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可可托海

2019-11-01 02:16闻桑
西部 2019年5期

闻桑

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援疆之前,我对可可托海一无所知。到了新疆博尔塔拉,我才听说北疆有这么一个神奇而神秘之地。

当地记者朋友告诉我说,这也难怪,可可托海三号矿脉是伟晶岩脉矿坑,盛产目前世界上已知的140种有用矿物中的86种,其中铍资源量在中国独占鳌头,铯、锂、钽资源量均名列前茅。其矿种之多,品位之高,储量之丰富,层次之分明,世界罕见。但从1955年到改革开放前的几十年间,由于国防发展的需要,它曾长期隐藏在深山之中鲜为人知——1967年之前,在共和国的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可可托海的名字,它的代号叫“111矿”。1981年之前,可可托海周围还设有三道关卡,进出矿区都必须持有边防通行证。

可可托海位于富蕴县城东北50公里处的阿尔泰山脉间,离我们的援疆驻地不是很远,同事们都鼓动我去看一看,说那是到新疆不可不看的地方。经不住可可托海那份神秘而又神奇的诱惑,我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前夕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抵达了“圣地”。

“111矿”

从富蕴县城出发,我们乘坐的汽车沿着额尔齐斯河行驶,道路依河谷山势蜿蜒伸展,深入到可可托海腹地。

“现在走的这条路是2014年动工,两年前才竣工的。”司機勾锐说,“这条新路修好之前,我们走的是富蕴县到可可托海的另外一条道,一路上要拐一百多个弯。更早之前走额尔齐斯河滩边的砂石路,每小时只能走20公里。”

勾锐是在可可托海长大的80后,也是可可托海的“矿三代”。

可可托海,哈萨克语的意思为“绿色的丛林”,蒙古语中意为“蓝色的河湾”。 一词多译,语意相近,一个共同的指向:大自然赋予这片地方以极美的生态。

一条名叫额尔齐斯的河流从镇中穿流而过,这条中国唯一流入北冰洋的河流,由东向西把可可托海镇分成两半。作为阿勒泰的母亲河,它发源在小镇以东八十多公里外。阿尔泰山南麓的加勒格孜嘎峰,是全国第二冷极,富蕴县水电部门曾于这里测出了零下60℃的数据,但未被认可。而在此期间,黑龙江的漠河气象站也测出零下60℃的低温,于是漠河便被定为中国第一寒冷区,而可可托海只能屈居第二了。

我到可可托海的时候正是盛夏,这里的气温刚好适宜着西装革履的正装,额尔齐斯河两岸山清水秀,苍松、翠柳、白桦交错葱郁,南岸还有长达数公里由废矿石封存起来的平顶山,倒映在水中俨然一幅西洋印象派风景画,林间偶尔袒露的银灰色山体,与高空之上的蓝天白云相接,让人不得不感叹这是一个消暑的绝佳所在。

可可托海是充满灵性的。那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原始森林令人肃然起敬,当地哈萨克人认为,可可托海的每一棵树都是有灵气的。只有河中的沙滩和河坡的裸石之上布满黑色的粉尘,似乎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历过激情燃烧的矿藏冶炼时代。

或许,冥冥中真的有神在护佑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可可托海被苏联学者认为是不可多得的宝地,卡拉先格尔是举世公认的保存最完整的地震遗迹,而“三号矿坑”被地质学家誉为“全球地质圣坑”,如今它又以最美丽的风姿,吸引了国内外游客和摄影家炙热的目光。

许多国家对可可托海冶炼过的“废矿石”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尤其是日本。日本人曾经提出要用一公斤粮食换取这里的一公斤“废矿石”。但是这个便宜我们没有占。因为即使是冶炼过的“废矿石”里,仍然含有丰富的金属元素,只不过考虑到冶炼技术和成本等方面的原因暂时封存。矿区的人们这样说:“宁愿自己饿死,也要把鬼子馋死。”

除了铍资源量居中国之首,新疆的“第一寒极”可可托海具有很多个“一”,额尔齐斯河源头第一镇、中国有色工业的第一摇篮、我国重要的稀有金属工业基地之一,还是最著名的宝石之乡、额河奇石之地、世界上最完整的地震博物馆……这些桂冠叠加在一起,成就了可可托海的独一无二。

可可托海矿区发现于1930年,据说当时仅有当地少数民族对三号矿脉露头部分进行开采,产品用作珠宝装饰材料。

1935年,苏联的两个地质分队来到阿勒泰。为推动找矿,他们随身带有多种有色及稀有金属矿物标本,动员农牧民在阿尔泰山区采集有用矿物,交地质队按质论价收购。正是根据牧民的报矿地点,地质人员首次在阿勒泰地区五十万分之一的地质图上标出了绿柱石的矿化点八处,其中富蕴县可可托海矿床被列为矿点之一。

绿柱石就是稀有金属铍。富产绿柱石矿床的发现,引起了苏联政府和科技界及地测、采矿人员的重视,他们多次来华从事地质勘探,并在可可托海矿区以三号矿脉为主进行试采,开采绿柱石和钽铌铁矿。

根据中苏友好互助同盟条约,1950年3月1日成立了“中苏有色及稀有金属股份公司阿山矿管处”。 可可托海矿区所用的一切设备都是从苏联运来的。为开采这里的锂、铍等矿石,每年夏秋季,从苏联通过额尔齐斯河运来风压机、炸药、钢钎、发电机等,苏联的轮船一直开到布尔津,返航时载走公司生产的稀有金属矿石。

在额尔齐斯河畔,有1952年建成的苏联领事馆,领事馆所属的一家有色金属公司常年负责从可可托海往布尔津运输矿石。《布尔津县志》记载:1950年至1956年,布尔津曾作为口岸与苏联通商,额尔齐斯河为两国通商的航道。

1951年的布尔津是“中苏有色及稀有金属股份公司”的物资储存转运中心,苏方从国内调来四十余人,由苏军一个连巡查值班,中方人员多为搬运工。各矿区所需的设备、器材、生产物资以及部分生活物资都从苏联进口,额尔齐斯河则成为进出口的主要通道。

