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

2019-11-05 05:32林延军
鸭绿江·下半月 2019年7期
关键词:大巴太平广州

这里,以前是一片烂尾的荒地。几十座欧陆风情的建筑群林立,半月形的楼阁、窗台,尖尖的西洋屋顶,十分惹眼。凹凸不平的荒地长满荆棘,长势凶悍的狗尾草早已遮住人的肩膀。

一场招商会上,创业者瞄准了软件产业,创办软件学院的设想跃然纸上。那一年,国家政策出台,一种由公办大学与社会力量共同举办的独立学院横空出世。从奠基仪式到第一根桩打下去,在广从大道13号的地标上,从化引进了第一所大学。

我与广从大道13号结缘,缘于2004年高考的一张录取通知书。2004年9月,我风尘仆仆从湛江抵达这所大学读书,刚好赶上它建校第3年。我住在黄槐楼五楼。每天清晨,打开窗户,便听到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尤其是你第一次去教室上课的时候,面对欧陆风格建筑群的教室,简直置身于童话世界里,让人忘记是在大学校园。

听师兄师姐说,以前这里本来要建游乐场,类似迪士尼那样的乐园,后来改建大学。听老师说,那时候,树并不高,校道还是黄土,一阵风吹过,风尘扬起。路面的水泥还没有铺就,创业者起早摸黑,提出先种树后铺路,要知道,挖了坑,便遇到硬石块,几十名园丁再挖,热火朝天,几十双手抬起高大的假槟榔,就像当年攻打城门的架势,只不过,这里要种树,树种下的地方便是路,是教育之路,是人才之路,是成长之路。校园还种下黄槐、紫荆、丝木棉、红千层、凤凰木等一批树苗,树不及人高,举目望去,还是欧陆风格的建筑抢眼球。

当你走进这所大学,你会发现,楼房普遍都不高,但是每一栋建筑颇具特色,有英伦风格,有法国风格,也有西班牙风格,建筑的命名更了不起,呼啸山庄、红楼、听雨阁、观风阁、紫藤居……每一个名字充满诗意。让我惊讶的是,流溪河灌溉渠横穿校园,便依河岸而建起三座小桥,有一座桥还命名为康桥。当你置身于河堤,俯身一看,还真有徐志摩描写康桥的景观。

这所大学地处从化经济开发区,地却是太平镇的辖区范围,你说你在太平镇也可以,你说你在开发区也行。

提起太平镇,也是有缘,在我老家湛江市麻章区,下辖湖光、太平和麻章三个镇,我幼儿园、小学、初中在湖光镇读书,高中在麻章镇读书,想不到大学是在太平镇读书。我不禁一阵自嘲一番,终究还是要“读”完这三个镇,命中注定离不开这几个地名。

从广州的版图上看,太平镇位于广州版图西北部,地处从化最南端,被誉为从化的“南大门”。据说,北宋初为平定叛乱,赵匡胤派兵南下,从此天下太平,久而久之,聚集的村民以“太平”之名建村庄,“太平”两字也成为太平镇的名字由来。

如果你沿广从公路,自白云往从化方向驱车行驶,刚好有一个红绿灯十字路口,你会惊奇地发现,往左是花都,往右是增城,往上是从化,往下是白云,一个十字路口将四个行政区连接起来。

那时候,去一趟城里,运气好的话,赶上走高速快线开往广州东站或华师门口的广从大巴,车程耗时一小时内,便可进入天河,抵达繁华的市区。如果错过快线大巴,无奈只能乘坐广从公路105国道慢线的广从大巴,慢线每站都停,一路红绿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如遇塞车,在车上熬个两个半小时都是家常便饭,这时候,如遇空调坏了,还会给全车的人赠送“桑拿”。

只是,因地处偏远,这里被周围的人称为“山旮旯”,称为“乡下”。

2008年是我留校工作的第二年。一下班,我便乘坐校巴,从太平出发,进入广从公路,穿过白云堡高架桥,前往中山大学南校区。有时候,校巴人多,坐不上校巴,我只能拔腿就跑,一路奔跑到学校大门对面的公交站,气喘吁吁地站在公交站等车,等待前往市区的广从大巴。

这条广从公路南起白云区东平北路口途经白云大道,北至从化太平场、直抵从化街口城区,是连接广州城区到从化的105国道,由于沙太路那边也有一条“旧广从路”,人们俗称这条路为“新广从公路”“广从大道”或“新广从大道”。不管这条路如何称呼,白天,务工者从广州城出来上班,晚上又坐上回城的路,朝九晚五,与家人相聚。我也在这个时间进城,但我与他们不同的是,我进城不是与家人相聚,而是要赶在7点半前抵达中大读本科课程,下课后再从那里返回太平。

