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穆卓玛的诗

2019-11-06 05:39纳穆卓玛
西藏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万物阳光

拉珍,女,藏族,笔名纳穆卓玛,生于1973年12月。1996年从中国传媒大学(原北京广播学院)文艺编导系毕业后,在西藏电视台工作至今,副高职称。担任过文艺编导、新闻编辑和记者等工作。

部分诗歌、散文在《西藏文学》《西藏日报》《西藏商报》等报刊,以及“诗歌周刊”“藏人文化网”“世界华文散文诗年选”等网络文学平台上发表。曾在鲁迅文学院第31期少数民族作家高级研修班(诗歌班)进修。

野  花

它们没有世俗的舞台

没有人为的聚光,也不需要

不需要陌生的人闯进来一一辨认身份

它们喜欢隐姓埋名地活在人间

只是要完成最简单的自己

——开 花

每一次有幸路过

我会停下来,凝视向它们致意

清风从山岗阵阵吹过

我们只是互望

交换日落和旷野

错高湖

孤岛的周围是湖水

湖水并不老,却长满了皱纹

湖水的周围是森林

树木隐忍,光线层出不穷

森林的背后是无序的雪峰

站姿万千,闪现永恒的神性

再背后是来路不明的云朵

再背后是无处不在的空

孤岛丛林中,一棵桃树

紧抱着另一棵松树活着

一起活了那么久

树皮苍老开裂,片片新叶

在风里起伏

在阳光下闪烁

让孤独的人热泪涌动

石榴树

一树石榴花,迫不及待的样子

让她常常陷入深刻

一簇火红领先于大丽 蔷薇 丁香的速度

在她的花园里,高举火焰

雨水不能扑灭

燃烧夏天的夜空时,叶片带着月光

像一个人的爱

秋天的镜子,挂着一滴露水

以及她悬河的词语

风声不止。落入尘埃的一朵,不属于你

也不属于她

经过此处,整个一朵落地的响声

盖过自己的叹息

后视镜的繁华,谁也抓不住

她想辨认一种归宿:

剩下的果实,应该抱紧火焰

像灯笼照亮空荡荡的秋天

可是秋风带着刀,劈下去

鲜红的伤口,如最初的绽放

拉萨河边的黄昏

山头的夕阳摇摇欲坠

一堆将熄的火光

点燃不了荒草

还有我体内日渐生锈的词语

聂唐山的暮色继续加深

河流行色匆匆

不愿意向我透露它的去向

一個人在风中稳住了平衡

影子却倒在河里摔成碎片

像一地落叶无从拾起

这一刻,寂静辽阔

我伸手向空,放下对峙 痉挛

坐在聂唐石头里的佛

始终没有发声

他只是陪着一个孤零零的俗人

看落日缓慢

看河流潜入夜色

风  声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

不遗余力地,要灌满所有竖起的洞口

抑或躺着的缝隙

玻璃墙没有挡住它的气势

狂舞的声响,带着针尖

隔空刺破平静

刚刚还在一片阳光里

阅读你的微笑,试着在鸟鸣中

领走一段春色的人

徒然,被风声劫走

只剩下盛大的空欢喜

如悬浮于空的一粒灰尘

悬而未决的样子

没有别的意思

青石板反射的光

没有让我眩晕

我来到青石板上

只想敲出自己的声响

没有别的意思

榆树老根下的净水

没有告诉我它的去处

我伸手掬一口喝下

只想仔细阅读

清水经过身体六根的模样

没有别的意思

湖水里的云朵

没有遮住我的眼睛

我安静地坐在旁边

只想看清自己

有没有湖水一样的内心

真没有别的意思

韵   味

绣球花顶着夏天的烈日

盛开在封闭的木窗前

古树打开的天空

隐遁在云朵的碎片里

来往的人都带着各自的风

喧嚣此起彼伏

林间的舞台上演着《朗萨雯波》

唱腔始终高亢

动作在鼓点中反复

从他们戴上的各色面具里

我无法看清人物跌宕的命运

很惭愧,我不能成为很好的观众

我只能选择从围群中抽离

突然,一个细节攫住了木讷的眼神:

一位饱含热泪的老阿妈

让我读懂了其中的韵味

桃花源

抵达的地方,风铃的余音

摇醒空荡荡的人

旧枝上重现新叶 花骨

随风浮动声色

是的,草木率先重返人间

路过的人,在低处修复一段黄昏

桃树经过我,我经过风

花瓣落在地上,落在我的身上

一些疼痛触手不可及

我开始爱上那些坠落的事物

每一树桃花抱过的人间

都有相似的面孔

守林的奶奶说:

来年,繁花还会重生

此刻,浮云飘过我的天空

就此别过吧

有一朵,应该在前方

等着我经过

应该是这样的

花瓣离开花朵后

应该和它的花心无关

叶子离开树枝后

应该和它的根无关了

鸟离开了天空后

应该和它的翅膀无关了

我离开你的时候

应该和我们的爱无关

有些风

吹醒种子

有些风

在吹灭一盏灯

有些风

带来雨水

有些风

会卷走尘埃

有些风

在吹干潮湿的部分

有些风

会熔化最柔软的部分

我看见的倒影

如落花流水

我看见并未老去的月亮

长满了皱纹

我看见放生的鱼群

闪现滑翔的线条

我看见一朵云彩

散开的自己

我看见孤独的石头

打坐在自己的纹路里

我看见鸟群的鸣声

一次次掠过对岸的荒原

我看见奔走的浮冰

像朝圣的众生

山谷深深

群山平起平坐,给出的辽阔

蓝天孤独,白云信步

她确信被肉体锁住的灵魂,此刻,

会长出穿越时间的翅膀

她喜欢这样的深入

山谷深深,能给她最深的回应

蜿蜒深入谷底的路两旁,有草木的情深

风的呼唤

她认得年年来越冬的黄鸭、灰鸭、黑颈鹤

都是来自远方的爱,只因和这里的人一样

喜欢阳光才眷顾此地,成为故乡的一部分

河流从低处吟诵时,她隐约听到

冰水消融的声音,她想那一定是春在朝圣

一季轮回了,它要做万物的造物主

无论是高处的野草,抑或低处的树木

都举着各自的天空,端详日月和星辰

刚刚见过佛面的人,带着活在人间的微笑

眼里有一滴修行的泪水

流浪猫

它的利爪藏在柔密的毛里

不会轻易拿出来使用

经过任何事物时,游刃有余

像个幽灵,胸腔的共鸣声

敲出更加静谧的时光

如此安然,仿佛这尘世

给你的只是安宁,没有伤害

其实,它历经的疼痛并不比我少

从小居无定所,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侄女将其养到家里,成为母亲时

七天七夜的守护,生出的三个孩子

没有一个活下来……

即便如此,在它身上

我没有看到灰色

守着日落的父亲,唤一声

它像孝敬的孩子,靠近父亲

舔舐正消失的时光

美好的事物都永远年轻

阳光溅起的一滴浪花

披着远古的风

在生命的海岸线上奔跑

跟着它一同奔跑的有雨水 闪电 雪花

芸芸众生,以及爱的轮回……

我相信神明,就像相信普照大地的阳光

相信美好的事物都永远年轻

——万物有神,灵魂应该像风一样

沐浴星辰的雪山,在黑夜里

我寻到了它的光芒

一种明亮在黑暗里生存

羚羊 牦牛 羊群成群结队 ,从草原深处走来

身后是白云低垂,群峰安分

它们是那里的主宰者,是宇宙的中心

我见过牧女被阳光眷顾的微笑

有湖水的澄澈 有湖心的神秘

微风过处,隐姓埋名的各种花次第绽放

像两袖清风的隐士在静谧的山谷里

在辽阔的原野上,开成自己的模样

森林里有云彩、鸟鸣、溪水拨动的乡村音乐

安抚夜幕四合的村庄

回乡的人站成村口的一棵老树

举着天空,等风吹过来

是的,万物在阳光中轮回

人间如此年轻

我们的爱如此年轻

和一草一木一样往返于人间

雪地上

被雪覆盖的万物

没有边界 没有分别

像一张无字的经卷

在风里流动

站在白茫茫里

我仍是攥在风里的一粒尘埃

不敢多迈出一步

生怕凌乱的脚印

最先带出泥水的伤痕

习 惯

习惯了你隔一个月,甚至两个月

给她打电话,然后简单的几句问候

习惯了进门迎接她的花,是你喜爱的天竺葵

每一盏花心紧抱着阳光的味道

习惯了在离家最近的阿尼甜茶馆,和你一同

守着周末阳光的样子,沧桑的河流

漫过你的白发,停不下来

习惯了你的叹息, 一声长一声短

以及后来越来越长的沉默

习惯了你床头散乱的藏药西药,以及后来

越来越频繁的咳嗽

可是有一天,你走了

来不及准备,来不及告别……

剩下的日子,她无法习惯一件事:

再也不能重复那些习惯了的日子

雪落在拉萨的额头

一场无声的告白

让光芒收敛影子,只剩下万物

神性的慈悲,此刻

我会跟雪中的牦牛一样,保持某种神色

纵然有词语像火焰般

從鼻息里蒸发

一片挨着一片,无尽的白仍填不满

无处不在的空性,以及生命的底色

仿佛冰冷的时间都动了恻隐之心

入定在一席留白上观想

无雪的冬天,像经过的十几年

没有留下一行脚印,可以找寻来时的路

古城成了一个欲说还休的故人

只在梦里和我亲近

这一次亿万个雪片,寄给我的

不是信笺,是浩瀚的经卷

我只需要舒展灵魂的翅膀

我无法追问,每一片雪花

它的来处,它的去向

就像我无法挽留掌心的一粒雪

我只能和万物一起,委身与它的辽阔

成为这白的一部分

编辑导语:

这组诗歌安静、空灵,字里行间氤氲着神性的光晕。诗人以赤诚的心眼望向世界,万物也回应其微妙、丰富而又清澈的情感。在这一呼一应间,词语被赋予了精准的新意,诗美艺术也得以自然显现,读这样的诗作,常有被灵光一闪触动的欣喜。

责任编辑:子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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