1955年1月1日,矿区全部企业移交我国独自经营,原阿山矿管处更名为冶金工业部有色金属管理总局新疆有色金属公司可可托海矿管处,直属中央管理。1958年,又改名为可可托海矿务局。

1958年8月30日,新疆有色金属公司发布产品代号及厂矿代字命令,规定绿柱石为“1号产品”,锂辉石为“2号产品”,钽铌石为“3号产品”,可可托海矿管处为“111矿”。

矿区由现役军人荷枪实弹站岗看守,而这里生产的锂、铍、钽铌、铯等稀有金属主要用于尖端军工事业。

可可托海矿以矿藏丰富享誉世界地质矿产业,尤其是三号矿脉被称为世界级超大型稀有金属矿。我国制造原子弹、氢弹、卫星所用的锂、铍、钽、铌、铯等稀有金属主要来自该矿。可可托海为我国“两弹一星”的成功发射及国防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为壮我国威、军威写下了光辉的一页。三号矿脉被称为“英雄矿”,乃实至名归。

与可可托海矿配套为我国“两弹一星”的成功发射及国防建设做出重要贡献的,还有随后组建的新疆锂盐厂。

新疆锂盐厂被誉为“中国锂盐工业摇篮”,与可可托海被命名为“111矿”一样,出于国防、保密的需要,它最初被称为“115厂”。

锂能够生产出重氢氘以及超重氢氚,还能制造氢化锂、氘化锂、氚化锂。1967年6月l7日我国成功试爆的第一颗氢弹,其中的“炸药”就是氢化锂和氘化锂。1公斤氘化锂的爆炸力相当于5万吨烈性TNT炸药。氢弹的“引信”用的是原子弹,由此可见其爆炸所产生的能量有多大。

建厂之初,“115厂”生产的氢氧化锂只应用于蓄电池的生产,后因运输及资金困难被迫停产,1963年恢复生产, 30吨氢氧化锂由国家二机部派军队押送到四川,从氢氧化锂提取锂的同位素锂6,用来产生重氢氘。而生产氢氧化锂的原料锂就来源于可可托海。

锂是一种应用范围十分广泛的稀有金属,其化合物多达数百种,被誉为“工业味精”“能源金属”“最轻金属”。锂和它的某些化合物是優质高能燃料,用于近代尖端技术如宇宙火箭、洲际火箭、人造卫星和超声速飞机等系统方面。

在可可托海采风,我曾听到一个有关可可托海及其矿产品代号的趣闻:一司机从可可托海拉运锂矿石到新疆锂盐厂,进入乌鲁木齐市区后,因不熟悉交通而违章,被交警拦下。交警问:“你从哪里来?”司机答:“111矿。”交警又问:“车上拉的什么?”司机答:“3号产品。”交警听得一头雾水,再问:“到哪里去?”司机也不耐烦了:“115厂!”交警听罢,手一挥:“赶紧走!”

趣闻是否真实,我们无从考证。但“111矿”与“115厂”的神秘与荣耀是不容置疑的。

最让他们感到荣耀的是,当1960年苏联撤走专家、带走图纸时,一些外国人曾经断言:“中国人20年也搞不出原子弹来。”然而,1964年10月16日,我国成功引爆了第一枚原子弹,1966年10月又成功实现了导弹与原子弹的结合,1967年6月成功引爆第一枚氢弹。

从原子弹到氢弹,美国用了7年多的时间,苏联用了4年时间,法国用了8年多,我国只用了2年8个月!这些成绩的取得,可可托海三号脉功不可没。

“功勋矿”

可可托海是一座因矿而生的小镇。这里蕴藏着八十多种矿产资源。

“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哥哥带着我来到可可托海,我成了一名工人。领导说,我们是新中国的第一批工人!”83岁的哈萨克族退休老矿工买迪·纳斯依说起这段往事,神情无比自豪。

买迪·纳斯依指着胸前挂着的奖章,回忆当年的往事:“我到矿上的第一份工作是分拣矿石。矿石分拣好后再把它们从矿坑里背出来,每天能背出10公斤稀有矿石。”

可可托海三号矿坑素以“地质矿产博物馆”享誉海内外,是中外地质学者心目中的圣地,现已成为国家地质公园、国家5A级旅游景区。我们参观的行程当然从此起步。

这是我见到的世界上最大的矿坑,在额尔齐斯河的南岸,深150米,长宽数百米,坑内有76种矿共生。矿坑是露天的,十多圈的开采层非常清晰,没有任何雕饰,完完全全的本来面目,上口直径最大处约250米。它的边壁上,有细细的路从上口层层盘旋而下,那是运矿的车道,一圈一圈上粗下细,活脱脱是一顶倒置在地表之下的草帽。硕大的草帽顶端,盛着一泓水,泛着蓝莹莹的光泽。可可托海矿藏非常丰富,最具代表性的当属三号矿脉。导游如数家珍地说,三号矿脉就是一个草帽型矿,蕴藏着稀有金属铍、锂、钽、铌、铯等,有色金属铜、镍、铅、锌、钨、锰、铋、锡等,黑色金属铁等,非金属矿物云母、长石、石英、重晶石、蓝晶石、石灰石、煤、盐、碱等,珠宝石矿海兰石、紫罗兰、石榴籽石、芙蓉石等,共86种矿物,占人类已知有用矿物种类的60%,而且各种矿物呈十分规则的螺旋带状分布,分布界线非常分明。最令人惊喜的是现在的矿坑四周,仍有大量未被挖掘的资源。

原来是高出地表数百米的高耸山体,现在已深挖地层深处,最底部直径达400米,状如古罗马巨型“角斗场”式的盆地。废弃的矿渣沿额尔齐斯河南岸堆放,一座座20米高低起伏的“山峦”,创造了新时代“愚公移山”的人为景观。