这个时候,恰逢下班高峰期,当你内心急促想抵达市中心某一点,你会感觉,这条路什么不多,就是红灯多,你恨不得大巴长出一双翅膀,直接飞到目的地。而我所坐的大巴,在红灯面前,走走停停,一路颠簸,慢得像蜗牛式的。

某天,我从太平场出发,一路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路啃着面包,快到黄石东,看到依稀璀璨的燈光,才感觉进入城市。不管是校巴还是广从大巴,会停靠许多个站,无形中就拖慢了进城的时间。有时候,我在农讲所站下了大巴车,转地铁前往中大站,有时候一直坐校巴抵达中大,校巴会在中大南校区正门口掉头,我就在此地下车,刚好2个小时。但是,你无暇顾及璀璨的灯光,又得继续奔跑,要跑到第一教学楼还需要一段的距离。

本来是7点半上课,我每次都要7点45分才到教室。坐在教室满头大汗,汗滴顺着肚皮滑下。下课时间是9点半,我每次都要在9点打断老师的讲课,请求老师批准我的请假提前离场——为的是有充足的时间赶地铁,赶上返回从化末班的大巴车。

在广州市区,开往从化最晚的一班车,是晚上22点从广州市汽车客运站发出的广从大巴。于是,我又得从中大第一教学楼,一路小跑两三公里,一边跑,一边歇,终于抵达中大地铁站D出入口,再转地铁到广州火车站,之后走完通向广州火车站F出口的一段隧道,才抵达省站地面,再翻过天桥,一路小跑,抵达市站售票窗口,终于在9点45分买了车票。这一段路,我的肚皮挥汗如雨,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候,晚饭就在候车的那几分钟匆匆搞定,回到太平场,已是晚上11点7分。

后来,从化的班车卡位又转移到市站一楼。我发现,从化的候车卡位旁边不远处,就是开往花都的“广州公交”夜班车候车处,我看到一位乘客,“嘟——”,刷一下羊城通就上了车。 “广州公交”夜班车,意味着凌晨0时后还有公交开往花都。而从化只是广州代管的县级市,只有城际大巴,从广州市站返回从化太平要花17元,且只能人工售票。那时候,我幻想着,什么时候从化也有广州公交夜班车,什么时候从化也有地铁,这样,我在中大上完课,再像城里人一样,乘坐公交或地铁回从化,再也不用那么狼狈地在路上赶车。

从此,我频繁地往返太平与中大的路上。如果从地图上看,这两个点只不过是普通的两个点,50多公里不远不近的距离,我一天就有4个多小时花在交通上。一个星期5个工作日,我就有4天要进城。

这样的日子,我刚好“跑”了3年。我奔跑在求学的路上,奔跑在广从公路上,感受着这条路脉搏的跳动。广从大巴似乎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座驾”,每天把我送进城,又送回来。

鄉下与城市,有时候就是一条路的距离。刚认识妻子的前后两年,因妻子在天河工作,每到周末,我便往天河与从化两地跑。开车到市区,寻找停车位是头疼的问题。为了寻得停车位,停车的地方与住的地方相隔几公里是正常不过的事。有一次,我穿过城中村,七转八弯,经过油米店,横过理发店,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因为不一留神还会被楼上的空调水滴到头发,你就像是在匍匐前行,直走,右拐,左转,才走到繁华的大街。我走出大街不是逛街,是在大街旁的停车场取车开回从化,那时候,从化还没有通地铁,而停车场对面就是体育西地铁站A出入口。

2015年8月从化撤市设区,带着1974.5平方公里的面积“身家”,摇身一变成为广州市版图最大的一个行政区。2014年3月,从一纸红头文件开始,广州地铁14号线动工建设。人们开始遥望广州以北,遥望“广州后花园”之称的从化。

这里有勘测机,那里有挖土机,机器的轰隆声、喧杂声如交响乐曲回荡在空中,地铁施工热火朝天。广从公路105国道架起施工的围护栏,有些路段剩下单车道,行车的速度更慢了。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现在的慢,是为了更好的快!

