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飞鹰翅膀尾部亮一盏台灯(组诗)

2019-11-13 18:04
草堂 2019年4期
关键词:哈瓦那恐惧诗人

冯 晏

[“美丽的哈瓦那”]

这首忧伤老歌,指尖断在琴弦,

音符的黑蝶蜕变,

社会主义的古巴还在。

切•格瓦拉住进纪念品店自己肖像内,

住进哈瓦那老城瘦骨嶙峋的某一处墙体。

历史像一群红蚁。

旧仇还在。

古老建筑,有断壁、残雕和碎瓦,

有不同肤色、辨别和窥视。

被放弃的旧窗框、碎玻璃,古老门板和悬空台阶,

晚霞漏尽。

鹅卵石广场的步行街,

傍晚有碎落的皮鞋,凉鞋,逆光中的指甲。

也有闯入我倒车镜里的

棕色脸颊,和平鸽,

羊剪绒编织的发饰,以及OBISPO长街。

美国游客隐于拥入教堂的人群,

像为爱削发。

在哈瓦那,张望里有梭鱼,牡蛎,

屋顶色差,马车与缰绳,

有雪茄,咖啡,

也有贫穷。

“美丽的哈瓦那”……我的哼唱无声,

被隐约听见,

一代人还在。

古巴,漂浮于北太平洋云朵般的岛屿,

周围有类似浮游生物的多米尼加,

巴哈马,海地,牙买加……

老牌汽车的粉色、绿色,红与蓝,

金黄色轮毂,穿梭街道如彩绸。

加勒比海与墨西哥湾之间,

一块鳄鱼形状的陆地曾被航海发现,

强光,被棕榈树叶划破,

靠岸的船只仿佛鱼群涌入了垂钓之网。

西班牙,一根钢筋扭曲在这里,

水泥继续脱落。

海平线,从莫罗城堡的瞭望窗口涌入,

弹痕的痛传遍城墙,

尖顶还在,有持久望夫修成的圣女像,

也有低处,传来乞讨。

傍晚,“两个世界酒店”的511房间,

海明威的木床及《老人与海》的气味还在,

朗姆酒,薄荷叶,青柠檬汁,

酸甜、宿醉,走音,

崇拜还在。

起风了,我的神经末梢向一片幽蓝微微煽动……

[另一种恐惧]

无窗,黑云,磁场和隧道。

我恐惧裂缝隐藏的金属,

沉默的深处。

恐惧山洞。翅膀俯冲和背地里加速度。

我恐惧季节尾声的苍凉和蹄印,

恐惧巨响,喷射,

流沙与夕阳中迷失的方向和脚趾。

我恐惧密集,满溢,

在都市博弈荒野的交锋处,

那一丛粉碎存在和自我的野菊花……

我恐惧高光和旋转,

万物空无。我在光中视而不见的石头、麦浪、湖泊和经幡啊,

我恐惧电闪雷鸣,斜坡上的族群,

衰落和中断,人间蒸发或一刹那降临,

在灵魂突破生存囚禁之前的每一天,我是谁。

[错觉是你的偶遇]

光颠簸,一根短发飘落,

横在手机屏幕的西太平洋。

你的位置定在西印度群岛右下角的圣胡安。

存在像虚拟,空灵,被蒸发,

但有重量。

飞萤、海藻、变色树枝,物质都在。

你携带视线和一点磁场,

随海风变咸,被气流塑成立体图案。

旅行,方向并不重要,

黑色罗盘转动你神秘的纵向。

时间虚拟。

逃出的都市已沉入更深,

嘈杂和质疑声撞向时差,

这片偶遇

被植入野花和青草气味的水和空气,

错觉里,熟人都不在。

鱼群,在海里放空了拥挤在唇上的词,

沉默,轻了许多。

晚霞天际线,

孔雀开屏升起你橘红色外套、唇彩,

的确,你恢复了轻信。

岸边,银沙纤细,

你赤足蹚过,感受光,

你宁愿去鲨鱼胃里下探、上升,

寻找大陆,

住进原住民遗址旁

那尊哥伦布铜雕的体内避风。

风越来越大,

你朝着存在感偏移的猎户星座划桨,

让虚拟更接近真实。

一只鹰飞起,翅膀下露出港口,

人群、雪茄、空杯子吻痕的余温。

视觉、听觉和错觉,

你蹚过荒原,野鹅,车辙和一些空罐头。

孤独是一种透彻。

远观……其变……

此刻,你体内的岛屿有帆船停靠,

细胞殷红,幽蓝,

像哈瓦那周末那条彻夜啤酒街,

超现实,是一种潜能被挤压的形状,

或者声音。

发动机强行关闭的声音,

繁星满天的声音,

无声的声音。

也有飓风、野兽和裂缝

在耳膜内相遇、交错,或者相撞,

你找回自己……另一半。

[形式主义的《地球最后的夜晚》]

