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

2019-11-13 08:14费名
绿洲 2019年6期
关键词:大队长雕像对面

费名

凌晨3点,对面2单元12楼客厅灯还亮着,在漆黑的夜里十分孤独。临近落地阳台的左侧,隐约有一尊黑色的雕像,似女性侧位半身,长发如瀑布下泻。

电视还在闪烁,一个男人疲惫地倒在沙发上,似睡非睡。

对面,是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板式框架高层,规规整整,3个单元,15层,90户人家。城市所有高层的外墙颜色被严格规定为土黄、灰、灰褐色3种,或是这3种基本色的调和色。

每户人家的正南面,分别有2扇窗,较大的是客厅的连排落地窗,小的是卧室双开窗。白天,对面这栋楼的180扇窗毫无特色,如孪生子般相似。

夜幕降临,每家客厅的落地窗,开始闪现不同的光芒。

2单元12楼另一户,似乎无人居住。窗户上蒙着厚厚的尘土,又被雨水冲出一道道沟壑,隐约拉着一道窗帘,让那间宽大的客厅永远不被外人窥视。这一来,2单元12楼另一户,夜间有灯光的那一户,便显得格外注目。

那应该是个作息十分规律的男人,每天都准时在天色将暗时打开客厅的顶灯,顶灯亮度一定是可以控制的,安装了调控开关,或是开关可以按压不同的次数,启动不同数量的灯。

偶尔,对面12楼的灯光十分明亮,男人似乎在寻找什么物品,但很快又切换到较暗的灯光。昏暗朦胧的灯光,泛出淡淡的忧伤,在暗夜里飘弋。

男人有时在那尊女性侧位雕像旁伫立很久,点燃一支香烟,再点燃一支。更多的时候,他焦虑地在房间里走动,似在电话里与人争执,又像是在与人探讨某件事。

那尊雕像静静地聆听,一语不发,像凝固的时间。

白天,耀眼的光线掩饰了客厅里所有的秘密,家家户户都深藏不露。

房间的主人们匆匆走出家门,奔向不同的目的地。

很可能,2单元12楼那位忧伤的男人,出门穿着黑色中长风衣,微微有些驼背。

也可能是那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秃顶男人。

傍晚,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外出的人们又匆匆折回,快速消失在各自的单元楼里。

每天入夜,那尊雕像毫无怨言地陪伴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似乎也期待着这种陪伴,傍晚几乎很少在外滞留。每个月偶尔有几天,这个男人会消失几天,或许离开了这座城市。

那个英年早逝的女人始终在召唤他,无论他走多远,无论他走多久。

他与她,一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或许是一场生离死别。

他在时间的长河旁久久跋涉,苦苦寻求那个女人,他们牵手于某一个黄昏,在这个男人即将绝望之时,或许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相遇在陌路。

她的灵魂渐渐远去,他的双眼满含泪水。

酒吧旁的暗巷,两个男人正在进行一场交易。

“带了几个?”

“就这点。”小个子男人鄙视地冷笑。

“再加点。”另一个瘦弱男人在哀求。

小个子男人迅速抛下一个小袋子,消失在暗夜里。

酒吧里飘着淡淡的暗香,令人消魂的音乐缠绵不绝。

城东某物流公司,城乡结合部,破落不堪的院子里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包装物。年轻女职员懒散地靠在电脑椅上,不时用鼠标滚动屏幕。

一个男人走进来,前后左右不停打探。

“威海发来的货。”男人急促地说。

女职员收过票单,瞅了一眼,指了指院子的南角,“在那堆里看看。”

女职员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个月威海发来了3件童车。这些愚蠢的人,为什么要大老远地往这里发童车?