学校门口就有一个地铁太平站,这段轨道走高架路段,远远就能看到地铁车厢飞驰而过。2018年下半年的某一天,“呼哗哗——呼哗哗——” 地铁在测试了!从化就要进入广州地铁时代了!地铁一过,我脉搏也跟着加速跳动,终于来了,地铁终于开进来了……

一开始,一天有几班列车驶过。临近开通的一个月,平均每隔4分钟就有一辆列车驶过。有一天凌晨,我醒来,特意站在阳台远眺凌晨中的地铁轨道,这时候,地铁车厢迎面驶来了,车灯就像龙头的胡须,那么威严,那么狰狞,在深夜,列车发出“呼哗哗”的声音,特别清脆悦耳,似乎要把小镇唤醒。

地铁14号线一期开通的当天,的确是“人满为患”。如果从2008年我乘坐广从大巴算起,到广州地铁14号线一期正式开通运营,十年了,我终于盼来地铁梦。有些学生、校友在朋友圈惊呼“可惜我早毕业了!”我想,地铁梦并不单只是我一个人的梦,还是从化70万人共同的梦。时间停留在2018年12月28日12时28分,从化结束了没有地铁的历史,广州实现“区区通地铁”的新格局。

有一句话说得好,地铁一响,黄金万两。地铁所到之处,将带来生机和商机。我清楚地记得,2004年9月入校的时候,学校对面只有两家餐馆,房子多数是两层楼。如今,超过六七层楼的高楼拔地而起,这里也变成美食一条街,西餐厅、KTV、咖啡店和酒店如雨后春笋,旁边的广场还有电影院和超市。而广从公路沿线,单是从化区域内就矗立着十所高校,超过13万名大学生在这片土地上求学,从化注入一股新鲜的活力。

周末,我带上妻子和女儿也坐上校门口的地铁,这时候才真正理解“地铁上盖”的含义。车厢内,凉爽的空调迎面袭来,黄发垂髫,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笑容。我们选择的目的地是体育西站,成人单程车票9元,地铁从太平站出发,一路奔驰,从车厢往下看,不时看到等红灯的汽车,让我又忆起当年坐大巴的情景。以前,我一个人进城,坐的交通工具是几十万的大巴车,十年后,我带着妻子女儿进城,坐的是造价过亿的地铁。在地铁上,再无因红绿灯堵车之心烦,再无因找停车位而劳神,地铁畅通无阻,沿着轨道向市中心逶迤而去。

某天的一个下午,我开着小车从学校正门出来,驶进广从公路,昨天还是水泥硬化的四车道,一夜之间,变成整洁宽敞的六车道柏油路。当在太平红绿灯路口候车时,无意间又看了看正在施工的快速路,如果快速路桥面一通,那么,广从公路是一层,快速路是第二层,与地铁高架轨道一起,将形成三层立体分布的交通轨道,顿时心中一阵暗喜,因为快速路一通,以后就解决因红绿灯堵车的问题。是的,我见证了这条公路的大落,也知悉它的华丽转身,似乎,我的生活都是围绕着广从公路在转。

从一张录取通知书,我与这条路结缘;因深造学习,我像一只候鸟,在这条路上往返迁徙,奋斗追梦;因一条路,从化从无高校到十所高校林立,超过13万学子从化求学;而地铁14号线一期,更是开创了一条接近城市脉搏的现代之路、经济之路、城市之路。

当地朋友拍了几张乘坐地铁的图片分享在朋友圈,配上文字“终于有点城市人的感觉了!”此刻,我又想起,那年被称为“乡下”的叹息,是否早已随着地铁的轰鸣声消失在地平线上?

14号线一期地铁这条巨龙,从开进太平的那一刻起,便注视着北回归线标志塔、林立的高校、开发区的高新技术企业……这片土地谱写着科技、智慧、旅游、生态和人才引进,开启融入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加速度”。从从都国际论坛到世界生态设计大会,从乡村振兴战略到遍布全区19个特色小镇建设,从南粤古驿道到闻名遐迩的从化温泉,它腾云驾雾,穿过这片土地的心脏,在绿水青山中寻觅着金山银山。

鲁迅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变成了路。”

是的,录取通知是一条路,广从公路是一条路,地铁也是一条路。

作者简介:

林延军,1984年8月生于广东湛江。助理研究员,中国写作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散文诗学会秘书长,广州市从化区作家协会秘书长。作品散见《散文选刊》《散文百家》《南方日报》《羊城晚报》等刊物和入选各年度选本。2019年由团结出版社出版散文集《时光落地》,累计发表文学作品、新闻作品近百万字。现任职广州大学华软软件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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