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河边

2019-11-12 15:37
鸭绿江 2019年21期
关键词:蒲河浑河园子

女 真

蒲河边

在我心目中,流经沈阳市区的较大河流有两条,一条叫浑河,一条叫蒲河。

浑河在南,蒲河在北。浑河长且宽阔,名气比蒲河大,一条河撑起两岸繁华;蒲河一共两百多公里的长度,流经市区的部分河瘦人稀,建筑不密。发源于铁岭的蒲河其实是浑河右岸支流,汇入浑河之后,它们另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大辽河。大辽河在营口注入渤海。官方的说法自有道理,但在我心中,浑河是浑河,蒲河是蒲河,它们在这座城市南流北淌,构成了不一样的自然与人文景观。

与浑河相比,蒲河少言寡语、朴素低调,近年休闲渐兴,政府刻意打造、加大投入,蒲河湿地廊道名声初显。这样一条名气不够响亮的河流,却对我有一种莫名的召唤。一次偶然路过,我惊诧这个以工业闻名的城市还有这样大片幽静的绿地。绿地环抱的河流不宽,很多河段河岸尚未硬化,让我仍旧可以脚踏泥土,蹲河边看小鱼闲游,见水螳螂潜伏水草间等待猎食,站阔大荷叶前赏叶观花,眺望河中心的野鸭子、长脖子老等起落翱翔、翩翩起舞,我还可以捧起河水,像小时候,在故乡。

从此频频亲近这条河。春,蒲河两岸怒放迎春、桃花;夏,七星大街与蒲河交会处,盛京桥下的那一大片粉荷引人驻足,蒲河下游的珍珠湖、仙子湖,荷花灿烂、叶子田田、莲蓬诱人;秋,各种颜色的叶子告诉我什么叫丰富、色彩斑斓,比画家笔下的调色板更高级、更细腻;而冬天,如果下雪的日子赶上天气不那么冷,树挂组成的银色风景,俨然童话世界。这里离市中心远,景色优美,人烟稀少,正契合我这种不爱热闹的性格。偶有闲暇,来这里走走看看,林子里一张吊床,一壶茶水,一本小书,或者什么都不干,晒太阳,发呆,呼吸林子里清新的空气,仰望白云苍狗、蝶飞鸟翔,真好。

在这里,我耳根清静,心里踏实。

出我家小区向南不过百米,有锡伯族博物馆和锡伯族文化广场。博物馆、广场、雕塑,有关锡伯族历史的诸多印记和符号,把蒲河变成了一条有文化的河。

蒲河以北,有锡伯族镇兴隆台,锡伯族乡黄家。这里是沈阳锡伯人的重要聚居地。锡伯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历史上他们曾经生活在更北方的大兴安岭。锡伯还是骁勇的民族、英雄的民族、励志的民族,清朝乾隆二十九年,他们听从朝廷指派去新疆戍边,从盛京出发一路向北、向西,历尽千难万险。他们坚忍、忠诚,在伊犁河畔坚守疆土、修渠引水、开垦粮田、落叶生根,让后人唏嘘、赞美、讴歌。当年远去的四千人队伍,据说只有图伯特一人曾经回过盛京故里,如今他化身塑像站立在锡伯族广场。南来北往的行人,可能并不清楚他是谁。在这种与英雄历史有关的土地上居住,心中竟也经常会升起豪气。与一个族群几百年背井离乡、流徙悲欢相比,作为个体的我们可能遇到的小小伤痛,显得多么无足轻重啊。

七星大街与蒲河交会处,盛京桥以东,蒲河水面的那一大片莲花,再次印证了我对自己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了解得确实不够。

一直以为莲或者荷是属于江南、属于西湖的,以为今天沈阳城区的一些公园,北陵公园、南湖公园等处的荷花是外来物种、舶来物,不知道工业化之前,这座叫过盛京、奉天的城市,一直是有莲的。老沈阳城的东北,今天北陵公园的东南方向,有一个地方叫柳条湖,这地方让很多人记住是因为1931 年的九一八事变,也叫柳条湖事件。柳条湖在历史上曾是风景秀丽之处,史料记载,清朝初期这里还有天然大水池,水池里生长着莲花,“花泊观莲”为盛京一景。19 世纪后期,沈阳城北部开凿水渠,引浑河水用以灌溉,是为现今环绕沈阳的新开河。新开河开通以后,柳条湖水消失,但名字保留了下来。

