瑟吉厄斯来到沙漠道尔——受到诱惑——离开前往墨西哥的历程是建立意义的过程,艾特尔从对极权的反抗、对艺术良心的坚守到——因生存而妥协也是建立了意义,而人生的意义的建立过程就是各人自由选择的过程。

二、“自由”与“选择”主题

存在主义认为,人是自由的,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存在的意义正是在自由选择的过程中建立的。自由是人类本质的追求,马里恩·费伊讨厌受奴役,因为“那会让人的思想扭曲。因此,他尽量让自己自由自在,自由地纵酒,自由地独个贩毒,驾着他的进口车自由地飞驰在沙漠上,贮物箱里放的不是驾驶执照,而是一把手枪。[2]这把无证手枪最后导致他锒铛入狱,失去自由。我们在《鹿苑》中可以看到以下几类人物的自由选择:中年男性的抗争与妥协;年轻男性的探索与坚持;堕落男性的虚无主义与随波逐流;女性的被动与主动选择。

存在主义认为,人有选择自身意义的自由,因而需要承受自由选择的结果。艾特尔曾经选择对抗极权势力,因而尝到了生活的苦果:影视艺术的大门彻底朝他关闭,曾经对他热情备至、逢迎恭维的人群也将他拒之门外,经历了在“艺术”与“生存”之间的长期挣扎后,他最终选择了对现实妥协,重新回到了那个虚无、浮华、谎言重重的世界。而他付出的代价,则是违背心意对金钱与权力的迎合和无法掌控的婚姻。

艾特尔在重新成为导演后试图劝服瑟吉厄斯炒作自己的个人经历而收货名利,然而,瑟吉厄斯在目睹沙漠道尔种种荒谬的生活本之后,决心选择远离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远走墨西哥,立志成为一位反抗这一切的作家。正如故事结尾代艾特尔之口所言:“当别的一切皆已失去,当爱情,奇遇,荣誉,怜悯等等全都一去不返时……为那个世界,为那个真实的世界而努力,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孤儿们在自相烧杀……你必须以艺术家的骄傲,面对现存权势的高墙,吹响你反抗的小小号角”。[2]如果说艾特尔的选择意味着艺术家的妥协与堕落,瑟吉厄斯的选择则是梅勒作为作家对美国社会的极权主义、社会的虚无、谎言发出的反抗之声。

《鹿苑》中的女性在自由选择上也体现了两种倾向:主动选择和被动选择。埃琳娜的人生一直依附男性而存在,被制片人芒辛抛弃后,她自认为爱上了艾特尔,然而她明白艾特尔认为她配不上她,艾特尔一直致力于改造埃琳娜,让她有所“长进”,而最终艾特尔决定娶她,结婚生子之后,她的确被改造成了一位合格的上流社会主妇,然而,这些都不是她的自由选择,因此,她一直在追问,自己一辈子应该做点什么?当一个人无法为自己有意识做出自由选择的时候,便如同埃琳娜一般,永远处在焦虑和犹疑之中。另一方面,露露和多萝西娅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面对电影公司老板的强权压制,逼迫她与同性恋明星特迪结婚,露露选择了秘密与另一明星托尼结婚来进行反抗,多萝西娅是艾特尔曾经的恋人,结婚数次、风流韵事无数,在沙漠道尔成为“宿醉宫”的主人,对男性本质的透彻认识是她自由选择的主因:“男人中有好样的,有孬种,也有骗子,最糟的是骗子。好样的,是从不讳言只关注自己利益的人。孬种持相同的人生哲学却又以伤害他人为乐。骗子则是那些宣称关注一切唯独不考虑自己的人”[2]。克兰议员与电影公司老板泰皮斯正是多萝西娅口中的骗子,打着爱国的名义为自己攫取利益,操控他人于股掌之间。克兰议员宣称自己最为关心的是“国家的安全,我们谁也不想毫无必要地伤害人……我们的工作,对于任何一个行业都有一种净化道德、振奋精神的作用。”[2]泰皮斯也宣称是一位坚定的爱国者,还是一位“道德模范”,“尊重社会责任的正派人”,妻子去世十年,仍然时刻含泪怀念,私下却让女婿不断为自己物色女人玩乐。

