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小说的重要收获
——我读沈石溪“热带雨林狩猎系列”

2019-11-12 19:40冉隆中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9年5期
关键词:沈石溪热带雨林狩猎

冉隆中

发轫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内地动物小说,虽然与国外同类题材创作相比起步较迟,却因参与者带着强烈的使命感,怀有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激情,又是站在当代历史制高点上去审视生活、选择题材、提炼主题,因此,真正意义上的中国内地动物小说,从一出现就具有后发优势,给人耳目一新的较强的审美冲击力。而在动物小说作家群中,来自云南的儿童文学作家沈石溪,显然是这一群体中最重要的主将之一。

沈石溪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创作发表《象群迁移的时候》《第七条猎狗》等作品开始,一发而不可收,创作出版了《狼王梦》《一只猎雕的遭遇》《猎狐》《退役军犬黄狐》《盲孩与弃狗》《疯羊血顶儿》《残狼灰满》《混血豺王》《虎女金叶子》《象王泪》《象母怨》《从非洲来的雌象》等数十本动物小说。在动物小说创作方面,沈石溪作品数量最多,影响最大(他是内地因动物小说而获奖最多的作家,连续四次获得中国作协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奖,以及国内外各种儿童文学奖),而且在动物小说创作审美追求方面确有思考和建树。

沈石溪对动物小说的构成要素做过如下规范:一是严格按动物特征来规范所描写角色的行为;二是沉入动物角色的内心世界,把握住让读者可信的动物心理特点;三是作品中的动物主角不应当是类型化而应当是个性化的,应着力反映动物主角的性格命运;四是作品思想内涵应是艺术折射而不应当是类比或象征人类社会的某些习俗(沈石溪《漫谈动物小说》)。在沈石溪动物小说近期创作中,他除了以自己的作品中来实践他对动物小说的美学规范,更努力吸收大量的文化学、动物学、考古学等最新成果,去破译野生动物的密码,揭示不同物种的行为差异。在保留作品生动、惊险、曲折的可读性的同时,增大作品的知识含量和信息含量,提升作品的文化品质,融入作家深刻的思考和新鲜独到的生命哲学见解。沈石溪的动物小说在总体上呈现出如下一些特点:题材选择独特,主题开掘深刻,故事情节丰富曲折,情趣与哲理有机结合,动物典型极具个性化。沈石溪的动物小说,因其既好读,又耐读,既扣人心弦,又回味无穷的特点,很可能将动物小说这一通常界定为儿童文学范畴的文体加以改变,使之成为老少咸宜的拥有广大读者群的重要文体。

沈石溪对动物小说孜孜以求执著探索,不断取得喜人的新成绩。他的新作《我所经历的动物故事——“热带雨林狩猎系列”》虽是由一组十八篇短篇连缀而成,却具有色彩斑斓,内蕴丰富,角度奇特,精彩纷呈的神奇魅力。读罢这组作品,竟让我自然而然地联想起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一个写狐怪鬼魅,一个写走兽飞禽,表现的都是诸如复仇、报应、忠贞、贪心、母爱、善良、战争、和平等老而又老的文学母题,然而却都有着过目不忘的精彩情节和细节,都有自然而严谨的精巧结构,都有鲜明生动的形象塑造,且都巧妙地折射了社会世相和人生的复杂严峻。可以说,“热带雨林狩猎系列”颇有蒲氏《聊斋》之高妙,而从动物小说来说,又较好地解决了儿童文学“浅语艺术”与“艺术深度”的矛盾,较好地解决了动物小说在描写时切入视点与角度的难题。读“热带雨林狩猎系列”,让人有山荫道上目不暇接的神奇美感。

