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总统穆尔西:意外崛起,猝然终局

2019-10-22 13:11易升
东西南北 2019年15期
关键词:穆巴拉克穆尔西开罗

易升

穆罕默德·穆尔西

除了定期出庭外,穆罕默德·穆尔西已经消失在公众视野很久,人们本以为6月17日的审判也是寻常不过。但这次,现年67岁的埃及前总统突然倒在了被告席上。

准确来说,他的被告席是一个隔音的玻璃笼子,与世隔绝,正如他过去六年的监禁一般——不知道重大新闻,甚至那些发生在埃及的事件。“他没有报纸,沒有笔,没有纸,没有书。”人权观察研究员马格迪说。

人生最后一次庭审中,身形庞大的穆尔西,胡子花白,穿着红色的囚衣,透过铁栏杆和铁网,只发言了五分钟。他坚称自己是埃及的合法总统,自己知道很多秘密,但为了国家安全,不会说出来。

“在真主和法庭面前,我是无辜的;我现在就像蒙着眼睛,在黑暗中行走。”

在向法庭自辩几分钟后,穆尔西突然倒地昏迷不醒,随即被送往医院。当地时间下午4点半,他被宣布死于心脏病突发——初步医检报告显示身体没有受伤的迹象。

6月18 日,穆尔西去世第二天,埃及首都开罗的警备没有明显增强。事态似乎一切如常,人们甚至很难在媒体上获知这个消息:大多数报纸只是在内页发表一模一样的42字摘要来宣布穆尔西的去世,其中没有提及他曾经的总统职位,而是以“被告”或“死者”代替。

同一天的上午,穆尔西在开罗东部纳赛尔城的一个公墓中匆忙下葬,只有家人出席了葬礼,侧旁埋葬的是穆斯林兄弟会中其他一些著名领导人——据半岛电视台报道,埃及官方拒绝了穆尔西家人希望将其葬在尼罗河三角洲东部省家乡的请求。

七年前还是埃及首位民选总统的他,就这样略有些简单地,成为了这个国家过去数十年动荡转型历史的一个潦草注脚。

“革命之子”

穆尔西能成为埃及总统,是一个偶然。

这样的路径并不是他原本能够预料的。或者说,如果没有所谓的“阿拉伯之春”,很难想象,他可以取代统治埃及几十年的独裁者穆巴拉克,成为外界口中“代替法老的摩西”。

1951年,穆尔西出生于开罗东北部的一个小村庄。随着埃及农村向城市移民的浪潮,他搬家到开罗接受高等教育。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埃及经历了与以色列战争的失败、人口快速增长带来的资源危机,以及军人出身的纳赛尔一步步建立起的政权。但穆尔西离政治一直很远,后来他移居美国,在那里获得了材料科学专业的博士学位。

穆巴拉克任职早期,穆尔西回到埃及,开始在大学任教。他投身于政治活动时,已经是1970年代末;2000年到2005年,他开始在穆斯林兄弟会中担任要职,并积极扩大其影响力。

埃及历史最悠久的逊尼派宗教政治组织穆斯林兄弟会,从1928年成立之初就一心想在埃及推行伊斯兰教法,虽然屡遭政府封杀,但是在穆巴拉克执政晚期,已成为埃及民间社会中的主要反对派力量。

但到了2011年,他们的机会才真正出现。当时,成千上万的抗议者涌入解放广场,要求推翻穆巴拉克政权。

穆巴拉克下台后,影响力急剧增长的穆斯林兄弟会,成立了自由与正义党,并参与总统大选。不过最初,他们推举的总统候选人是商人沙特尔。

2019 年6 月18日,埃及前总统穆尔西在世界多地的支持者为其举行葬礼祷告仪式,为其哀悼。

从很多方面看来,沙特尔都是一个更合适的人选,他雄心勃勃、充满自信,是穆兄会的二号人物,也被一些人认为是埃及最有权势的人。但军方出于对其的忌惮,以他2011年才获释出狱为由,禁止沙特尔参加大选。

