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路·心路

2019-11-09 13:37陈学仕
飞天 2019年10期
关键词:五爷口子马路

陈学仕

记忆是唯一的回归家园之路。

——特丽·T·威廉斯

我们上中学的时候,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那时候流行歌曲正红火呢,《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就是其中的一首。下午放学后,同学们唱着歌打着口哨,说说笑笑地回家了。

老家的“乡间小路”,是村与村之间不太宽阔平坦的土路,和通往田间地头的弯曲坑洼的石子路。春夏季节,路边长满了野草,开满了粉团花、马莲花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花。路上常有马粪蛋,孩子们缺少玩具,拳头大小的马粪蛋就成了放学路上踢来踢去的“足球”。马粪蛋不结实,踢两脚就碎了,于是又踢着石子玩。一学期还没有上完,鞋底就磨破了,脚尖上也踢出了洞,一双双千层底布鞋提前报废,回家便少不了父母的唠叨和责骂。但孩子们一旦走在小路上,玩心一起,那唠叨和责骂声就又被抛到了脑后。我们班的同学张永发,在放学路上摔倒磕掉了半颗门牙,被同学们送了个绰号“豁裸牙”,成为大人教育孩子们的现成教材。孩子们也经常对他起哄:“豁裸牙,吃大豆,一屁打到门外头!”“豁裸牙,吃大豆,一屁打到山背后!”……后来语文课上学习《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有同学故意问老师文中的句子“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是什么意思?老师竟半开玩笑地说看看張永发同学的嘴巴不就知道了嘛。张永发因此又多了一个新的绰号——“狗窦大开”。

前几天,有一个朋友补了一颗全瓷牙花了一万多块钱,我听说后惊讶了半晌。小时候老师讲共产主义社会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如今电灯电话的梦想早已实现,许多农民不仅买了车,还在城里买了楼房。不知道我们的张永发同学现在发了没有,有没有补上这么一颗洁白帅气的全瓷牙。

初二暑假的一天,我跟着父亲去长山子煤矿拉煤。因为离煤矿不是很远,村民们用煤大都是开着自家手扶拖拉机去拉,这样比那些大卡车拉到村里卖的要便宜些。

从老家到长山子煤矿要经过高古城村,中间有一条笔直而较宽的马路。马路的左边是水渠,右边是一排长长的白杨树林。高大的白杨树投下长长的影子,树叶在微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和哗哗的流声水相互映衬,仿佛音乐一般。我就像飞回了树林的小鸟,甭提有多畅快了。但没走多远,心情就变得烦躁起来,因为路面上布满了巴掌大小的石头,手扶拖拉机跑在上面像是在筛筛子,我被颠得上下牙打架,浑身像散了架一般。那条五六公里长的乡路,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可我的屁股也被颠烂了,疼得龇牙咧嘴的。到煤矿往车斗里上煤的时候,一动就疼痛难忍。回来的时候满心的恐慌,生怕再像之前那么颠,但幸好手扶拖拉机拉满了煤,跑得比去的时候稳当多了。回家后一个多星期,屁股上的疤才完全褪去。

据说高古城村的一个大伯半夜里胆结石发作,疼得在炕上直打滚,又喊又叫的,家里人赶忙开着手扶拖拉机拉他到乡医院去看病。没承想经过一路颠簸,待赶到乡医院的时候,结石已经被颠出胆管,疼痛也消失了,再也不用吃药做手术了。这是我上班后听说的一个真实的故事,讲故事的人讲得很轻松,语气里还带着些许的幽默,但我却听得额头上直冒汗。

因为在那条马路上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所以那位大伯胆结石发作合着手扶拖拉机颠簸的痛苦我感同身受。并且以后只要一听见“胆结石”这个字眼,脑海中就条件反射般的蹦出那条布满石头的马路。令人高兴的是,这条马路现在早已升级为柏油马路了。

小时候只见过驴车和马车的我,看着柏油马路上每天都车来车往,感觉特别地新奇。但起初一点儿都不敢靠近,看见有汽车开过来就远远地跑开了,生怕那庞然大物会冲过来“吃”人。有时候看见路上没有车,就跑到路边好奇地用脚蹭蹭,用指甲抠抠,才发现那黑乎乎的油和点灯的煤油、炒菜的清油一点儿都不像。最奇怪的是,那来来往往的车辆拉啥的都有,甚至还有拉着一辆辆小轿车的大卡车。这些汽车究竟去了啥地方?我常常望着它们远去的背影回不过神来。

老家秋冬的风特别地多,特别地大,中秋节还没有到,呼呼的西北风就没完没了地刮了起来,感觉要把地面给揭掉几层皮。望着那豁开的山口子,有时候想,要是没有这个山口子,或者能有什么把这个山口子给堵上了,该多好啊!