以营造强烈的悲剧氛围给人以震撼,并以此点燃生命的亮色,唤起崇高与向上的精神力量和激情,是“热带雨林狩猎系列”若干佳作中的一个显著特色。沈石溪深谙悲剧美学之道,在他过去的动物小说中,我们就读过他的《狼王梦》《一只猎雕的遭遇》《第七条猎狗》《象冢》等一大批悲情弥漫又发人深省的作品。在“热带雨林狩猎系列”中,悲壮、悲凉、悲愤之情更是多被渲染极致。《再被狐狸骗一次》中那只火一样亮丽的公狐狸,为救妻与子再施骗术,那一幕上演得何等惊心动魄!当公狐意识到故伎重演已经失灵时,它的一招一式全都变成真刀真枪:以头撞树,撞得面破耳裂,以嘴撕咬,直将自己胸脯扯得皮开肉绽;最后竟活生生咬断自己一条前腿,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骗”人离开那藏有幼狐的洞穴!这时的“我”,“面对这种骗术,虽然我能识破,却无力抗拒”,每一个读者读到这里,岂不都会感受到一种如煎如熬、振聋发聩的冲动力!无独有偶,另一篇《魔鸡哈扎》以不经意的笔墨刻画的那只平常一贯孱弱胆怯的母鸡雪捏,面对凶猛无比的老鹰来袭,竟然以一种以卵击石的勇气,为护鸡雏奋起反抗,她终被巨鹰叼走化作蓝天上一粒渐远渐逝的小黑点,而让读者油然升腾起的,又岂止是关于母爱崇高的一曲礼赞?《鱼道》中那条九死而不悔,比鲤鱼跃龙门更要付出艰辛的大鱼,为完成繁衍后代的使命,溯流而上,翻越石坝,只为回到孔雀湖产下鱼卵。当她精疲力竭落入人手又被捧击头裂时,她竟然诈尸般突然将身体跳入湖水中,金色的鱼卵喷薄而出,画出一道让人不可思议的生命奇观,这画面,同样是感人至深的。如果说这三篇作品都只是描写了单个的物种为护雏救子繁衍后代而可能出现的情境,那么,在《斑羚飞渡》中,作家描绘的则是一幅空前壮观、空前悲怆的奇迹图景。当一群斑羚被猎人围追堵截困厄于悬崖无处可逃时,老幼两代羚羊竟然巧妙地双双结果,飞越天堑——当然这是有前提和代价的,那就是,所有老羚羊都做了空中“桥墩”而坠入深渊,它们的牺牲却换取了年青一代安然引渡,这种集体自我牺牲以保存物种延续的行为,恐怕对人类而言,过去、现在、将来,都很难在整体上企及如此境界。但它又确实是人类渴盼企求的一种崇高境界(似乎如此情境在某种时候也曾有出现过,如在某次沉船时所有长者和男性都将生存的可能给予了妇孺)。在这里,无理性的动物被作家赋予了一种甚至超越人类的高理性,而作家又尽可能地借助环境渲染逻辑演绎而使这一情节变得合理可信。至此,作品的悲剧之美亦被推向极致,撼人心魄荡气回肠又引人遐思激人向上。

以强烈的现代意识去增强作品的思想厚度,去烛照所写的动物题材使之更具光彩和新意,这是沈石溪“热带雨林狩猎系列”的又一突出特点。《和乌鸦做邻居》近乎于一篇“翻案”作品。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乌鸦从来被视作带来灾祸的令人讨厌的鸟类。作品中的“我”也是带着这一成见被动地与乌鸦作了邻居的。“我”曾与乌鸦为敌,遭遇的是鸦群铺天盖地的鸦粪袭击;而在红嘴蓝鹊奔袭鸦巣时,“我”无意中顺便救了幼鸦,殊不知竟然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日后竟然因此而被鸦群救了性命……这篇作品最重要的也许并不在于它讲了一个因果报应的故事,甚至也不在于它想改变人们对乌鸦的偏见歧视,而在于它鲜活新奇的情节都建立在对乌鸦习性的细心特别的观察之上,它读来既让你忍俊不禁又让人引发思索,一篇描写习见动物的作品能达此效果,当然应属成功之作。作品在结尾处引入一段关于乌鸦科学评价的描述。《犬之灾》一篇,作家则以一种严厉的自审精神,去揭示人类在认识上的某些轻率的误区,将一个传统的人狗误会的故事讲述得颇有新意。《诱雉受训记》和《诱雉之死》两篇,展示的是扭曲雉鸟灵魂的全部过程,那所谓训雉“三部曲”——“小学”:饥饿;“中学”:恐惧;“大学”:无形网——不正是对某种世相人生的巧妙折射和大胆反映吗?然而这里又是对动物生活形态某一场景的真切描摹。沈石溪善于将自己的人性思索灌注于动物世界的具象描写中,使作品让人读来不仅有趣,而且有益,耐人寻味,发人深省。作家对美丑善恶的描绘,常常是浑然一体、扑朔迷离地接近于动物本身生活形态,而作家对喜怒哀乐情绪的表达,又是明晰而站在时代高度上的,这就起了很好地为读者导读,并引导读者提升阅读境界和审美情趣的积极作用。

沈石溪的动物小说,有恢宏之气,有阳刚之美,有生命的力度和亮色,有独特的美感和魅力。沈石溪写作动物小说,得天时,占地利,又有掘一口深井的执著痴迷,终于得道成气候,应在情理之中。作为朋友,我真为沈石溪的动物小说日益精彩而由衷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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