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姐妹

2019-11-13 21:19赵经纬
核桃源 2019年4期
关键词:小霞小云老爹

赵经纬

1

在燕耳崖,女孩儿和男孩儿干的事总不大一样。夏天的时候,男孩儿光着屁股跳到村前的小河里扎猛子,女孩儿则躲在沙滩上轻轻地拨开有孔隙的沙堆捉沙猴。上山的话呢,男孩儿大抵是去放驴,兼着翻蝎子;女孩儿就通常去采药,或者捡蘑菇。冬天里,男孩儿做了冰车,在河沟里顺着高低起伏的冰路上下穿行,一不小心就摔一个仰八叉;女孩儿却钻进荆条丛里捡雀屎,她们把雀屎用水湮透,抹到手背上,再放到火盆上稍稍一烤,皮肤就细腻红润,吹弹可破,真是顶不错的护肤品。

春秋之季,都得帮父母干农活。春天,大人掌舵赶驴拉着木犁豁开梯田,女孩儿帮着点点种,男孩儿撅着屁股,拉簸箕盖土。秋天,男孩儿得像模像样地操起镰刀,帮大人割谷,或砍柴以备冬用;女孩儿不过是捡拾谷穗,或者牵着驮着粮食、柴草的驴子,引它们走向回家的路。

这一年四季,小云是最欢喜过夏天的。委实地,没有哪个孩子多么乐意干农活,所以春天和秋天总不那么让人喜爱。冬天呢,又太冷。山里的夏天就挺不错,又不太热,草丛树林里窸窸窣窣、嘁嘁喳喳,凉爽的风吹来些清香气,不少的山石缝里淌下叮咚叮咚的泉水。最大的好处是,在这样的季节,小云和她的好伙伴可以一起进山,去采挖这样那样的药材。有的药材要晒干,有的就湿着卖,她们很快就会卖出去,虽然只收获了一点儿钱,高兴得屁颠屁颠的。

这年夏天,小云十六岁了,要是上初中的话,已经是毕业班,要准备考中专或高中了,不过,小云在三年前就辍了学,她压根儿就没有上过初中。燕耳崖的伙伴们大多是小学毕业就辍学,比起上学他们更愿意去外面打打工,赚到实实在在的票子。小云也不怎么喜欢上学,其实,即便是她愿意继续上学,她也已经上不起,她那整天趴在炕上犯肺心病的阿娘脾气暴躁,骂她骂得结实,她的老爹呢,种着那不多不少的梯田,勉强糊了口,再要想什么学费,那可是天大的难题。对了,那个破初中,连续几年考中专、中师什么的,都被剃了光头,这个学还上个什么劲儿?

不上学的小云挺自在,除了要聆听阿娘的谩骂,忍受老爹呛人的叶子烟,别的倒没什么,饭食的粗淡是自然的,也倒不太在意,反正是吃什么都香。不上学的小云就在家里做这做那,女孩儿、男孩儿的活她都干,这也没有什么,繁重或不繁重的活计都没有磨灭掉小云身上的灵性和美丽。

在这个夏天,灵性、美丽的小云遇到了一个骑着大跑摩托的男子。

2

那天中午,小云和小错、二香一起上山刨药回来,走到家门口老核桃树下的时候,看见树底下停放着一辆壮硕的红白相间的大跑摩托。车上并没有人,小错和二香忙不迭地跑过去,摸这儿摸那儿,啧啧不已。

“太阔了,这么个大家伙。”二香说。

“是呢,哪儿来的呢。”小错说。

小云倒没有忙着赞叹,她左右看了看,她想的是这辆大摩托停在她们家的门口,是来了什么人,是有着什么事,她还想骑来这辆摩托车的人到哪里去了。这时候,从坎棱下面爬上来一个小伙儿,他足有一米八的身高,穿着牛仔裤,上身是印着明星头像的T恤。小云的眼睛和他的眼睛相对了一小会儿,小云注意到他微张的嘴角,显露出的一丝惊讶。

小云分明听见他嗫嚅着吐出一句话,他说,“你……小霞?”