最让人大饱眼福的是这里出产的矿物珍品。人们采到过16公斤重的海蓝宝石、17公斤重的黄玉、60公斤重的钽铌单晶矿、500公斤重的水晶块、12吨重的石榴石、30吨重的绿柱石晶体等。最引人注目的是60公斤重的钽铌单晶矿,通体黝黑,俗称“黑宝石”, 钽铌含量居然超过70%。钽铌被称为“宇宙天空时代的稀有金属”,其合金被广泛应用于火箭、人造卫星、航天飞机等的制造。

三号矿脉盛产的重要矿产,偿还了中国政府欠下的苏联40%的外债,还为我国原子弹、氢弹的爆炸成功和人造卫星的成功发射提供关键性原料保障。

1970年4月24日21时35分,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颗人造卫星成功发射升空。“东方红1号”播送的《东方红》乐曲响彻苍穹,震动了世界。中国不仅开创了航天事业的新纪元,也随之成为世界上第五个能够独立研制和发射人造卫星的国家。

消息传来,可可托海一片欢腾。这是中国人第一次激动地仰望着太空,那里有一颗属于中国人自己的卫星,可可托海职工们的脸上洋溢着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自豪和骄傲。

“东方红1号”使用了可可托海提供的铯!在自然界里,铯的分布相当广泛,岩石、土壤、海水以及某些植物机体到处都有它的“住地”,可它没有形成单独的矿场,在其他矿物中含量又少。而在可可托海矿区,铯的储量居全国第五位,含铯的矿石因此被三号矿坑称为“铯镏石”。

1950年代,人们根据铯原子最外层的电子绕着原子核旋转一周的时间总是精确在几十亿分之一秒的特点,制成了一种新型的铯原子钟,并据此对“秒”作了最新定义。

正是有了像铯原子钟这样的钟表,人类就有可能从事更为精细的科学研究和生产实践,比如对原子弹和氢弹的爆炸、火箭和导弹的发射以及宇宙航行等实行高度精确的控制。

进入1990年代后,以主产锂辉石、副产钽铌铁矿为资源开发方式的可可托海矿面临资源枯竭。2003年,原可可托海稀有矿石资源枯竭矿山关闭破产,这也标志着可可托海一个辉煌时代的结束。

2006年8月23日,新疆有色集团稀有金属公司三号矿脉二期工程开工典礼隆重举行,闭坑7年的“功勋矿”梅开二度揭开了新的历史进程。

公司对三号矿脉做了新的设计——往下再开两个平台到1076米,当年基本采完,然后再次闭坑。不过这次关闭和上次完全不同——2010年,公司决定对三号矿脉从露天开采改为井下开采,竖井打到地下427米处,就可以重新出矿了。

一条为国家做出过重大贡献的矿脉啊,它是中华民族的福祉!经过八十多年的开采,人类不过只采掉了它的上部。它的下层,还有丰富的蕴藏。

公司办公楼的马路对面十字路口拐角处,呈“L”形分布着当年的三座“苏联专家楼”。西北面就是当年的俱乐部,一块花岗岩被刻上了“腾飞”两个红字,重新繁荣起来的可可托海,在人们的脑海里幻化成了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展开双翅冲天而起,为可可托海和整个阿勒泰地区的人民,降下富裕、幸福、和谐和吉祥。

人间奇迹

“当年生活和现在比起来是很艰苦,但在那个年代可是很幸福喽!”买迪·纳斯依回忆道,“新中国成立前,我家在白哈巴,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家里穷,没吃没穿的。成为工人后,有吃有穿,冬天也不会挨冻,工会还发火柴、肥皂、糖果,感觉幸福得很!我天天就想努力工作报党恩!”

“1953年5月4日,我加入了共青团。”老人对这个日子记忆犹新,“后来,我又申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站在三号矿坑上,可可托海矿区尽收眼底。最醒目的是几处红顶的建筑,这是可可托海最早的楼房——1954年兴建的矿区办公楼和1958年兴建的俱乐部。

不难想象,在那个“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年代,工人们下班后或者是星期天都在这里手拉手唱歌跳舞。俱乐部里引进安装了苏联弧光放映机,每到放映时间,附近矿点的工人都要骑马走五个小时的路程来看电影。

导游告诉我们,当年作为新疆首府的乌鲁木齐市,楼房也是少见的,但可可托海却耸立起了几幢苏式楼房,电影院、咖啡馆、舞厅、酒吧、桑拿房一应俱全,被称为“北疆小上海”,是大山深处一道亮丽风景。为方便矿务人员出行,中国民航于1965年在富蕴建立了机场,专门开辟了一条航线,截至1994年停航,共运送人员数万人次。

如今,当年工人居住的平房早已坍塌,当年全阿勒泰最先进的放映机也经年不用,可那几座楼经过多次装修依然耸立,向我们诉说着岁月留给可可托海的沧桑。

可可托海最繁华时有职工、家属4.7万多人,90%在额尔齐斯河南岸居住。最早挖的是半地窝子,密度相当大,每家只有一扇小窗户,采光主要靠屋顶的一扇较大的窗户。职工集体宿舍里,四十多人住在一间房子里,床铺如同货架一样堆砌,拥挤与艰辛不言而喻。冬夜室外特别冷,有的人就在房内摸黑撒尿,经常有人被半夜淋醒。为了照顾已婚职工,带有家属的工人可以单独分到一个地窝子,分配不上的夫妻有的就在半山坡自己挖地窝子住。

为了缓解住房压力,矿管处领导指示新疆建工一師工程第五团在额尔齐斯河北岸修建房屋。职工们自己打制砖坯烧砖,用拱窑烧砖。窑址在铁麦克乡原气象站附近,直接架火烧制,拱窑全部烧柴火,所以矿区周围以及附近山上的植被被砍伐。这些烧制出来的砖块兴建了可可托海十余座建筑,多数是职工住房。

岸北是现在的矿区办公楼所在地,并建有全阿勒泰最好的医院——X光机是从苏联直接运来的。我们来观光的时候,医院旧址已经让位给了可可托海镇一中,幸好还残留有一间病房,是当时的特护、高干病房,现在看也是极其简陋,丝毫看不出一丝奢华。