慢慢前行,沿着山区,小路,隧道,

幽暗与破落像一本旧账单。

沿着被一条绿裙子晃动和间隔的旧时光,

漏雨的屋顶,被淹的水泥地面,

一辆灰色旧面包车,

向预警前方有泥石流所通往的火车站行驶。

沿着影片中的凯里,进入自己的“凯里”。

沿着街边理发店的霓虹灯牌匾,

塑料布隔断,歌厅,台球室,

还有一次监狱探视。

沿着可以追忆而没有星空与花朵想象的未来。

反复咀嚼苹果,也有汁液溢出。

反复瞄准别人,一支虚拟手枪。

在凯里,强制与逃逸之爱,

沿着昏暗散开,聚拢。

沿着横刀,移情,

女主演绎真实,沮丧多么坚硬。

命运变成旧物,又重新出土。

追忆像被反复打开的一个尚未入土的骨灰盒。

发生学中的螺丝越拧越深,

从四肢,胸前,一直坚持下去。

追忆是慢慢转动疼痛,

偶尔被灯光引开。

时间越来越暗。

沿着夜晚,窄巷,火把,

一块上弦的皮带手表,

一款被摘下后换上了一幅遗像的挂钟。

蒙太奇,挂钟反复停摆,

石灰水粉刷的白墙,越来越破旧。

沿着山洞,闯入,

沿着潜意识里的一辆蓝色摩托车,谎话花样,

以及被善意化解的提防系统,

偶遇充满的美好被修复而完成。

深夜的水泥台阶,

我遇见自己与地球碰撞的皮鞋声。

落后年代的牛皮款式,

像小镇对夜空唱出的小调节奏。

沿着旋转的房子,飞行的乒乓球拍,

魔幻现实主义的废墟已上升到空间。

似曾相识,似爱非爱,

我遇见欲望与被熄灭。

红色皮衣沿着女主的鲜艳唇膏,

我跟随并跨过熟悉年代的冰山一角。

烟花被深夜点燃,在小桌上绽放起来,

影片结尾,匆忙赶在了烟花谢幕之前。

我坐在与2018年最后道别之时的万达电影院。

[创作谈]

我认为超现实主义诗歌写作就是以精神分析为源头,让意象来自于思想和精神现象的深处。超现实主义创作所表现的是诗人潜意识里的语言活动,让无形在诗句里赋形。近年来我一直偏爱对这种写作类型的研究。在这里我经常独自质疑里尔克那句名言“诗是经验”。有时在这种创作类型中推演着这句话,当然这句话概括的足够高度,即使在超经验的语言使用中也很难跨越出这个概括,这就是真理的力量。但是我所说的主要是超现实主义写作需要表现的无经验可循的一种精神现象。词语内部具有太多神秘主义中意外的天赐。在创作中对这份天赐的接受所需要的我认为是个人的思想经验及逻辑思维经验。意象的惊喜往往是非常规性的,其中甚至有预言存在。

或许超现实主义创作更适合所说的那种成熟后的写作。它表面看适合年轻人,而持续下去需要一种成熟和透彻。比如叶芝、米沃什等大诗人的晚年作品。超现实主义对于有些诗人是常年独守的风格。比如勃莱、赖特、马克·斯特兰德等。他们的探索方向非常明确,主张追求从潜意识中找出“深层意象”,甚至认为只有潜意识才能认知真理。事实上,很多大诗人的经典作品,其中都穿插着非常精彩的超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片段。也就是说,还有一种超现实主义的创作是无意识超现实主义,是一种自然流出。当一个诗人的思考由内到外一点点被打通,只要依靠与自己交流,就像写作所依靠的是诗人不能讲出来的那部分感觉和感知。因为它的发现就是要达到一种超越,一种更高级的认知。

作为诗人,你的细胞深处和宇宙的无限之间有一种对话关系,而对话的核心是思想和观念的相互启发。那种所说的生命二重性,两种意识的融合会越来越清晰。探索的维度决定一个诗人语言的格局以及词语所具有的穿透力,它要穿过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一个世界,一个地球,外星空这些区域内的无限细节,或者更加神秘的不可知……诗句从来不拒绝玄幻,只要诗人把持住意象精准,逻辑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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