这样看来,至少在清代,我们这里就是有莲花的。我们的莲花可能没有江南的规模大,也可能因为我们这里的才子少。中国古代,咏莲、咏荷的诗句数不胜数,理学开山学者周敦颐说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爱莲说》千古传唱,成为多少人自励、自爱的座右铭,写出这等文字的,不是我们这疙瘩的人。

蒲河是一条莲花朵朵的河。经过城市的河段有莲,再往下游,辽中珍珠湖、新民仙子湖一带,千亩莲花菱藕飘香,远近游人流连忘返,让我们身处北方,一样可以看到肥大的荷叶、粉红的莲花以及结实的莲蓬。

但蒲河并不张扬自己的莲,蒲河愿意以蒲自居。

蒲在中国有六千多年历史,既可以食用,也可以做成实用的生活用具。在审美上,蒲不如莲富有诗意,这是事实。咏蒲的诗句也有,终归不如咏莲诗句更容易让人关注。我记得比较真切的是《孔雀东南飞》中的那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无论莲花还是蒲草,它们在这条河流中和谐生长,各有其美,这是上苍的旨意。我与莲花、蒲草有缘,与它们近距离厮磨,日久生情,我会更爱它们。

蜜蜂忙

春五月,我在园子里栽上秧苗,撒下种子。六七月,各种菜花茂盛起来。黄色的西红柿花、黄瓜花,白色的辣椒花,紫色的茄子花、豆角花,争相斗艳,让我见花思果,大胆想象即将到来的丰收景象。

这样的时节,我特别注意观察园子里是否有一种小昆虫——没错,我在寻找蜜蜂。园子里的蜜蜂很少,我能见到的,只有可怜的一两只飞来飞去。我困惑菜花开了蜜蜂为什么还不来?是嫌我家园子里花开得少吗?这样的季节,北方大地,鲜花怒放,这点菜花不入蜂群的法眼?来我家菜园子的这两只小蜜蜂,是蜜蜂中的散兵游勇啊。思来想去,我判断是园子里的花还不够多,不足以吸引蜂群来到。如果这一带都是菜地,譬如是大片的油菜花田,蜜蜂应该会更多些吧?看看附近的一楼邻居,左邻右舍,大部分人家并不种菜、种花,多数人家把地面硬化了,铺上漂亮的大理石板或者防腐木地板,搭上方便喝茶休息的小亭子、葡萄架,院子修得板板正正,看上去很美,却不会吸引蜜蜂。我家开了菜花的小园子,在蜂群眼里是荒原中的一块小飞地,人家根本闻不到花香,或者闻到了,知道你那园子就一小疙瘩地,不值得派大部队来?

冬瓜、南瓜、丝瓜、苦瓜绽放朵朵鲜艳漂亮的黄花,没有蜜蜂帮忙,它们如何坐果?当我看见那些黄色花朵奋力开放、很快合拢,却很少有果实坐下来,渴望丰收的我只好亲自出马,帮它们授粉。

我妈妈爱学习,她上网查到的资料说,授粉要在早晨八点钟左右最好——花朵已经开放,露水刚刚退下,这时候就可以把雄花摘下,抹到雌花上。

这样的过程,其实是在模仿蜜蜂吧?

人总是爱惜自己劳动的,授过粉的那几处,我天天观察是否坐下了果实。只有一只冬瓜坐住了果,很遗憾,那些我帮忙授过粉的丝瓜,貌似并没有哪个站住了。就是站住了的那个冬瓜,我也怀疑到底是我的功劳,还是小蜜蜂也悄悄劳动了。这让我有一种挫败感,对自己的辛勤是否值得表示怀疑。

花儿仍旧争相开放。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蜜蜂忽然多起来了,它们在菜花丛中飞舞的姿态如此优美,它们旋转的速度如此之快,它们飞来飞去如此不惧疲劳,让我着迷。在它们的辛勤劳动下,园子里很快有了各种果实:冬瓜、丝瓜、黄瓜、西红柿、辣椒、秋葵……我不知道这些果实有多少是小蜜蜂授粉的功劳,毕竟我的农学知识还非常可怜,属于入门阶段,但像妈妈一样,我愿意继续学习。