可可托海被称为新疆的“冷极”。 冬季零下40℃的低温是家常便饭。工人们可以听到自己呼出的气冻成冰的唰唰声。然而,为了完成任务,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还得一天干15个小时到18个小时。

当时,三号矿脉还没有进行露天开采,工人们就在矿区附近捡来柴火点上火,先把冰雪和冻土层融化,再用铁锹将泥土挖去,然后用随身携带的钢钻和榔头挖出5米深的大坑,最后打炮眼装炸药进行爆破。由于没有山路,运输车辆也上不来,他们就把矿石装到马拉雪橇上,或者捆到毛驴背上驮下山来,等在山下的解放车将这些矿石拉回仓库。

这种情况持续到1960年才有所改善。平洞里铺上了铁轨,里面的工人将开采的矿石装在矿车里,顺着铁轨拉到洞外。矿石都倒在选矿场里,白天就由选矿场的工人用手一点一点地筛选。

工人们身上穿着皮大衣皮裤,脚上穿的都是毡筒,全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嘴,显得十分臃肿。为了防滑,人们在毡筒底钉上轮胎片。汽车的挡风玻璃都是双层的,还要另加一个防寒保温套,否则会被冻裂。

他们手里拿着“蚂蟥钉”一样的工具,将矿石放在硬石上,用“蚂蟥钉”敲去矿石周围的废料,剩下真正的矿石就装进背在身后的牛皮袋里,相当方便。牛皮袋是用生牛皮缝制的,相当结实,能抵得住矿石磨损。

捡拾矿石,手套很容易磨破,干上一两个小时一双新手套的指头部分就全破了,而手早已被冻得没了任何感觉。

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可可托海人创造了人间的奇迹。在矿史陈列馆,我们看到了一篇介绍阿不都热衣木事迹的文章:1959年在一矿工作期间,他带领清沙组全体同志月月完成清沙和选矿任务。当时02产品定额为每人每月选锂辉石300公斤,他们经常超出五六倍,多次创造手选02号产品的新纪录。阿不都热衣木作为组长,因此获得了“自治区先进生产者”荣誉称号。

住的是地窝子,干的是牛马活,吃得就更不行。虽说都在食堂吃饭,早晨工人都是喝糊糊、奶茶,中午就是馒头、黄萝卜或者白菜汤,抓饭很难吃上。晚上最多换成青萝卜。冬天吃得最多的是白菜、萝卜和土豆。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供应给矿区的面粉里掺杂着麦壳、沙子。这样的面粉被工人们戏称为“高标面粉”,蒸出来的馒头用手轻轻一捏就会散开,但即使是这样的面粉后来也很难吃上了。最困难的时候,领导干部一天只能喝四碗糊糊,也就是早上喝一碗糊糊,中午喝两碗,晚上再喝一碗,职工一天六碗糊糊,后来连这样的糊糊也喝不上。商店内的鸡蛋、葡萄干和植物油都断了货,有的职工双腿开始浮肿。可可托海矿务局只得决定开荒种田。

1960年12月,可可托海矿务局向阿勒泰地委申请在矿区增垦5000亩至10000亩土地,用来种植粮食和蔬菜,以解决矿区副食品供应紧缺的困难。

伊雷木湖附近至今保留着这些开垦的土地。这些土地就在进入可可托海的路边,相当平整,也相对肥沃。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额尔齐斯河的鱼类多达35种,其最大的支流——布尔津河上游喀纳斯湖的大红鱼闻名遐迩,至今还流传着喀纳斯大红鱼“一口吞食一头牛”的传说。传说虽然无法考证,但额尔齐斯河的鱼让可可托海人度过灾难却是不争的事实,直到今天还有不少可可托海人说,是额尔齐斯河给予了他们第二次生命。

还债

“为了给国家还外债,当年我们矿上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干活。共产党员就更别说了,遇到困难带头上。”买迪·纳斯依老人挥着拳头说,“啥是共产党员,就是带头劳动的先锋,把福利分给群众的楷模。”

当时建国仅十年有余,工业尚在起步阶段,只能用农产品来偿还。

鸡蛋、苹果要过筛子,大了小了都不要;猪肉要卡一下膘,肥了瘦了都不行——这是苏联当年验收中国抵债物资时的真实写照。

以农产品还债,何时才能还清?中央研究决定,以苏联急需的稀有矿产品来抵债。按当时农产品与矿产品价值的对比,一吨一般的矿砂能抵数吨农产品,而一吨稀有金属矿产品比几十吨甚至上百吨农产品的价格都高。用稀有矿产品来抵债,既可以省下粮食缓解人民生活困难的局面,又可以加快还清所欠债务的进度。

1961年初冬,国家重工业部接受了向苏联出口矿产品的艰巨任务,立即向新疆有色金属公司发出全年生产抵债矿产量的指令。向苏联出口锂、铍、钽铌等稀有金属矿产品的任务最终落到可可托海矿务局的头上。

领取任务后,可可托海矿务局立即召开会战誓师大会,提出了“大干苦干四十天,提前完成保出口任务”的响亮口号。

矿务局从一矿各班组中抽出两百名思想好、有经验、能吃苦的青壮年党员和先进员工组成“采矿营”,实行军事化管理,下设连、排、班。

入冬后的可可托海气温降至零下40℃左右,滴水成冰。更困难的是粮食供应严重短缺,有时运来一些“105”号黑面。何谓“105”号黑面?就是“一箩到底”的麸子面,其中还掺杂着5%的细砂石、泥土、草棒、羊毛等杂物,但就是这样的面粉也供应不足。最困难的时候,矿上临时取消了“定量供应”,实行了“配给制”:矿山工人每天每人六个馒头,车间工人每天四个馒头,机关人员只给四碗糊糊。

“‘采矿营的工人每人每天也只有六个馒头吗?”90后的小青年提出质疑。

“‘采矿营也是矿山工人,没有什么特殊的待遇。”导游如实回答。

“可是他们承担了特殊的任务呀?特殊任务就应该有特殊待遇。”90后小青年据理力争。

“当时粮食供应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食品商店的货架上空空如也。在这样的情况下,矿领导还是千方百计设法给“采矿营”的工人们一些补充,从各个食堂东拼西凑一些粮食,每天给每人工人补贴两个黑馍馍。”

