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懂得你们

■山东省威海市/周海亮

常常有人问我，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可写的东西？是不是需要经常去体验生活？我想说的是，体验生活更多的是我们对于陌生环境、陌生人群的细节的一种体验，而绝不能把体验生活当成文章的唯一素材来源。事实上，我们每天都处在生活之中，每天都在体验我们的生活——只要静下心来去思考，去表达，那些看似平淡并且庸常的生活，到处都有我们写作的素材。

比如亲情。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亲情就陪伴我们左右。亲情是世间最朴素的情感，也是最热烈的情感；是最廉价的情感，也是最昂贵的情感。事实上，以中学生的生活阅历与交际圈来看，最熟悉的除了老师、同学，就是父母和其他家人了。因此亲情是中学生写作最普遍的素材，也是最为宝贵的素材，应该多多加以利用。

古今中外的作家，大都写过自己的父亲或母亲，并留下很多脍炙人口的文章。比如我们很熟悉的朱自清的《背影》，就是他的父亲在月台攀上爬下时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这篇文章之所以动人，就是因为作者感情的真挚。

写文章，真挚的感情，远比技巧重要。

写好亲情的文章，首先应该做到的就是感情的真挚。还拿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来举例，他要离开南京到北京读大学，父亲送他到浦口火车站，当他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再年轻，他的情感在那一刻终于爆发，也第一次真正懂得了父亲。他在那一刻，真的长大了。

说白了，亲情既是有感而发，也是情感的自然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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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布鞋，母亲的胃

■周海亮

一位朋友童年时，正赶上了困难时期。他告诉我，他能活到现在，全靠了父亲的一双布鞋。

朋友老家在鲁西南，一个平常都吃不饱饭的贫困山村。朋友说他记事比较早，在那三年的漫长时间里，他每天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寻找各种各样的东西往嘴里塞。槐树叶吃光了吃槐树皮，草根吃光了吃观音土。观音土不能消化，把他的肚子胀成半透明的皮球。可是，在那样的年月，即使可以勉强吞咽下去的东西，也是那么少。朋友经常坐在院子里发呆，有时会饿得突然昏厥过去。

朋友的父亲在公社的粮库工作。有一阵子，粮库里有一堆玉米，是响应号召留着备战用的。饥肠辘辘的父亲守着散发着清香的玉米，念着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妻儿，有几次他都动了偷的心思。毕竟，生命与廉耻比起来，更多人会选择前者。但朋友的父亲说，那是公家的东西，即使我饿死了，也不去拿。

可是他最终还是对那堆粮食下手了，确切地说是“下脚”。他穿着一双很大的布鞋，要下班时，他会围着那堆玉米转一圈，用脚在玉米堆上踢两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家。他的步子迈得很扎实，看不出任何不自然。可是他知道，那鞋子里面，硌得他双脚疼痛难忍的，是几粒或者十几粒玉米。回了家，他把鞋子脱下，把玉米洗净，捣碎，放进锅里煮两碗稀粥。朋友和他的母亲趴在锅沿贪婪地闻着玉米的香味，那是两张幸福的脸。

这时，朋友的父亲会坐在一旁，往自己的脚上抹草木灰。他的表情非常痛苦，这痛苦因了磨出血泡的脚掌，更因了内心的羞愧和不安。他知道这是偷窃，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可以允许自己被饿死，但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妻儿被饿死。朋友的父亲在那三年的黄昏里，总是痛苦着表情走路。他的鞋子里，总会多出几粒或者十几粒玉米、高粱、小麦、黄豆……这些微不足道的粮食，救活了朋友和他的母亲。

朋友说，他小时候认为最亲切的东西，就是父亲那双破旧的布鞋，那是他们全家人的希望。那双鞋，经常令他垂涎三尺。

饥荒终于过去，他们终于不必天天面对死亡，可是他的父亲却没能熬过来。冬天回家的路上，父亲走在河边，竟然跌进了冰河。朋友说，或许是父亲饿晕了，或许是被磨出鲜血的双脚让父亲站立不稳，总之他就这样匆匆地去了。直到死，他的父亲都没能吃过一顿饱饭。

那天，朋友喝了很多酒。他说，后来他替父亲偿还了公社里的粮食，还了父亲的心债。可是，面对死去的父亲，他永远无法偿还自己的心债。

朋友走后，我想起另外一个故事。故事是莫言讲的，发生在山东高密东北乡。

也是困难时期，村子里有一位妇女，给生产队推磨。家里有两个孩子和一个婆婆，全都饿得奄奄一息。万般无奈之下，她开始偷吃磨道上的生粮食，但只是囫囵吞下去，并不嚼。回了家，赶紧拿一个盛满清水的瓦罐，然后取一支筷子深深探进自己的喉咙，将那些未及消化的粮食吐出来，给婆婆和孩子们煮粥。后来她吐得熟练了，不再需要筷子探喉，面前只需放一个瓦罐，就可以把胃里的粮食全部吐出来。正是这些粮食，让婆婆和孩子们，熬过了最艰苦的三年。

她也熬过了那三年。可是，在她的后半生，在完全可以吃饱饭的情况下，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看到瓦罐，她就会将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她试图抑制，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当她的儿女们可以吃饱了，她的胃，可能仍是空的——因为她看到了瓦罐。

我不知道应该形容他们伟大，还是卑贱。回想我的童年，应该是幸福的，我既没有眼巴巴地盼着父亲的布鞋，也没有等着母亲胃里的粮食。可是我相信，假如我生在那个年代，他们肯定也会这么做。并且，我相信世上的绝大多数父母，都会这么做。

因为他们是父母，那是他们的本能。

周海亮的话：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那么，请写写自己的家人。这世上，你最了解的，就是他们；最爱你的，也是他们。

需要注意的是，写文章时，越是你想发力的地方，越应该谨慎发力，免得用力过猛，显得虚假或者油腻。写情感时尤其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