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多么爱在梦境里照镜子(组诗)

2019-11-13 17:52
草堂 2019年1期
关键词:大象诗歌

津 渡

[春 夜]

我目睹着一树白玉兰黑下去了

枝梢拈着风,敲打我的玻璃

死去的人陆续在回来

穿过云山雾水,最终站在窗前

我的圆领汗衫做完梦了

从虚汗里爬出,像层浸皱的油纸

我躺着,却没有睡意

悲哀与敬畏献给了同一个人

你听那窗下的春水,此刻流得多么矫情

我要拧开灯光吗,像水

突然注在纸上,在打折的页面上

疲倦地读读打折的中年 ?

哎呀,我曾经多么爱在梦境里照镜子

那人睡在荆棘里,头悬一枚苦胆

但现在,我又要错失一个

磨牙、打鼾、放屁的夜晚了

我躺在床上,却还在空街上游荡

我走出了家门,却总想着回来

春雷隐隐,我手上半吊着一根门闩

[黄昏的绘像]

这是我和你无法交换的,陡峭的黄昏。

狂暴的云杉,对沉默的七叶树

雄辩的黄昏。乌云的怒马,颠簸在险峻的栈道

暴雨将至的黄昏。大脚在雷霆中走动

闪电捆缚江水的黄昏。一个嗳嗳地叹着气

剧情急转,描画着眉毛,埋怨笼中的画眉鸟

聒噪的黄昏。一个,在绸衫中

收起太极骨架和雾影重重的黄昏。屠宰场的工人们

排队,去洗手池边的黄昏。

军警们吹响集合的哨子,妓女们掌灯

新生的婴儿带着血污出场的黄昏。芦苇摧折胸骨

老妇人将死的黄昏,蛎鹬的长锄

敲击亡魂的黄昏。

这是我抛弃了两千多年的道德与仁义,抱着江水吞没的石凳

从水底、从出海口走上沙滩,执意用沙子

建造佛塔的黄昏,消弭于海水

巨大的手掌,顷刻间翻覆于无形的黄昏。

[大象的葬礼]

这是清晨。

一头年迈的大象倒下去的时候

地心不禁为之一震。

而蜣螂,将滚动的粪球稳住

只为凝神倾听。

苍蝇,脚夫一样的家伙们

搓手捻脚,即时举办庆祝舞会

纷纷发表蹩脚的评论。

一只蹬羚,怀着内心的恐惧

跳起来,转眼不见踪影。

远远的,那长腿

优雅得令人伤感的长颈鹿

也只在林子边上注视。

是的,狮子来了。

它绕着大象缓慢地转了几圈。

这一次,它仍然选择

在大象的屁股后面下口

像懦夫那样。

其实,大象的灵魂已经轻轻离开

肉体贴着泥土

只是暂存于一具革囊之中。

强盗们,鬣狗,明火执仗地赶来了。

只是尸体

最锋利的牙齿,强有力地切割皮肉和骨头。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秃鹫,最终的黑色礼花

一曲盛宴的赞歌。

薄暮时分,草原突然格外地宁静。

大象,几乎贡献了

它全部的所有。

夕光映照,那里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

巨大骨架。

缓慢地,几个月后,它慢慢消失于

一片长草之中。

看起来,更像是青草

猛地把它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恶作剧]

在我今天,决定随意地记录诗时

花园就在窗子里

飞了出去,一棵榉树可能还想多待一会

就站在空气里,长它的根须

我干脆置之不理

于是它,捂住脸和嘴巴

跑进了地铁隧道

我的房子绕着我奔跑,我拼命地

按住纸张,后来它翻了个身

我才发现那是张纸牌

黑桃皇后走下来后,留下了空白

命运真让我惊奇又失落

我的女儿,像一个糖人儿

站在一对音叉上喊我

我母亲的拐杖,在墙壁的夹层里

跳舞,我距离她们不远

也不近,我们中间

永远是虚无

一个天空才掉进大海

我就打算用黑夜盖住它

[房 子]

每天夜里,我都无法安静

我的房子里

绝不是一个人,闭着眼睛

我也能看到泥瓦工在墙壁上粉刷

木工们在赶制柜子

或者椅子,我的鞋子

皮匠们硝着毛皮,钉着扣眼

那些衣服,总有裁缝们

拿着皮尺和粉笔

他们静静地裁切开来,又仔细地缝合

夜里,甚至每一本书籍

里面都趴着一个写作的人

……房子拥挤,挤满了人影

我打开灯来

电工们突然消失,管道工

顺着弯曲的水管走远

只有一个人,拿着一把网子

把时钟的嘀嗒声

还在不停地捞起来,又漏下去

但是我看不到他

我想了很久,记不起来我在哪里

我都干了些什么

[休息日]

一整个星期都在抱怨,用一个窗台

面对日子,偶尔

会听到大海的雄辩,但是三棵云杉

撑住了天空

现在,缓和下来了

在早上的豆浆里,那狠狠地

加了一勺子糖的恨意

我甚至愿意去回访繁忙的津渡先生

当面粉沾上母亲的手臂,蜂蜡

涂满孩子的铜匙

这甜蜜得发亮的一天,有时

却想让人一下子死去

[创作谈]

工作越来越繁忙,近年来我写的也少了。此前,我的诗歌常态是走进自然,阅读,思考,然后写作。现在,我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会场或出差的路上,走进自然已经是过去式,成为一种奢望,而大量的阅读也不太可能,我现在能做的是在工作的间隙思考,有所感触或偶然得句,迅速地将之随手写在手机或电脑上,有暇的时候再来翻看,然后成篇。

诗歌是我年轻时既定的理想,这个情结始终挥之不去,我想我还会一直写下去。年轻时我希望能尽力写出美与善良,使人内心澄明、柔软的诗歌。一方面,是因为大家都在可怜的人间,人生太不容易了,我写诗是为了获得安慰,给人温暖。另一方面,我想的是拥有自己的诗歌体系,区别于另外的写作,我写下大量山水诗歌应该都可归于这些。

随着时间的推进和生活阅历的增长,经历的磨难与挫折也多了,当然也相遇美妙的惊喜与幸福,我想我正在努力加大我诗歌的容量,我变得不那么固执地追求美与善良,不那么像从前那样“风花雪月”了。我现在不刻意回避什么,甚至还会在诗歌中不屈与抗争。是怎样的生活,我就写怎样的诗歌。人到中年,对于诗歌来说,也许又是一个良好的新的开端,对我来说,只有更加勤奋地工作、生活,更加勤奋地写作。我相信我会写出属于自己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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