“天哪,每天给每人补贴两个黑馍馍,能顶什么事?”90后愤愤不平。

局领导考虑到工人所要付出的劳动非常繁重,决定在加班加点后发放“加班费”,但遭到了工人们的坚决反对,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国家有困难,我们讲条件还是工人阶级的一分子吗?我们不要加班费,同样也要提前完成任务。”

“那时候的人是不是有点傻帽?”90后还在愤然感慨。

导游也挺年轻,闻之竟有些语塞。

那是一个英雄辈出、思想一统的政治年代,英雄的情结始终深植于人们的心灵深处。共产党员大都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带动了整个国家民族有一种蓬勃向上的政治热情甚至是激情,广大的工人、农民、解放军、知识分子都以向共产党员学习为荣,许多人更是以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为奋斗目标。即使面对突如其来的饥荒和灾难,人们能够坦然应对,照样精神焕发。

每天天不亮,“采矿营”的工人就身背两三个牛皮口袋,手拿镐头和铁锨等工具,奔赴采矿点。等到爆破矿石的警报解除后,大家就涌向采矿面去抢工作面,抢不到好一些的工作面,意味着一天的任务不能完成。

大家镐头挖,铁锨铲,中午也不休息,就在矿场上吃点冷馍。因为汽车不能开到山坡上,下班前还要把重达百十多公斤、装有锂矿砂的牛皮口袋从山腰沿着乱石成堆的小道上背下来,每天都要背两三次。有的人要背四五次甚至更多,因为他们一天能挖一吨左右。

“采矿营”是一支突击队,矿区的其他职工也都在为“保出口”忙碌着。一矿在鼎盛时期有三千多名职工。在两个竖井里,前面的工人手持风钻开采,后面的人用十字镐挖刨,挖出的矿石用马拉的矿车拉到选矿厂。选矿厂有职工一千多人,实行三班倒。二号竖井采到了七八十米处时,地下水出来了,矿上成立了疏干队,打沉井抽水,情况才有所改善。

1961年10月以前,绿柱石的手选工作是在矿尾的帐篷内进行的,回收率仅为60%左右。建立了简易手选室后,室内有长桌、木凳,矿工们可以坐在明亮的燈光下破碎矿石,挑选铍矿石。坑内运出的矿石,经手选室漏斗格筛除明显的废石,再经过振动筛筛选。直径小于6毫米的细砂,不进行手选,堆放在露天等待以后机选,6毫米以上的在选矿台上进行手选,回收率提高到了78%左右。

为了及时还清债务,除“采矿营”在三号矿突击采矿外,矿务局还默许矿上的职工寻找新的矿点。

新找的四矿区距离三号矿约50公里,冬天雪有两米厚,风一吹,雪上都是一层冰。为了防止滑倒,工人们脚上穿的毡筒底下钉了防滑的马掌,走路速度很慢,走上三天三夜才到达目的地。任务都是定量的,锂铍矿每天是60公斤到70公斤,钽铌矿每天4公斤到5公斤,风石每天200公斤到300公斤。

为了早日还清债务,大家都比着干“保出口”。有时全家老少齐上阵,连上学的孩子也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筛选。当时拣锂辉石每公斤矿上付3毛,海蓝宝石付4毛,黑宝石付7毛。

当时的可可托海,大山上到处裸露着宝石,额尔齐斯河河床里和河滩上躺卧着晶莹的五彩石头。矿区的许多人家里都有一种长着淡蓝色透明石头的矿石,常常被当作孩子不花钱的玩具。山外的亲戚朋友来串门,谁喜欢这石头就给谁拿上几块。

三号矿坑有一段是锂辉石特富矿,爆破后可以直接装矿石,根本不需要敲打。为了保证任务的完成,他们采取非正常手段去挖富矿。忍痛炸开了台阶,殊不知却阻断了整个矿山台阶运输的进行,给以后的开采工作带来了巨大困难,后来经过十多年的调整才恢复了原貌。

用了不到40天时间,可可托海矿务局终于提前完成了“保出口”的任务。

到1964年,我国提前一年还清了1950年代欠苏联的全部贷款和利息,1965年10月前又还清了蔗糖贷款和贸易欠款,至此还清了欠苏联的全部债务。

同年12月3日,外交部部长陈毅接见日本记者时宣称:“中国已经成为一个没有任何外债的国家。”

为此,可可托海矿务局多次受到国家重工业部的表扬。回首这段往事,可可托海人虽觉有几分苦涩,但还是备感自豪和骄傲。

地下水电站

艾达尔汗·恰勒哈尔拜也是1950年代来到可可托海的。组织上派他到乌鲁木齐学习汽车和机械维修技术,学成回来后,担任机械维修工,在可可托海一直工作到退休。他说:“在那些艰苦的年代,我们的精神都很振奋,每个人都很开心。吃的是苦,心里却很甜。”

这是一座闻名中外却又鲜为人知的水电站,从开始勘探到全部机组投入使用,耗时20个春秋,也是由数千名建设者用青春、汗水、甚至生命在坚硬的石山之下掏出来的一个共和国水电史上的奇迹。

当年可可托海开采的稀有金属主要用于国防建设,考虑到战争和保密等因素,这座水电站被隐藏在地下136米处。时至今日,地下水电站已经安全运行52年,它的神秘面纱也被逐渐撩起……

出可可托海镇10公里,我们乘坐的汽车驶到了一个海子口。1955年,为了修建可可托海水电站,在额尔齐斯河与其支流卡依尔特河交汇处,人们拦河筑坝建起了这座水库,后来给它起名伊雷木湖。