我小时候,唱过的儿歌少得可怜,能记住的更少。儿子小的时候,我经常给他放儿歌,我记得其中一首有这样的词句:“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小喜鹊造新房,小蜜蜂采蜜忙,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我记得歌儿的旋律,记住了歌词的大概,但没记住歌名。我哼着曲子,问儿子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儿子告诉我:《劳动最光荣》。

蜜蜂仍旧忙忙碌碌在我家园子里飞舞,我欣喜于它们的勤劳,赞美它们给菜园带来的丰收,也以它们的勤劳鼓励自己。劳动最光荣!正像我妈妈说过的那样,当我们还能劳动的时候,说明我们的身体很好。

我妈妈说得对。

麻雀落

经常光临我园子的只有一种鸟:小麻雀。

称麻雀“小”,不仅因为它们体量确实不大,还因为我分不清它们的年龄。隔窗望去,麻雀看上去个头大小差不多,缺乏识鸟经验的我,搞不清哪只老、哪只幼。一年四季能够看见它们,甚至最冷的冬天,园子被积雪覆盖的时候。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繁殖, 不知道它们的窝在哪里,不知道除了我的小园子,它们还去过哪里。

它们起得很早。每天早晨,我听到的第一种鸟叫,是喜鹊粗嘎的“喳喳”叫声,喜鹊之后就是麻雀。喜鹊起得早,把我吵醒之后就很难听到声音,也许是去远处觅食了吧。喜鹊的窝在高树上,窝很大,是鸟窝中的高级住宅——就像段子里描写的那样:独栋别墅,上下通透,采光良好……喜鹊飞得高,它们是杂食动物,捕获食物的范围应该比麻雀更大。

小麻雀一整天频繁起落、吱吱喳喳,像小女生总有话说。

它们经常落在园子里。落在垄沟里或者秧苗下时,我能看见它们的尖喙勤快地叨向地面。我观察它们置喙之处,没发现小虫,但估计应该是有可吃的东西,否则它们为什么要白费力气?人的眼睛和麻雀的眼睛,能够发现的事物不一样。因为关注点不一样吗?麻雀吃的小虫或者其他什么,人不感兴趣?据说麻雀因为吃田地里的粮食而招人类嫌,稻草人就是给麻雀准备的。但给麻雀招来大祸患的,有种说法是朝鲜战争。朝战时期,美国人打细菌战,据说在中国的东北、华北投过细菌。所以有一段时间,空中飞翔的麻雀被视为害虫、不洁之物。为避免细菌为害,政府出台过“讲卫生除四害”文件,麻雀是“四害”之一。另外那几害,分别是苍蝇、蚊子、老鼠。为了消灭“四害”之一的麻雀,中国人也是想了很多办法,扎稻草人、人工轰撵,有的城市为了消除麻雀,采取了全民动员、大兵团作战的办法,男女老少,一齐上阵,不分昼夜,用“轰、打、毒、掏”的综合战术,给麻雀以歼灭性的打击。麻雀因为没有落脚之地,数量大为减少,我看过的一个说法,据说当年麻雀因为人类的围剿,差点遭遇灭顶之灾。麻雀后来被平反,先是被臭虫后来又被蟑螂取代——据说麻雀虽然偷吃人类的粮食,但也吃害虫。因为麻雀减少导致害虫增加,粮食产量大受影响,所以麻雀很快又被移出了“四害”行列。

麻雀不好看,长相普通,叫声也不优美。它们逃离了灭族之灾,子子孙孙繁衍下来,有可能在早晨、在我的窗外唱歌。

落在我园子里的麻雀,我观察它们有时候也不是在吃虫。譬如落在栏杆上,东瞧瞧西望望,吱吱喳喳呼朋引伴。小麻雀是把这园子当成它们的花园了吗?麻雀也有审美吗?当它们落在架子上,向嫩黄色正绽放的黄瓜花、丝瓜花凝视,我认为可能有。但我听不懂它们对黄瓜花、丝瓜花的评论。

