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亮灯

2019-11-13 16:46曹礼生
金沙江文艺 2019年6期
关键词:墨水瓶马灯煤油灯

◎曹礼生

在城里待腻了,总免不了想回乡下看看。这当儿,巧得很,妻堂弟来电,邀我和妻再去他家做客。妻堂弟的家在秀美的百草岭山下,那里天蓝地绿水清,美得醉人,离我老家只五里之遥。

盛情难却,我们终于去了。这是我们第三次去他家。

记得第一次去他家,是1980年夏天。我看到的是一间间低矮的土坯房,一条条坑坑洼洼的泥土路,怎一个“穷”字了得!夜幕降临,晚风浅吟低唱,家家户户点起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一灯如豆,像得了黄疸肝炎似的,透出黄色的光,在黑咕隆咚的房子里要死不活。妻堂弟媳妇就着灯光纳鞋底、剁猪食,经常一不小心被针头扎伤了指头或菜刀削伤手指。堂弟的孩子才上小学,不知从哪儿找来了那么多的“小人书”,趴在煤油灯下看小书或做作业。夜深了,堂弟媳妇就喊儿子睡觉,见儿子赖着不动,骂道:“豺狗拖的,你不知道灯里的水火油(煤油)金贵么?4角钱一斤呢!老娘干三天活也赚不来一斤油钱。”

我对煤油灯感情至深,它伴我度过了无数个乡村之夜。那时我在离堂弟不远的乡上工作,晚上看书写字都离不开煤油灯,不过我的可是正儿八经的煤油灯,带玻璃灯罩的,比自制的墨水瓶灯亮多了,还不怕风。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奢侈。白天,我小心翼翼的把灯罩擦得锃亮,晚上用时却不敢把火苗拧得太大,怕温度太高把灯罩烧炸,也是为了节省煤油。我的这盏煤油灯,曾令堂弟羡慕不已。一天早上,他风忙火急跑来,嗫喏了好一阵子,才提出想借我的煤油灯。原来那天他给女儿整“满月酒”,晚上住客多。我爽快的把煤油灯借给他,下班后还前往他家吃满月酒,陪客人聊到深夜。返回单位时,天黑得像锅底,还下起蒙蒙细雨,堂弟拿着墨水瓶油灯送我一段。谁知走了一会,一阵风刮来,把灯吹熄了,黑暗中我脚底一滑,他忙伸手来扶,结果一起摔进路旁的水塘,俩人都成了落汤鸡,油灯也沉入塘底。堂弟喉头有些哽咽,我安慰他说,等有时间进城我一定买一盏能遮风挡雨的小马灯送你。后来,我进了城,过上了舒适的日子,在明晃晃的电灯泡下看书、写字,惬意极了。然而忘不了乡下点墨水瓶灯的遭遇。

1995年,我们第二次去堂弟家。临走时,妻提醒我:“这么多年没回去,总得给人家备份见面礼吧!”“行。可送什么好呢?”妻不暇思索地讲,买鞋袜,糖果呗。我想了想说,还是送一盏马灯吧,出门一抹黑,这玩意适用。为了兑现承诺,我跑遍县城里大小商店买马灯,都扑了空,好不容易才从旧货市场“掏”到一盏半新的马灯。这天,夕阳西下,当我们赶到妻堂弟家里时,被那小方匣子吸引住了,这是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虽然呈波浪形跳动,但声音宏亮,一曲《在希望的田野上》,把屋外树上刚刚归巢的八哥吓跑了。屋里的人真多,围得水泄不通。堂弟见了我又是让坐又是倒茶。我便从提包里拿出小马灯说:“这是北方人夜间赶马车用的,虽用煤油,但风吹不灭,雨打不湿”。谁知堂弟看了一下马灯,说出令我吃惊的话:“这东西,如今可用不着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此话怎讲?”我不解地问。他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笑着说:“姐夫,你看堂屋里的电视,还有头顶上的灯。”我猛地反应过来,真是老糊涂了呀!农村用上了电,煤油灯还有何用处呢?堂弟笑呵呵地说:“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日子一年比一年滋润。村村户户通了电,点灯不用油,耕田不用牛,有了犁田机,播种机,几代人牛背上的梦想实现了。”