伊雷木湖在哈萨克语意中为“漩涡”, 在蒙古语意中为“小海子”,是1931年的富蕴大地震卡拉先格尔断裂带上最大的断陷盆地,也是大自然赐予可可托海的又一个盛大恩惠。巨大的“8”字形深藏于可可托海西南断陷盆地内,东西两侧雄峰屹立,南北两侧,绿树环绕,良田万顷,村舍镶嵌,奇妙地倒影于水中,形成两幅重叠相连的画面。湖面中央被东西两座大山削去大半,近看似长江三峡,登高俯视,宛如巨大无比的海蓝宝石。极目远眺,湖滨草地、岬角、湖湾相间,岩岛、沙洲星罗棋布。

可可托海是新疆的“第一寒极”。在此建设一座水电站的,建议最早是由中苏有色金属及稀有金属公司可可托海矿管处苏方经理拉宾科提出来的:从海子口到二厂房有4公里,遍地都是花岗岩质,落差近80米,可以承受9级地震,是建水电站最理想的地方。

1955年7月,国家燃料工业部水电勘测设计局派出勘察组,在可可托海对上、下游河道和峡谷水利地址进行踏勘,并提交了《新疆可可托海水电站勘察报告》,报告提出了峡谷阶梯开发方案,工程编号701-1。

其后,可可托海矿管处成立水电站勘测队,开始做地形测量和工程地质勘探工作,国家水利电力部西北勘测设计院完成了大坝的初步设计和部分施工图设计。

1958年5月,新疆兵团工建一师五团进入工地开始进行道路和水利工程施工。

之后,水库大坝由于方案改变,水电站计划投资增加到5930万元。

1963年4月,工五团撤离工地,却有二十多人把生命永远留在这里。此时,拦河围堰已经合龙,泄洪洞已经打通,并开始做第一台水轮发电机组的安装准备工作。

1964年8月,西北勘测设计院完成了可可托海水电站大坝的设计,为突击施工创造了条件。这时,新疆有色局接受可可托海矿务局的建议,暂停可可托海三号脉露天矿的生产,调集全部人员和设备到水电站工地,与新疆有色局工程公司一起打以大坝建设为主的“大会战”。 清理坡面、浮土主要靠人工,数以千计的工人汇聚在大壩上干活,晚上整个工地灯火辉煌。

地下水电站采用打竖井的方式,凭着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工人们靠人力一点点地把岩石挖掘出来。随着竖井的逐步变深,井口搭起了简易井架,靠卷扬机拉动吊斗将岩石运到地面,用于水库大坝的建设。

钻探用的是32马力的柴油发电机,每转换施工地点,发电机需要16个人才能抬动。打竖井最大的特点就是钢钎头及风钻头磨损严重,工地为此专门建了一个铁匠铺,加工、维修钢钎头及风钻头。

水电站建于地下136米处,又有地下三层的机房和车间,共约200米深。他们挖空了一座山,打穿了一条洞,建起了一座坝,没有拼命的劲头和忘我的精神是万万不能的。

1966年冬天,是水电站大坝建设工程“大会战”的第三个年头,平均气温零下二三十摄氏度,坝址上最冷可达零下50℃。工地上的施工人数超过2200人,场面艰苦而壮烈,七个建筑队分别担负大坝和其他水工工程的施工,安装队负责水工工程、第一条输电线路和第一台发电机组的安装。

海子边上还留有一些残垣断壁,是当时工人们住的干打垒。四十多人住在一间房子里,木板在地上一铺就是床。特别难过的是冬天,吃的多是包菜、土豆,要么就是把甜菜蒸煮后和着面吃。

朋友告诉我说,当年建设这个浩大的工程,最多的时候动用了两千两百多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供应都很困难,最后就地开发东风农场、知青农场才保障了粮食供给。1966年前,拦水大坝工程终于完工。

建成后的引水洞从引水处到洞压井全长2341米,落差76米。可可托海人现在仍然习惯地称地下水电站为“二厂房”。

1967年“二厂房”建成时,共使用碎石、砂石、黏土八千多万立方米,木材、水泥、钢筋、钢轨、炸药及施工机电设备等近10万吨的物资全部人工运至工地。

是年早春,水电站第一台机组4500千瓦发电机组安装并投入运行,开始向可可托海矿区输电。

整个水电工程的建设顺序为:泄洪洞、拦水坝、引水洞、厂房。

如今的伊雷木湖夹在两座大山之间,静静地为水电站输送着水能,当年修建水库的时候,伊雷木湖水十分丰富,要在这里修建水电站,首先必须把水引干才能施工。

引水洞呈拱形,高不到4米,宽不足5米,打好后先用木头加固再用水泥浇铸。洞内铺上钢轨,用矿车将岩渣运出洞外。开始从大坝的一头打,后来二厂房竖井打好之后,实行两头对接。工人们用风钻、钢钎开凿引水洞,由于没有任何劳动保护措施,风钻扬起的粉尘呛得人呼吸困难,但大家没有怨言,戴上口罩继续干。

可可托海冬季十分寒冷,能穿的都穿身上了,工人们只留眼睛和鼻子露外面。眼睛冻得疼,鼻子呼出来的气都冻成霜挂在帽檐上,最终点亮了这颗“北疆明珠”。

水电站运行二十多年后,当初设计投产的1.9万千瓦水电站设备日益陳旧,已不能满足可可托海生产的快速发展和提高群众生活质量的需求。

1988年,可可托海矿务局将坝顶高程加高至1171.15米,使水库最高储水水位由1168米提高到1170米。他们在对面的山上打了4个导流洞,用导流洞将水引流到山外。

经过一系列技改扩建,水电站用3年时间新增装机容量5万千瓦,总装机容量达到6.5万千瓦,年发电量可达2.1亿度,有效缓解了可可托海矿区用电负荷增长与电力短缺的矛盾,为实现“万吨锂精矿、万吨碳化硅、万吨云母制品”的目标提供了动力保障。

墨宝

“提起三线建设,人们就会想到中国经济史上一次极大规模的工业迁移过程。其实,我们新疆属于一线地区,可可托海充其量可以称为小三线,那座地下水电站早在三线建设远没有进入决策层就上马了,因为电力极度匮乏,我们需要用电,特别是较为安全的电力。”艾达尔汗·恰勒哈尔拜老人说,“许多人都说三线地区社会经济落后,导致建设起来的企业单位在之后很长一段时期内经营发展都极为困难,但他们不知道三线建设也为中国中西部地区工业化做出了极大贡献。”