小云愣了一下说,“你认错人了。”

小云有些生气,这是又一个把她错认作小霞的人。是的,小云和小霞是双胞胎,小霞不过比小云先从娘胎里出来了那么一会儿,小霞就是姐姐,。她们两个到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起初就连亲生爹娘也老是把她们叫错,直到后来小霞离开了村子,去了外面。

小云定了定睛,她瞥见这个不速之客,竟留着齐颈的长发,这让小云意外、新奇,更有一丝恶感。是的,她觉得留着长发的男人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小霞去了外面,拿回来电影海报,小霞蛮喜爱那个叫陈浩南的古惑仔,小霞把海报贴在西屋的房间,爱得不要不要的,小云就反感,甚至有些生气,她有时候在心底说,小霞啊小霞,看把你能的。

小错和二香远离了摩托车,退到小云身边。二香大着胆子问那个留长发的男子,“你是干嘛的呀?”

小伙儿向后捋了一把头发,翕动着嘴角说,“我是来做买卖的。你们有什么东西要卖吗?对了,你们的药材,卖给我吧。”

这倒是个好消息。起先,小云她们刨来的药材呢,也卖给外来的草药贩子,那是个骑着破弯梁小摩托的笑眯眯的小老头,小云她们知道那个小老头看着老实厚道,其实呢,又精明又吝啬,他给不了小云她们几个钱,还老用他的灰溜溜的眼睛往女孩儿们的身上扫视。

“你,给什么价呢?”小云问。

“我刚做这买卖,你们说是什么价吧。”小伙儿说。

这样啊,小云和小错、二香面面相觑,她们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她们当然愿意多卖上几个钱。她们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刻眨巴了一下眼睛,意思是要宰一下这个傻大个儿。最终,二香开口说话。二香一古脑把她们药兜里的这些柴胡、桔梗、须藤青、远志等等,给傻大个儿显摆了一下,然后二香逐一地把这些药材的价钱报给傻大个儿听,当然,她是对照着从前的卖价往上加了价,报到最后,她把远志的价格整整翻了一倍。

小云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但傻大个儿只是傻乎乎地说,“行,行。”

没过多么一会儿,小云她们三个药兜里的药材都捆到了傻大个儿的摩托后架上,她们得到了比往常多许多的收入。这真是一个好的买家,他甚至不需要她们把药材晾干,就照单全收了。

“过两天我还来。”傻大个儿跨上了摩托车,一溜烟地疾驰而去。在他离开的那一瞬,小云看见他扭头抛来的目光,他盯视着小云的眼睛,小云看不清里面的五味杂陈。摩托车离开后,小云到坎棱处,她看见下面斜坡上一棵甜杏树下渍出的一泡尿迹,小云骂了一句,野蛮人。

3

小错傻乎乎地数着钱,二香却坏笑着说,“这傻大个儿好像是喜欢你呢。”

小云问,“喜欢谁?”

“喜欢你呀。”二香说。

“胡说八道,谁知道他是什么鬼。”小云忿忿地说。小云又想到了那个傻大个儿刚从坎棱爬上来时,犹疑着管小云叫了一句小霞。虽然他的声音很小,那个称呼还没完全出口就被他咽了回去,但小云委实是听到了的。(当然,他是认错了人,并马上意识到自己是认错了,这么说来,他能在一瞬间把小云和小霞区分开来,那么他和小霞应该比较熟识。那么,他是谁呢?他和小霞是什么关系呢?)

三个小伙伴挥手告别,各自回了家。他们三个的家临得很近,分别在坎棱上的最前排、中间、最后排。燕耳崖是个很小的村庄,这个小小的村子不过有三十几户人家而已。一条从山顶曲折流下的小溪两侧,东一家西一家地分散着一些瓦房和土平房,并不成格局。这三个小伙伴的家聚集在一个小地块儿,所以她们从小就玩在一起,自来相熟。她们三个能玩到一起,还有一个她们都不大愿意承认的原因——她们都是不大受家人待见的丫头片子。小云和小霞是双胞胎丫头片子;二香和她的姐姐大香也是一对儿丫头片子,只不过相差两岁,不是双胞胎而已;小错呢,她的名字就有典故。小错的娘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取名叫带兄,意思是希望下胎能来个兄弟,不过第二胎生出来还是个丫头,又生错了,于是叫小错,小错娘又咬牙超生了一次,被罚去了一头毛驴两头山羊,第三胎还是不如意,干脆就叫作臭头。坎棱上的这三户人家,算是断了香火,每家的大人都阴起了脸,这么多年都不曾放晴,在这条山沟里,他们低人一等,平日里唉声叹气,只是见了别户后继有人的户主时,才堆起不大自然的笑容,向人家讨个好。