麻雀不是高贵的鸟。就像绝大多数人是芸芸众生,麻雀是芸芸众鸟。

没听说谁讴歌麻雀。人类关于麻雀的描述,总带点蔑视。譬如“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燕、雀二字不难读,“鸿鹄”却坑过著名学府北大的校长,多数人认为北大的校长应该是学问家,不应该不认识“鸿鹄”二字。“鸿鹄”让我的母校蒙羞了。

麻雀天天在园子里飞起、落下。它们是造物之鸟,比人类在这地球上生活的历史更久远。

看见它们,我经常想到的一句话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比人体量更大的动物,譬如老虎、大象,或者外星人——如果有的话,看见人时,会不会也想到这句话呢?

接地气

种菜以来,我频繁交往的人与从前有很大变化。

我的手机通信录里,多了帮我种菜的郭大哥的名字。他是沈阳北郊平罗镇误兵村的农民,生于1955 年,属羊。春天的时候,他帮我翻地、备垄、埋种子、栽秧苗,侍弄地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随时打电话问他。我手头保存了一张印制简陋的名片,主人是我买过农家肥的黑山县农民。去年的春天,他开着一辆卡车,在我家附近兜售牛粪。那时我想,在城市里找到农家肥不容易,以后我种地可能经常用到,要跟他保持联系。问他要电话时,他顺手掏出名片给我。

青菜基本自给自足,日常用品网购方便,我不再去大超市,偶尔开车去附近的集市成为我的乐趣和习惯。蒲河大集远一些,更近的有造化大集。集市上有树苗、菜苗,卖种子、竹竿、肥料等各种农资,还有附近农民卖自己家种的菜,以及各种家畜。在集市上能听见狗叫,看见活的羊、鸡、鸭、鹅、兔,感觉自己离人众生活、离大自然很近。

一个小区的住户,各色人等都有,但人以群分,往来密切的,多是一楼种菜、种花的,因为要经常在一起切磋庄稼长势,研究冬瓜、南瓜为什么没坐果?月季花为什么长了黑斑?黄瓜叶子上的霉斑怎么回事?需要怎么疗救?

每天早晨醒来,总想第一时间去园子里看看。黄瓜是否又长长、长粗了一些?西红柿由绿转红了吗?趟露水下地,脚上、腿上经常沾了泥巴,自己却浑然不知。有几次出门,走到半路才发现自己的腿上泥巴痕迹清清楚楚,终于知道自己也变成了“泥腿子”。

因为种地,开始格外关注天气。春天旱,小园子有自来水维持,那些没有滴灌设施的大田,恐怕只能靠天吃饭。伏天涝,我格外关注一个叫寿光的地方,作为北方“菜都”,那里连续两年遭遇水灾,影响了北部中国的菜价走势。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农民,开始从农民的角度思考问题。如果今年“蒜你狠”“姜你军”,明年是应该种蒜、种姜,还是应该继续种原有的作物?在没进入订单农业的情况下,农民要靠感觉、靠预测决定自己种什么,靠天吃饭的风险,太大了。

因为种园子、跟农民往来,我开始写土地、写种田、写农民。这在从前我是不敢想象的。小说创作,你可以编故事,但支撑故事的细节你编不出来。因为写土地、写田园、写花草,我发现自己知识储备严重不足,关于农业的历史,关于自然,关于动物,关于昆虫,关于转基因,关于环境保护,关于农药,等等。知不足而耻,买书、查资料,恶补。不是那种被动填鸭式的补,是主动学习,是渴望学习。

学无止境。

在漫长曲折的人类历史面前,在宏阔神秘的大自然面前,作为个体的人,我们,我,何其渺小,可能拥有的知识是何等有限。

台风“利奇马”带来连雨。垄沟里开始积水。昨天,发现一棵茄子秧倒伏了,我把它扶起来,现在它已经站得好好的。我曾经担心地里的植物是否能够禁得住台风的吹打、雨水的浸泡,就像一伏和二伏天里我担心庄稼能否经受住烈日的煎烤。事实证明,我低估了庄稼的耐力。它们在骄阳下、在大风天、在连雨中,仍旧顽强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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