离开大坝,我们沿一条沿山边修筑的狭长小道向水电站进发。小道很窄,容不下两辆车并行。小道的一侧是石壁,另一侧是悬崖或额尔齐斯河谷。

颠簸了半个小时后,在山路右侧的一片山间平地上,出现了一排排整齐的房子。这是当年建设电站的工作人员居住的房子,也是地下电站的后勤基地。

车子停在了一座淡黄色的小楼跟前,小楼耸立在山顶上。朋友说,这就是电站的主控制室,其楼顶可以停放直升机。

站在主控制室门口,向远处望去,对面的山头上伫立着一座钢制电缆支架。地下发电站的电缆直接横跨整个山谷到达对面的山上,令人惊叹。

最初采用的是木头电线杆,木头电线杆底部是水泥墩子。水泥墩子一头埋在地下,一头露出来,电线杆就坐落在水泥墩子横出来的平台上面。

电线杆是砍伐的松木做成的,十几个人抬一根电线杆,吃力地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上抬,途中还不好休息,害怕电线杆滚落下山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施工难度特别大。有时前面几个人拽,后面还有十几个人在推,几天才能将一根电线杆运至山顶。

水泥墩子也是山下做好之后扛上山的,虽然好抓一点,但是特别重,扛上山也特别困难,用“累得吐血”来形容当时的场景一点也不为过。

电力通过一根根电线杆传送到工厂、学校、家庭,让可可托海彻底甩掉贫电的帽子,也为保障可可托海生产,及时给国家供给稀有金属原料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后来,木头电线杆换成了钢制电缆支架。

从山脚到山顶约有一公里。最早修建钢制电缆支架的时候,工作人员从山脚下出发,将水泥、砂石等物资一点点背上去,打好基础后将钢支架修建在水泥底座上,但电线杆和底下的水泥墩子背上去就太难了。

从控制室到山头支架铺设电缆十分困难,由于跨度太大,电缆重量太重,最后动用直升机将电缆从山头拉到控制室上。布完线后,准备工作就做好了。

在支架跟前,施工人员再采用吊葫芦收紧电缆,也就出现了现在能看见的电缆线凌空飞渡深山大壑的壮观景象。

乘坐新安装的电梯,我们进入地下136米处的主厂房,人们的说话声淹没于水轮发电机巨大的轰鸣声中。

值班的工人师傅说,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要回到可可托海镇休息一段时间,除这部电梯之外,还可以选择走电梯通道旁的安全楼梯。如果沿着螺旋状的楼梯走,上万级的台阶,十分狭窄,且非常陡峭,至少要半个小时,还要有很好的体力。

伫立在机房的井口望去,只能看到巨大的通风口像窨井盖大小,闪着光亮。

旁边有工人正在检修一台机组,拆开的机组被放在水泥地上,安放这个机组的位置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站在这个空洞边向下望,虽然看不见流水,但是在其他发电机组的轰鸣声中仍然可以听见水流的声音——发电用过的水通过一条341米的尾水隧洞释放出去。

在水轮机旁的水泥墙面上,我们看到了当年建设者们写下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等毛主席语录。还有一行最令可可托海水电站人难忘的留言:“热烈祝贺今日发电!1967年2月5日17点,普通一兵贺电。”

这可是一个电站建设者半个世纪前留下的墨宝。已经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从筑坝拦水,到打通2.3公里长的引水隧道,再到这座深达136米的水电站的建成,一批又一批年轻的战士和工程技术人员,将青春的记忆和汗水挥洒在这里。岁月流逝,激情永存。

“镇馆之宝”

19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風吹进了可可托海小镇。

“我们这一代人的血液里流淌着老一辈可可托海人的光荣梦想与奋进精神。”刘世林是经历了可可托海改革开放历程的“矿二代”。

这些“矿二代”抓住改革开放的契机,主动提升内功,积极投身市场:1985年启动电解铝项目,1986年启动铜镍矿项目,1988年启动冶炼中心项目。一个面向市场的集采矿、选矿、冶炼、加工、商贸、物流于一体的大中型矿业生产基地逐渐形成。可可托海在改革开放大潮中实现了又一次腾飞。

可可托海地质陈列馆是一座两层的尖顶俄式楼房。馆内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透明玻璃状矿石。这是迄今世界上发现的唯一的额尔齐斯石。

因为唯一,所以额尔齐斯石价值连城。它只有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

它是可可托海地质陈列馆的“镇馆之宝”。得益于韩凤鸣的无私捐献。

韩凤鸣的老家在黑龙江省北安市,1959年他从长春地质学院毕业。他学的是稀有金属地质专业,这是国家第一次开设此专业。响应党的号召,他自愿要求到新疆工作,被分配到了可可托海,从事野外地质工作。

把铺盖往水泥地一铺,韩凤鸣就算是在可可托海安了家。从春天雪融直到夏天结束,韩凤鸣都在野外,出去不是骑马就是徒步,馒头就咸菜是家常便饭。

1979年夏天的一个早晨,韩凤鸣和其他队员带着罗盘、放大镜、地质锤,背着够一天吃的馒头和咸菜,骑马开始对可可托海的一个矿点进行检查。

下午,在经过一条矿脉时,一块无色透明的石头引起了韩凤鸣的注意。这块石头有成人拳头大小,很像石英,感觉又不是。平常所说的水晶,是一种无色透明的石英结晶体矿物,主要化学成分是二氧化硅,跟普通沙子是同一种物质。当二氧化硅结晶完美时就是水晶,二氧化硅胶化脱水后就是玛瑙。

他用地质锤敲下了这块石头,放进背包里带了回去。工作之余,他不时拿出那块石头端详、琢磨。经过对它的光学、化学性质的初步测试,从折光率这一点排除了它是石英,再将它与《矿物手册》上记载的所有已知矿物进行对比,他初步认为它可能是一种新矿物。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新矿物呢?由于当时可可托海矿务局的测试设备有限,1980年,韩凤鸣将它一分为二,并将其中的一半送往当时国内分析设备较为先进的成都地质学院进行进一步研究。