小云的家在最后排,她目送二香和小错离开,就径直推开柴门,进了院子,草棚里的黑草驴发出一声嘶鸣,算是和小云打了招呼,却害得小云吓了一跳。这头黑草驴也不是争气的主,别家的草驴下崽,多能下个小草驴,能多卖不少钱,小云家的草驴下崽,却多是生的叫驴,总是给小云的爹妈添堵。在庄户院里,都喜得要草驴,草驴会生小驴,能驴驴不息,叫驴的卖价就要少许多。驴和人到底不是一回事。小云瞪了一眼黑草驴,心里说你也是个可怜见儿的,不和你计较了。小云进了堂屋,看见老爹在生火煮饭,她闻到了灶间黍米的香气,也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咕急叫。

“爹,我饿了。”小云撒着娇说。

“一会儿就好了。”老爹说,“你去后边院子里摘根儿黄瓜吃吧。”

“嗯。”小云轻快地穿过堂屋,到了后院的小菜地。顶花儿的小黄瓜娇脆欲滴,小云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掐了下来,也不去洗,用手掌蹭了蹭,就忙不迭地咬了一大口,一股清香之气萦绕在小云的口腔、鼻腔、食道、五脏六腑,以及全身。小云在想,要不要把卖药的钱都交给阿娘呢,多交钱给阿娘,阿娘当然会欢喜些,但小云渴望二香头上戴的那个蝴蝶发卡呢。小霞过年回家的时候,小云就央求小霞说,“姐,人家大香都给二香买了个发卡呢,你也给我买个吧。”小霞却拿出许多城里的零食说,“给你好吃的,不许你臭美。”小云就很生气,虽然嘴里吃着零食,心里也不香甜。小云就自己偷偷地攒一点儿钱,她等着要在村里来了串街的货郎后,偷偷地买一个。小云决定还是留下几毛钱。她张望了一下后门口,再蹑手蹑脚地潜到西墙跟儿下,那里屋檐下的墙上有一块儿能活动的石头,石头洞里藏着小云的小秘密。小云抽出石块儿,拿出里面的一个小塑料袋,小云赶忙把钱放进塑料袋,再把塑料袋口扎好,放到墙洞里,然后用那块儿小石头堵好,从外面并不能轻易地看出破绽。

小云把大部分的钱交给了阿娘,阿娘露出笑意说:“好,攒着给我们姑娘买嫁妆。”阿娘到底看出了今天的钱多了些,小云说,“今天运气好,来了个傻大个儿。”

4

三个小女孩儿又上了山,她们嘻嘻耍耍地,山谷里回荡着欢声笑语,她们甚至冷不丁地吼出一嗓子,互相比一比谁的调门更高。山间渴不了人,在燕儿崖,她们可以很容易地就找到石缝上的泉眼,痛快地喝个饱。但这次,她们有些难为情,她们在寻找水源的时候,看到了几个放驴的小男孩儿,竟在泉水下拓展了个大水坑,用石块儿磊了水坝,光着腚在里面洗澡。三个小女孩儿大概都看见了小男孩儿们私密的家什,有个男孩儿的腿裆处,长着几根黑油油的绒毛。小错吵着说,“你们真不要脸。”小男孩儿们说,“去去去,不要脸的是你们,竟敢来偷看。”

小女孩儿们向山顶走去,她们嘴上说着真倒霉,又咯咯地笑起来,说了些调皮的话。二香竟放肆地问小云,“嗳,你想不想男人呢?”小云说,“你快滚吧。”这么说着的时候,小云的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个傻大个儿,别说,她有点儿厌烦他吊吊的样子,但对他又有一丝丝莫名的好感,她有些想再见到他。

她们站到了山顶的压山松下,凉爽的风习习吹拂,透体地舒服。她们目眺远方,能看到山脚下人家的房屋,也能见到村前的小河像一条长蛇逶迤着游向看不见的地方。除此,她们并不能看得更远,因为小河的对面依然是连绵的崇山峻岭。

压山松旁边,有几块儿条石。她们躺在上面闭上眼睛休憩了好一会儿。随后,她们又忙碌起来,土坡上、草丛中、石块儿间的各样的药材等着她们去采挖。她们比往常有更大的力气和劲头,因为,她们遇到了一个好买家。