原来先人们早就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啊!我很为自己的小聪明自豪。可转念一想,若是山口子给堵住了也不好啊,那汽车从哪儿过呢?比起每天能够看到这么多来来往往的汽车,冬天挨点儿冻也没什么。长大后才知道,这条柏油马路是312国道线,是连接东部和西北的交通大动脉,全长近五千公里。

现在312国道线旁又修起了高速公路,车道更多,车流量更大。十多年前能源大动脉西气东输工程建设的时候,在这里还修建了压气站。社会大发展也有力推动了地方经济发展,地方上引进了风电项目,一座座高大的风力发电机站立在山脚下,站立在国道两旁,站立在古长城边上,像一个个长了翅膀的巨人。舅爷爷的孩子们有的已在外地闯荡,留在本地的小儿子也把土地流转了,在家乡打工挣钱,光修高速公路的时候就在工程上干活挣了好几万。

还好,幸亏山口子没有被青龙给堵上。如果这个山口子真被堵上了,就等于把老百姓的致富路给堵住了,还得请愚公先生来把这山给移走了。

柏油马路联通了故乡和外面的世界,也激发了年轻人对外面世界的热情,激起他们跑出去闯荡的勇气。

和舅爷爷同龄的潘五爷家庭很贫困,老两口依靠上面给的五保户待遇勉强能把日子过得去。潘五奶奶没有生下孩子,就把姐姐的小儿子春来过继为儿子。春来长到成年的时候,高个头,浓眉大眼,一表人才。那年正月初六,潘五爷家喜气洋洋,宾客满座,那是老两口正为春来娶媳妇呢。春节连着娶儿媳妇,是这个贫苦家庭好不容易遇上的双喜临门的大事,潘五爷和潘五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儿媳妇是边外村陆家的姑娘,模样周正,关键是她愿意嫁给潘家做儿媳妇、家里人也同意,潘五爷两口子觉得是祖上积了德了,半夜里醒来都在嘿嘿嘿地笑。只是没有想到小两口在入洞房的当天晚上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打得两个人都鼻青脸肿的。正月十五还没到,春来就骑着自行车带着媳妇到乡上领了离婚证。这件事成了春来命运的转折点。村里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窝囊废,连新媳妇的毛都没见着一根就离了。潘五奶奶也一改往日对他宠着惯着的态度,动不动指桑骂槐,说驴粪蛋表皮光。潘五爷更是骂骂咧咧,骂他娶个婆姨连觉都没睡上就被蹬了,让家里倒搭了彩礼和喜酒钱,欠了一屁股的债,简直就是败家子。

夏天的时候,潘春来在村里面消失了,大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村里人经常听到潘五奶奶骂人的声音:“这个狼吃的,死了算了!永远不要再回来。”潘五爷则闷着头抽着旱烟,不停地咳嗽着。又过了两三年,正当大家快要忘记潘春来的时候,潘春来回来了,还领回来了一个漂亮的媳妇,而且他们进进出出都手拉着手,有说有笑的。这不亚于在村里面炸响了一记惊雷。那时候村民的思想还很保守,八十岁的陈老太爷用拐杖把地面捣得咚咚响,大骂潘春来伤风败俗。但潘春来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根本不在意,一点儿都不懊恼。下次出现,照样亲热地拉着媳妇的手。

后来人们知道,两三年前,潘春来是搭车离家出走去了新疆。他说:“从小看着那一辆辆的汽车从家门前跑过,他早就有了跑出去闯荡的念头。后来遭遇婚变,陆家姑娘给他心头上剜了道沟一样深的伤口,他发誓要跑外面混出点人样再回这个村子,否则就再也不回来。二十来岁的年龄,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在新疆打工打了两年多,虽然钱挣得不多,倒也还掉了家里的欠债,还赚了个漂亮的媳妇回来。

这个新疆来的媳妇洗衣做饭家务活样样行当,而且跟着潘春来下地除草割麦子样样精通。一年后,为潘家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大胖小子,这两个孩子长大后双双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村民们艳羡极了。如今,村里人的思想也渐渐开化了,有的父母嘱咐外出的儿子:“在外面要像你潘叔一样混出点出息……外面的土地就是肥沃,你新疆婶子生的娃娃多聪明,而且她一生就是对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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