成都地质学院张如柏教授经过X射线粉晶分析,初步肯定了韩凤鸣的想法。

新矿物的发现,其新结构、新成分缺一不可。为得到更权威的结论,样品又被送往北京地质科学院做更为精确的分析,证实了此前的判断。

有了这些支撑,韩凤鸣撰写了发现新矿物论文的初稿,寄给了张如柏教授。最终,这篇论文发表在《矿物学报》上。

新矿物的发现必须得到国际矿物协会的认可,于是张如柏教授又将论文寄往设在美国的国际矿物协会新矿物命名委员会进行审定。

1983年3月3日,国际矿物协会新矿物命名委员会主席、加拿大安大略博物馆J·A·Mondarino博士向张如柏、韩凤鸣写来信函,对韩凤鸣的发现予以确认。与此同时签发了文件,确认额尔齐斯石为世界上首次发现的新矿物。

可可托海是世界各国地质学家心中的圣地,在各种不同文版的地质矿床学教科书里都能找到它的身影。如果我们自己都没有一个标本陈列室,岂不愧对这一盛誉?

找木匠打陈列柜、装玻璃、做标签、选标本等,在韩凤鸣的组织参与下,可可托海历史上第一个标本室在一间苏式土块房子里建了起来,一些外表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石头”被请了进来,它就是现在可可托海地质陈列馆的前身。

标本室建好后,每逢有重要人物来参观,韩凤鸣都会亲自接待、讲解。1984年8月8日,国务委员方毅到可可托海视察时,听说这里建立了自己的标本室,非常高兴,紧紧拉住韩凤鸣的手,称赞他做了一件了不起大事,为地质工作事业增了光。

其实,踏遍可可托海山山水水的韩凤鸣还有不少惊人发现。

1978年,即发现额尔齐斯石的前一年,韩凤鸣和一位同事在可可托海发现了另一种新矿物——以阿尔泰山命名的阿山矿。1984年,他因此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除此之外,他也是国内第一个发现石川石的人。

发现额尔齐斯石后,曾有人建议韩凤鸣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这个新矿物,他只是淡淡一笑。

老人说,按照国际惯例,应当用发现者的名字来命名,但他所处的年代是一个不讲名利,只讲奉献的时代。发现阿山矿那年,他就领回了一张奖状,这是国家对我工作的认可和表彰,是荣誉。将额尔齐斯石献给国家,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也从未想到自己该从中得到什么名利。

额尔齐斯石的发现,使得世界矿物家族中新增了一个成员。对普通人来说,它并不值钱,因为至今还没有找到它的工业、商业应用价值,它的珍贵不在学术和科研领域。对世界矿物研究者来说,它不像阿山矿可以在可可托海甚至阿尔泰山山脉中较容易找到,目前只有韩凤鸣发现的一块是已知的,其价值当然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与其说额尔齐斯石是地质陈列馆的“镇馆之宝”,倒不如说韩凤鸣就是可可托海的“镇馆之宝”。

特色旅游小镇

“我们是大国重器的铸造者,怎么能弃矿转型呢?”

“可可托海放弃了矿业生产,我们还能干什么呢?”

企业决定转型之初,“矿二代”刘世林的耳边天天回响着矿工们提出的这些问题。

“听党的话,坚决跟党走。党中央为我们的转型发展指明了新方向!”新疆有色工业集团稀有金属有限责任公司毅然停止了矿业生产。

在又一次创造了20年的辉煌后,可可托海终于走向了新的起点。

党的十八大以后,按照国家要求,可可托海要以生态优先、环保优先为原则,进行产业结构调整。

步入新时代,可可托海的“矿三代”踏上了保护生态、发展旅游的新征程。“80后”谭胜利就是从可可托海矿工转型为一名旅游讲解员的。他告诉我说:“矿山关闭以后,这里就被打造成为特色旅游小镇,我被分配到水电站工作。刘世林经理找过我,问我愿不愿意去做旅游服务,我一口回绝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手机上浏览新闻,看到一篇文章写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忽然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要转型发展旅游业。你看我们可可托海的天多蓝、水多清、山多美啊!”转过弯来的谭胜利站在三号矿坑的边缘,指着天空和远山自豪地说。

走过额尔齐斯河大桥,当年用粗大的方木柱做的桥栏仍在,那厚而宽的木板铺就的桥梁已经腐朽,从残破的桥面可以看到桥下的河滩和流淌不息的河水。它已不能使用,留在额河上,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遗物、一个符号。下游一两里地处,已有一座新桥取代了它。我相信,对于曾在漫长岁月中年复一年在这桥上行走过的许多人,这座桥会长久地存在于心中。

谭胜利说,可可托海盛产各种宝石,其中最珍贵的就是海蓝宝石。“我每次都会跟游客说,可可托海的海蓝宝石虽然很珍贵,但可可托海还有一种比宝石更珍贵的东西,就是可可托海三代人的奋斗精神!”

自从转型以来,新疆有色工业集团稀有金属有限责任公司累计投入4.4亿元,用于企业转型、生态保护、旅游开发建设,打造出5A景区可可托海国家矿山公园,初步建成“生态休闲旅游+特色矿业胜地游+可可托海精神文化游”的旅游产业服务链。谭胜利以胜利的口吻告诉我,转型这些年来,可可托海游客人数逐年增加,预计今年旅游收入能够与支出平衡,力争年底实现盈利。

可可托海是一片海子,一片有着无尽宝藏的海子,既有神钟山、大石门、小石门、温泉、神泉、仙人洞等奇山,也是寻找碧玺、海兰、水晶、雪莲、冬虫夏草等宝物的圣地。可可托海不是大海,额尔齐斯河只是鄂毕河的一条支流,“额河第一湖”伊雷木湖自然微不足道,连赛里木湖也不过是“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但在这里我却分明感受到了可可托海大海般宽广博大的胸怀,听到了可可托海大海般经久不息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