在《鹿苑》中,这三类男人泾渭分明,分别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也分别承受了自己选择造成的结果,从而形成了不同的存在意义。本书的扉页,梅勒便以此句警醒读者:鹿苑,那美德和无邪的吞噬之所,多少受害者曾深陷其中,当他们回归社会之时,一个个已堕落、放荡、劣迹斑斑,他们在鹿苑邪恶无耻的官员们潜移默化下,自然学成了这副德性。[2]

这段话本用来描述法国国王路易十五堕落的私生活,也是本书《鹿苑》名字的由来。艾特尔为维护自尊选择不配合“颠覆势力调查委员会”,从而被打入地狱,走投无路,在昔日同行和人群中丧失尊严,最后不得不向极权势力低头,从而赢回了地位和“尊严”。艾特尔在生存与尊严之间挣扎的过程中构思的电影剧本《圣徒与情人》恰恰是他自己的写照,他以一个圣徒的姿态堕落入欺骗与谎言的“道德猎场”,让读者见证了道德与尊严在权力与谎言之下如何被吞噬和消灭。

三、“道德”与“存在意义”主题

沙漠道尔,正如鹿苑一般,是美德的吞噬之所。存在主义认为,人的存在就是一种选择,道德,与任何其他事物一样,都是个人的自由选择的结果。艾特尔放弃内心的“尊严”而得到表面的“尊严”,瑟吉厄斯拒绝出卖尊严而守住了自己的道德。由于两者对道德与尊严的不同选择,他们各自对生活的意义作出了自己的回答。

萨特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中提出“行动和自我承担责任的伦理学”。[3]存在主义认为,人的存在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人可以通过自由选择为自己的存在创造意义。《鹿苑》中的主人公们都在追寻人生的意义。埃琳娜,在与艾特尔结婚生子,生活富裕安定后,却依然茫然失措,不停追问自己的奔头在哪里,自己这一辈子除了做导演夫人,指挥佣人,招待贵宾,看护孩子之外,还能干点什么。很明显,埃琳娜不认为家庭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因为这些都是艾特尔赋予她的,而不是她的自由选择的结果。

艾特尔重回电影圈、功成名就后,却对生活格外厌倦,通过与露露偷情打发无聊的情绪,在想象自己与埃琳娜的婚姻时,他清醒认识到,未来是不可知的。面对埃琳娜的询问,他无法给出答案。因为内心深处深知:“她的问题就是每个人的问题,这儿没有答案,也没有良医,这儿只是一片高地。只有哲学在绝望地苦苦度日”[2]艾特尔否定了自己自由选择的权利,因此丢掉了自己的个性,失去了自我,因而不是真实的存在,在存在主义者看来,他并未建立自己人生存在的意义。真实的存在才能带来快乐。正因为如此,艾特尔才感叹:“人们无法追寻好时光……因为欢乐总有尽头,就像爱或恶行一样。”[2]

小说的最后,艾特尔又一次向瑟吉厄斯问出了这个问题:“一个人的一生究竟该干點什么?”瑟吉厄斯也许不确定答案,然而他至少在自由选择的道路上探索。瑟吉厄斯作为一个外来人进入沙漠道尔,如同人类被投入虚无荒谬的宇宙,经历了焦虑与恐惧,通过自己的选择维持了尊严,在写作的道路上探索人生的意义。他的存在是真实的,他为自己的人生建立了意义。与功成名就而不快乐的艾特尔相比,瑟吉厄斯认为:人必须始终如一地追求快乐,因为快乐是我们继续努力的力量源泉。[2]通过两个主人公的不同道路选择,《鹿苑》向我们展示了存在主义下人生的意义——真实的自我选择。这也是梅勒的很多作品的主题,更是作家自身一生行动的写照。

参考文献:

[1]王克千、樊莘森著:《存在主义评述》,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第177页。

[2][美]诺曼梅勒著, 刘新明译:《鹿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第297、362、7、239、360、362页。

[3]让保罗萨特著,周煦良、汤永宽译:《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第20页。

猜你喜欢
存在主义道德
头上的星空与心中的道德律
路在脚下——从萨特存在主义看《长路》
跟踪导练(五)(2)
道德是否必需?——《海狼》对道德虚无主义的思考
积极心理学的批判与发展:存在主义给予的启示
《归来》中的存在主义叙事
用道德驱散“新闻雾霾”
存在主义思想下《蝇王》与《鼠疫》的比较
荒诞世界的生存之道——《他们》的存在主义解读
有必要制定从政道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