男人迅速找到了货物,又迅速地离开。

那个男人孤独地消磨着每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他端起杯子,长饮一口,酒或是水。

他与那尊雕像对视良久,这样的夜晚究竟有多少?还将持续多久?若不是这尊雕像,那个女人的形象或许会渐渐模糊。或许正是为了让女人的形象永远占领他的视野,才有了这尊雕像。在另一个时空中的女人,或许已是另一番模样。雕像中的女人,肯定不是她最后弥留人世的形象,或许只是她留给男人曾经最美好的形象。

领导已经整理好行装,看看表,估摸车应该到了。

“走了。”他淡淡地对屋里的女人说,他并不准备等待她的答复。

一直将行李箱推到主马路边,领导有些失望和不快。

司机从远处狂驶而来,一脚急刹车险些撞到领导的行李箱。

“怎么搞的?最近老是误事。”司机没有应对领导的恼怒。他急切地想将领导送至机场,然后,再回去睡一个回头觉。

司机的手机急促地响起,他并打算接这个来电,或许,这通电话来的并不是时候。他在余光中瞥见领导难看的脸色。

手机再次响起,司机无奈地按下蓝牙耳机,“好的”,便快速挂断。

“是物流公司,有一个急件。”司机自言自语。

离开机场,司机直奔城东物流公司。他并没有注意到,一辆白色捷达车一直尾随着,保持着良好的距离。

从模糊的体态和行走的节奏判断,对面应该是一上中年男人。这是一个相对高端的居住小区,是那些成熟或者成功人士的首选。

几乎没有外人进入男人的夜晚。他独处一室,是习惯,还是在逃避?还是在痛苦中难以自拔?每隔一个小时,男人便靠近客厅窗前,点燃一支香烟,再点燃一支。这个固定动作一直持续到对面12楼的灯光熄灭。

那个女人曾经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前胸一定十分丰满。从雕像或隐或现的轮廓中,依稀可以判断出,一定是一个让男人疯狂着迷的女人。男人让雕塑家再现那个迷人的形象,并不一定是那个真实的女人,是那个女人刻意让男人铭记的幻象。

一定是在他们恋情的膨胀期,那个男人最容易迷失的时期,这个女人消失了。否则,他不会如此刻骨铭心。一个为心爱女人立雕像的男人,一个将雕像永远留在客厅的男人。一个让男人视线永不离开的女人,一个让男人永远不离不弃的女人,即便她在另一个时空,仍然如此自信地掌控这个男人。

肯定不是那个单肩挎电脑包的男人,这是一个随时要将功课带回家的男人,要么是工作狂,要么是技术控,白天夜晚都需要为客户提供支持。

“据一个可靠线人的情报。”大队长神秘地告诉他最得力的警员。

“每个月都有数量不少的冰进来。“大队长提高了声音。

“我们的警力有限,只能盯重点,重点盯。“他意味深长地告诉警员,”你们,就去盯这个司机,把他盯死了。”

“他为政府部门服务,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涉案,要证据,要现场。“他将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警员,“要他背后那个人。”

夏天,这个号称“日不落”的城市,夜来得格外晚。万家灯火阑珊时,已过午夜,对面12楼的灯光,总是最后一个熄灭,那尊女性雕像,同时隐匿在燥热的夏夜。

那个女人或许在病榻上挣扎了无数个夜晚,或许在一场意外中迅速与男人分别,或许这个女人尚在人世,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必须离开这个男人。

小区保安将一辆白色捷达挡在进车口。

“你们不能进去。”保安负责地说。

“送个东西,很快就走。”捷达车司机焦急地说,前面那辆车熟练地拐下地下车库,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需要登记。”保安十分执着。

捷达车司机有些不耐烦。一辆黑色别克轿车缓缓驶出地下车库,在茶色挡风玻璃后面,捷达车司机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不再与保安僵持。

“他换了一辆车,是他吗?”捷达车司机与前排乘客紧盯着黑色别克。他们一度失望的神经兴奋起来,猎物已经出洞。

他一定设想过,将那尊雕像摆放在沙发左侧或是右侧,这样就可以让那个女人时刻陪伴在他身边。但他更愿意女人伫立在他对面,时刻与他相对凝视。

对面,那些隐藏着更多秘密的窗户后面,当夜幕降临时,更多的故事在演绎。他们旁若无人,因为隔着砖混墙,拉着遮光窗帘,动作模糊了,声音淡弱了。或许是另一层伪装,伪装成一个始终不变心的妻子,一个慈善的父亲。