这两天,傻大个儿却没有来。她们倒是见到了常来的那个贩草药的小老头。三个小女孩儿就是不把药材卖给老头,她们还嘲讽老头说,你真是太抠门。小村里其他的孩子们不明就里,小云想是不是要跟大家说,她也不确定傻大个儿还能不能来。

5

有一天,二香说她不上山了。小云问二香怎么了。二香支支吾吾地说家里有点儿事。小云和小错上了会儿山,就回来了。她们想弄明白二香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她们。回来的时候,经过老核桃树,她们又看到了那辆大跑摩托,却没有看见傻大个儿。她们先一起进了小云家。

进了院门的时候,小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果然,她们见到了傻大个儿。他正从小云家的屋子里出来,脸色沉郁,又显出些慌乱。他说,“我来借口水喝。”说完就往外面走。小云的阿爹往外面送了送,又盯视着小云,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小云说,“哦,今天太热,有些不舒服。”

小云再折身出来,叫住傻大个说:“等一等,我们卖给你药材。”傻大个儿回头,连连说,“好,好。”

小云把攒了一段儿时间的药材拿了出来,小错也回家去取。她们的药材又卖了个好价钱。

其他孩子们也发现了这个好处,纷纷回家取来存货。傻大个儿兜里的钱都用光了呢。他的眼睛四处逡巡,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最后,他骑上摩托车,离去了。

小云和小错这才想起要去二香家。刚才,她们围在大跑摩托旁边一直没有离开身,是的,她们又仔细看了看那辆摩托车,当然,她们也偷偷地端详着那个傻大个儿,她们觉得傻大个儿就像是一个谜语,但她们却想不出谜底来。

她们终于来到了二香家。在二香家的西屋,她们不但看到了二香,还看见大香躺在土炕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二香把她们迎了出来。二香说,“我姐姐生病了。”

小云懵了几秒钟,感到奇怪。小云的姐姐小霞,是和二香的姐姐大香一起去外面打工的。她们一起出去,也一起在过年的时候回家。而这次,大香自己回来了,小霞却没有回来。而且,现在正是暑夏,也不是回家的当口。小云问,“你姐怎么回来了?我姐呢?”二香说,“我姐生病了,她回家来休息几天。”

在这时候,村口的媒婆却来了。这个笑盈盈的媒婆说三岔口的一户人家,想要提亲。那户人家有三个儿子,小老三也老大不小的了,人是很聪明俊俏的。人家是看上了小云,想娶小云过门,当然,如果需要的话,甚至可以来倒插门。小云慌了神,她才不想早早地嫁人呢。小云想起来她们去三岔口看过几次电影,是有个俊俏的小伙子老往她们身边凑。老爹和媒婆打听了那户人家的情况,未置可否。不用说,哥三个的人家日子不会太好过。阿娘挣扎着,她当然起不得身,她咳嗽了几声说:“如果要真能倒插门,或许能考虑考虑。”

媒婆走了。小云说,“我才不嫁人呢。再说,我姐还没找婆家呢。”

阿娘生了气,说,“由不得你。再说,你姐在城里挣钱呢。”

小云嘟囔着说,那我去城里挣钱,让我姐回家。

阿娘又咳嗽了两声 ,说,“死丫头,由不得你。”

小云忽然想起大香回家的事。小云说,“大香回来了,说是生了病。”

老爹说,“是吗,那你姐怎么没一块儿回来呢。这孩子,也不知道回家来看看。”

阿娘却警惕起来说,“好好打听打听吧,不要有什么别的事。”

吃过午饭,小云又去了一趟二香家。这时候,二香一家也吃过了饭。大香靠在炕角,沉默不语。小云问,“大香姐,你怎么了?”大香疲惫地说,“没什么,感冒了。”小云又问,“我姐姐呢?她怎么没有回来?”大香说,“你姐姐呀,她忙着在城里挣钱呢。”

6

老爹去了一趟三岔口。三岔口是乡政府所在地,距离燕耳崖有十里路。老爹现在没有心思去打听媒婆说的那件事,他去三岔口是要打个电话。小云想跟着老爹去,老爹说,“你在家里照看你阿娘吧。”

小云呆坐在家里,小错过来找她,二香并没有过来。

小错欲言又止,她肯定有些话想跟小云说,小云能够看得出来。在三个女孩儿当中,小错是最少心眼儿的。

小云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小错说,“我怕说了惹你生气。”

