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过多的抒情(组诗)

2019-11-13 20:16
草堂 2019年6期
关键词:诗篇淮河抒情

付 炜

[清晨,读保罗·策兰]

无法写作的悲哀

在于体内镜子的反复折射

我不是庄子,也不是希梅内斯

为何仍有虚无循环往复

直击我遗失的耳朵

万事万物都令人觉醒

我曾数次问自己:

你该怎么迎接一个词的到来?

面对昨日写下的诗句?

如果唐宋的小雨酝酿了我

我又如何直视内心的倾覆

而塞纳河的余晖

并不比我故乡的小溪壮美

“清晨的黑色牛奶我们在夜里喝”

你的金色头发玛格丽特

在中国的屏风上

没有什么与众不同

[雨夜独行]

如何寻找一种纯粹的美学,一种隐隐不安

譬如观水、看山、面壁

譬如在时间的河流里寻找瞬间的光影

某次阅读,在一本书的扉页

亚里士多德赫然入目

“一切艺术、宗教都不过是自然的附属物”

人浮于世,无非是要挟裹万物

无非是“满天风雨下西楼”

直至我们深陷语言的泥沼,隐匿于

匆匆路过的面孔之中

有些事物早已所剩无几

我们体内,再也没有过多的抒情

像透明的鱼群,毫无声息,游过淙淙溪流

[闲翻古诗篇]

今日不宜饮酒,不宜看剑

只适合不停翻书,一翻一覆

恰似骑马的贺知章

我常能记起儿时为口腹之欲而

背诵的大段汉诗,如今不管五言

还是七言,都再也记不住了

那时母亲在侧,月光溢满她的黑发

为寻清净而在一个岑寂的庙宇前

教我读“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我们都不关心庙里的神灵有何感想

只为清风送爽而一阵阵感激

[替我沉默]

我家世代寡言,上百年,独守

泣血的家族史,到黄昏

听秋日常怀悲风,乌鸦和喜鹊

交鸣,坟墓年年长出新绿

镰刀生锈,淮河东去

岸边稻田里,有细细的流水声

这伟大的诗篇,回响了三千年

终究是无人写出,王朝绝矣

内心的鸟鸣,为我陈述古今

前世那些山重水复的命运

都轮回过去了,如今我

沉湎于伤痕累累的田野,那些脚印里

藏有我祖辈的一生

许多年前,祖母在屋后栽下翠竹

从此我的耳畔便常有稠密的风声

她说我是天生的读书人,那个暑天

我枕着她枯枝般的手臂入眠

梦见田野空旷,星辰满天

从未有过的寂静的夜里

万事万物仿佛都在——

替我沉默

[申城初雪]

故乡小城,飘雪的冬日,最适合

读《大复集》,那位五百年前的先贤

写了上千首诗,却在回乡的第六天

病逝。去年我站在他的墓前吟诵:

“天涯未归客,此夜忆江东。”

竟一语成谶

近来我焦虑频繁,胡乱读书、做梦

想念我头发花白的父亲

明朝迄今,雪到底落了几回

为何总落在诗人怀乡的夜里,遥想

老屋的木门吱吱作响,将

时代关在门外,淮河昨日决堤

我依旧在扫门前的雪

待到天晴,就去田里拾起祖先的残碑

他们命如草芥的一生,深藏苦恨的一生

与这漫天的雪不起任何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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