穆尔西作为替补临时上阵,媒体立刻为他取了绰号,叫“备胎”。最后,他在大选中以51.7%的微弱优势胜选。

尽管过程充满了各种偶然和混乱,上任伊始,穆尔西的治理仍对外显示出一种崭新、积极的面貌。在解放广场的宣誓仪式上,穆尔西向支持者敞开外套,表示自己没有穿防弹背心。他一上任就宣布实施“百日复兴计划”,希望刺激经济发展。

“革命之子”穆尔西的就任,还得到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的祝贺和欢迎,此次选举也被他称做“民主的里程碑”。

“新法老”

但蜜月期很快就过去,埃及的经济在穆尔西执政期间一路下滑。他将埃及社会伊斯兰化的种种举措也开始引发不满。许多人责问,总统穆尔西对自己的定位,究竟是埃及的象征,还是穆兄会的发言人?当选时承诺的“团结”似乎已经被抛诸脑后了。

2012年底,由于穆尔西支持者和反对者之间的冲突导致领导层分歧,紧张局势处于沸点。抗议者指责穆尔西成为一名“独裁者”,背叛了革命的希望。

这场动荡促使当时的武装部队负责人塞西发出警告,政治危机可能导致政府崩溃。一种普遍的论调开始出现:穆尔西是一位新法老,正在制造一种新的、危险的独裁和法西斯主义。

令穆尔西失败最关键的事件发生在2012年11月,当时他发布一项宪法声明,赋予自己无限的权力和立法权,而无需司法监督或审查其行为。

接下来的一系列事件让整个埃及社会动荡不安,伊斯兰教派与其他力量的两极化愈发明显。

2013年初,一场革命纪念活动演变成警民对抗,数百人受伤,穆尔西宣布三个省进入为期30天的紧急状态;入夏,开罗开始频繁停水断电,燃气柴油短缺,食品价格上涨,失业率飙升,一半人口处于贫困线以下。公共服务的缺失让整个社会陷入失序。

当年6月30日,全国各地涌现出大批人群,甚至超过当年反对穆巴拉克的游行队伍;上千万人在街头集会,呼吁穆尔西下台并要求新的总统选举。

经过三天的大规模抗议活动,军方夺取了政权,穆尔西自己推举的国防部长塞西,亲手将他拉下总统之位,并宣布成立临时政府——至少在当时,军队捍卫埃及主权和国家利益的形象,与穆尔西模糊不清的身份界限形成鲜明对比。

“穆尔西在就职总统期间犯的一个错误是,他让人们认为他已经掌握了国家的政治,然而他并没有。他仅仅被放在了那个总统的位置上,让人们相信一场真正的‘革命已经发生了。”卡塔尔乔治城大学外交学院历史系副教授阿卜杜拉·阿里安分析指出,“而这个国家,很大程度上仍然掌握在穆巴拉克手下的同一帮人手中。”

2013年7月14日,在被军方推翻后10天,穆尔西被捕,他及穆兄会其他八名高级官员被指控煽动杀死抗议者、攻击军营、危害国家经济等罪名,遭到起诉,随即被军方拘禁。

同年12月,埃及政府将穆斯林兄弟会视为“恐怖主义团体”,并没收了属于其成员的资产。数百名支持者被捕,其中许多人面临死刑。

在2017年的一次法庭听证会上泄露的声音中,穆尔西曾抱怨笼子里有明亮的灯光,无法看到自己的律师或听到其说话。“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他在录音中说道,“我的脸在玻璃上的反射让我头晕目眩。”

根据人权组织的说法,被士兵秘密投入监狱的6年间,穆尔西几乎消失了。他的家人只有三次被允许探视,而他常年的糖尿病、高血压和肝病也都得不到足够的医疗照顾。

他被关押在地中海沿岸一个拘留所一段时间后,被转移到开罗托拉监狱——一位前监狱长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托拉的)设计是为了让那些进去的人,除非死了,否则不会再出来。它是为政治犯设计的。”