煤油灯早成老古董了。真具有里程碑意义呀!我啧啧赞叹,堂弟媳妇补充道:“乡上在渔泡江上建了水电站,国家出钱栽电杆,拉电线,一度电只花二毛五。”她顿了顿说,“不过用电高峰期有时停电,给村民的生产生活带来些许不便,要说有缺憾,这是唯一的一点缺憾。”

现在一晃又有十多年没有去堂弟家了。去年清明节的一天,我背了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携老伴回老家扫墓后,拐上了去堂弟家的路。一路上,但见群山叠翠,绿树成荫,平整的水泥路从城市直达山村,大车小车如穿梭一般,白墙青瓦的楼房排在路两旁,楼房前种了花草,立着绿色垃圾箱;臭水沟变成了清水河;梯田里的秧苗,小麦,在春风的抚摸下,卷起层层绿色的涟漪,向人们报告种植合作社、养殖合作社、核桃茧桑协会……又迎来一个丰收年的喜讯。这是党中央实施精准扶贫、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出现的新变化,充满诗意的画面。我感受到不一样的生活高度。

下车后,堂弟跑着迎上来,一双大手紧紧攥住了我。尾随堂弟走进他家装饰一新的三层小楼。刚落座,亲友们听说城里老姑爷老姑妈来了,呼啦一下涌进来,我边打招呼边递烟,老妻忙不迭地分糖果,当她从行李包中拿胶鞋、袜子准备分发时,瞥见他们一个个脚蹬皮鞋、身着西装,红男绿女,春光明艳,手便停住了。她暗里自嘲地说,看来我又低估了农村人,唉,我和礼品都“落伍”了。

天刚擦黑,我忙取出那盏充电应急灯,自然也遭遇了同样的尴尬。谁知堂弟来到墙边一按开关,整个屋子的灯“唰”地亮了。原来,堂弟建了新屋后,家里的照明设备也来了个“大换代”。客厅天花板四周嵌着数盏红、黄两色的小灯,像一颗透明的宝石;正中垂着由数支白灯管组成的圆形大吊灯,像刚凝固了的冰凌,给人一种热烈而温馨的感觉。各式各样的吊灯、筒灯、射灯、吸顶灯等,怕有二三十个。看到这,我老伴嘟哝了一句:“又不是城里,在乡下要那么多灯干什么?”堂弟朗朗一笑说:“同志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党的许多优惠政策都向三农倾斜,农村生活条件早赶上了城里。我一双儿女在广东打工,每年能挣个八九万,我和老婆除拿着养老金外,还搞养殖业,加上林果,收入也不菲。再说,既然建了新房,就该装修好一点。安装灯具,‘用’是次要的,‘好看’才是主要的,而且让别人看更是主要的。”

“以前这儿不是常常停电吗?”我问。“大前年,高压输电线架进深山来了,结束了缺电、断电的历史。空调、微波炉和电脑都进了寻常百姓家,有的农民像城里人一样,坐在家里‘淘宝’,生意做到了楚雄、昆明。这些都是沾了共产党的光啊!”堂弟眼里闪着感恩的泪光。

月华皎皎。我在屋前公路上徜徉,抬头看,一盏盏路灯从一根根水泥杆端伸出头来,形成了一条明亮的光带,向姚楚公路尽头延伸,把两边楼房和路面照得通体透亮。公路上流动的车灯,好似这人间的“银河”无声地汇入了天上的银河,这又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左边,路灯下的广场里热闹非凡,老奶大妈大嫂们伴着音乐翩翩起舞,不时传出一阵阵脆嘣嘣的笑声。右边,路灯下的花园边孩子们更乐了,边做游戏,边用稚嫩的童声朗诵起新编的童谣:电灯光,照四方。天上明,地上亮。好日子,感谢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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