如果不是那尊雕像,如果不是夜晚那扇窗户发出持久的灯光,对面这扇窗或许与其它的窗并无二致。窗户后面有万千种可能,万千种画面,万千种恩恩怨怨。

司机以往会每天准时将领导送至办公楼前,但今天迟到了。

他从领导的眼神中已经看到了怒火,却无从分辩。他熟练地找到一条近道,试图将耽误的时间弥补回来,但这座城市的交通已经变得拥挤,这条近路,并没有把耽误的时间找回来。

领导重重地将车门摔上,扭头离去。司机松了口气,快速找到一个安静的停车位,一阵无法抵抗的倦意瞬间袭来。

捷达车里的两个男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等待,等待他们需要的那一时刻。

这个司机十分狡猾。到目前为止,他仍然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除了在车里打盹,并没有任何异常。

司机夜晚的行踪却十分可疑,发廊、酒吧、KTV、宾馆,但其中并无规律可循。两个男人相信大队长的线报,两个男人相信,再狡猾的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有一点他们坚信,司机和物流公司之间一定有猫腻,他的货一定走的是物流。大队长告诉他们,要将这张网一举打掉。所以,他们暂时没有惊动那几家物流公司。随后,他们判断,司机选择物流公司是随机的,物流公司可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参与其中,也有可能被司机所利用,并不知情。

大队长根据前方的线索,在一块大型白板上用磁铁贴上照片,用彩色水笔填补上若干线条或是文字。

进口儿童车,进口奶粉,毛绒玩具,茶叶,夹心巧克力,狡猾的家伙。

司机看似毫无规律的活动,似乎也有章可循。司机通常绕很远的路,可能有意识想抛掉跟踪的车辆。他或许已经发现了那辆白色捷达车,但是,警队目前已经没有可以调换的车辆。

司机基本上不在他居住的区域活动,城北的行政新区是他活动的重点。那里警力尚未配备到位,而且并不是大队长的管辖范围。

大队长考虑,这个案子是否应该移交?但却有些舍不得,两个小伙子已经盯了大半年,眼看就可以收网了。

对面那个男人像一个幽灵。说不定,对面每一扇窗户后面,都躲藏着一个幽灵。只不过,他们以不同的方式,隐藏在每一张若无其事的面具后面。

主妇心不在焉地在菜里放多了盐,男主人毫无目标地调换电视频道,孤独的女人在焦急等待不可能打来的电话,落魄的男人充满希望地等候每晚十点半的超级大乐透开奖时间。

转眼到了初冬,突如其来的寒潮让热力公司提前草草点燃锅炉,房间里有了些许暖意。到夜晚,对面那扇窗户上蒙了一层模糊的水气,对面那个男人也越加模糊。

与往常一样,领导一上车便沉默无语,闭目养神。司机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领导看似半闭的眼中。他近来越发小心翼翼。

这是周一,照例会有一个简短的例会,领导要求每个员工都要参加,有事无事领导都要讲上一通。司机气喘吁吁地上楼,一屁股落在沙发里。

三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证实了司机的姓名后,闪电般将他按翻在地。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有人去通知领导。领导气急败坏地冲进来,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单位。

三个男人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冷静地从上衣内侧摸出一份证件。领导仍不甘心,你们应该事先告知。面无表情的男人不耐烦地说,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们怀疑,他是大型贩毒集团的一号人物。

冬天,夜幕早早降临。

对面那扇窗户一直漆黑。

第二天早上,上班高峰期,交接班的二个小区保安激烈地争执,急于上班的车辆喇叭声此起彼伏。

“就是那个穿透黑风衣的男人。”

“是那个背电脑包的男人。”

三个男人早早藏身于对面那个单元门内,将电梯口、步行楼梯团团围住。他们失望地看着匆匆走出电梯的住户,急切等待电梯从12楼的下行信号。

突然,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双眼齐刷刷地盯着电梯口。电梯从12楼缓缓而下,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三双眼睛与电梯里那双眼睛急切地碰撞。电梯里的那个男人,深度近视镜后闪过一丝惊呀、一丝惶恐。

三个男人扑上去,将那个戴眼镜的精致中年男人双手反扭,并将一只黑色布袋罩在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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