希望与失望

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沙迪·哈米德这样评价穆尔西,特别是他晚年的生活,“一系列事故的产物。他是一名忠诚者、一名工作者和一名执法者。然后,他成了别的人”。

他身居高位,但多少是被推着上去的。

如果不是8年前的革命浪潮,他不太可能升任总统,“这代表了数百万埃及人摆脱专制军事统治的愿望。”乔治城大学历史系副教授阿卜杜拉·阿里安写道。

穆尔西的命运有强烈的象征意味。随着“阿拉伯之春”让原有的统治势力垮台,以宗教为核心的穆斯林兄弟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人们一度对他充满希望,就像对一切新生的事物;而对他的摈弃,也正反映出埃及人对于一轮轮革命的疲惫和失望。

《大西洋》月刊曾在一篇文章评估了穆尔西一年零四天的执政。结果表明,“虽然无能且是多数主义,但他(穆尔西)并不比一个典型的过渡时期领导人更专制,而且比其他社会转型期间的领导人更民主。”

伊朗媒体“新闻在线”记者穆罕默德·雷扎·努尔普尔在文章中写道,穆尔西并不是一位理想的总统。“他犯了很多错误,他的国内外政策都不尽如人意。当他把大多数人带到民意调查中,以支持伊斯兰主义者时,结果很不好,而他把它归咎于伊斯兰主义者。“

“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补充道,“通过他,埃及人民短暂地享受了民主的味道,虽然辛辣且不成熟。”

作为民主选举的产物,穆尔西也受制于有意义的制度和民众约束。在他执政的一年中,虽然出现了大量的抗议、罢工和游行活动,但反对者并没有受到系统的镇压,简而言之,普通民众虽然不满,但却很活跃。

“埃及失败的过渡悲剧是一种感知和期望的悲剧。”沙迪·哈米德写道,“但人们应当记得穆尔西,就像要记得数百万埃及人在一个短暂的时期曾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成为一个民主国家,尽管是一个有缺陷的民主国家。”

“烈士”

穆尔西在狱中的几年里,塞西政权一直在努力将埃及社会非政治化,禁止一切形式的抗议活动,关闭了独立媒体;将人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闪闪发亮的基础设施建设上,新的高速公路,重铺的路面,和富丽堂皇的机场航站楼。

穆尔西神秘又戏剧化的死亡,再次引发了国际社会对于埃及政府的质疑和不满,也激怒了他在埃及以及其他国家的支持者和盟友。

穆兄会指责埃及政府“谋杀”,并号召全球该组织的支持者进行游行抗议,但响应者寥寥——多年打压之后,穆兄会在教育、经贸、公共卫生等领域数十年积累下的社会基础遭受重创,四分五裂,再难成气候。

在卡塔尔,穆尔西去世的第二天,数百名哀悼者聚集在多哈当地的一座清真寺,向穆尔西表示敬意。

“我为自己和世界上所有自由人民,为自由之路上的伟大奋斗者的死亡而哀悼。”诺贝尔和平奖的联合获奖者塔瓦库尔·卡曼说。

在土耳其,数百人聚集在安卡拉的街道,将埃及大使馆外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人们集体祈祷哀悼,还有一些高呼口号,指责开罗当局。

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出席了在伊斯坦布尔为穆尔西举行的祈祷仪式。在伊斯坦布尔的法提赫清真寺,成千上万的人参加祈祷。埃尔多安称穆尔西为“烈士”并指责埃及的“暴君”需为此担责,并补充说他不相信穆尔西死于自然原因。

相比之下,开罗市中心则很平静,没有抗议的迹象,只有咖啡馆关闭了一天。

(苏莫白荐自《看天下》)

土耳其總统埃尔多安出席了在伊斯坦布尔为穆尔西举行的祈祷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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