最终,小错还是说了。小错告诉小云,她在二香家里听二香说了一些话。当然,二香肯定是听大香说的。大概的意思是,那个骑大跑摩托的肯定是来找小霞的。他和小霞谈过恋爱。具体是怎么回事呢,得从城里的加油站说起。小霞刚到加油站的时候,不大熟悉加油的操作,某天她竟然给一辆汽油摩托车加满了柴油,而那个摩托车被加了柴油的倒霉蛋就是来到燕耳崖收药材的傻大个儿。加错了油,老板很生气,那个傻大个儿却给小霞解了围,一来二去的,傻大个儿倒和小霞谈起了恋爱。

“原来是这样。”小云若有所思地说。说着的时候,小云的心里竟有一丝轻轻的隐痛。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叹了一口气。

“那么,他为什么来这里呢?”小云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二香也没有说。”小错回答道。

两个女孩儿就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老爹已经在三岔口的小卖店里拨通了那个加油站的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小霞早在一个月之前,就从加油站辞职离开了,当时她说回家不干了,要是小霞没有回家的话,他们也不知道小霞去了哪里。老爹又问了问大香还在加油站干吗,加油站的人说,她们两个是前后脚走的。老爹很着急,支吾着说不出话来,那边就挂了电话。老爹到底没有明白前后脚走是什么意思,是一起走的?还是谁先离开,谁后离开?

老爹蒙圈了。小卖店里闲待着的人大体听出了端倪,支招说,“你快去派出所报警吧。”老爹唯诺着出了小卖店。天空中的太阳火辣辣的,晃得老爹睁不开眼睛。他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派出所报警,因为也许小霞并没有什么事,而他如果鲁莽地大动干戈,准保会坏了孩子的名声。老爹在派出所门口踟蹰着,他的双腿有千斤重。

7

在确信阿娘睡沉了以后,小云支走了小错,她说她也有些困了,想要睡一觉。小错离开后,小云偷偷地从家里出来,去了二香家,有些事,她想要弄明白。她到了二香家的后门口时,却听见里屋里嘤嘤的哭声。她听到二香的老爹在发着脾气,训斥着什么。大体是说大香丢尽了脸面,辱没了门风之类的话。她还听见二香的老爹说,“我非要找到那个畜生,劁了他不可!”

小云明白了些什么。她这样的年纪是能够听得懂这样的话的。她担心起小霞来,她害怕姐姐也出了什么事。她小跑着回家,想要告诉阿娘。但想了想,害怕这样会让阿娘动气,就没说。只能在老核桃树下转来转去,着急得快要哭了。

那个骑着大跑摩托的男子来了。他的脸色不好,显得更加忧郁。小云揪住他问,“我姐姐在哪里,你把我姐姐怎么样了?!”

此刻,小云的心里并没有再戏谑地把他称作傻大个儿,看年龄的话,他不过是个比小云大三两岁的大男孩儿。但如果他真的把小霞怎么样了话,她会恶狠狠地骂他几句畜生,甚至,此刻小云已经举起了另一只手,她想要给他一记闪亮的耳光。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没把小霞怎么样,小霞不在加油站了,我找不到她了,我想要找到她。”大男孩儿一连串地说着,眼角竟流下泪珠来。

“快带我去找我老爹吧。”小云说。

是的,在小云的心目中,老爹终究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他没有吼过小云,他谁都没有吼过。他虽然老是抽着呛人的叶子烟,但有他在,小云就觉得踏实。小云想要把自己听到的事情赶快告诉老爹。

于是,小云就坐上了大男孩儿的大跑摩托。这是小云第一次坐摩托车。摩托车飞驰在土路上,扬起一道道灰尘。摩托车带起的风有些硬,空气里飞舞的小蚊虫钻进了小云的眼角,她腾出一只手揉揉眼睛,身子却俯贴到了大男孩儿的后背上。大男孩儿的长发掠过小云的脸颊。大男孩儿没有回头,他稳健地驾驶着摩托车。但在那么一刻,小云的心跳动得厉害。她甚至恼恨起了小霞,她在心里责怪小霞,怎么不珍惜这个小伙儿呢。

在摩托车抵达三岔口的小卖店的时候,老爹刚从派出所门口返回,他想还是再给加油站打个电话,再核实一些细节。小云在小卖部外向里张望,她当然没有见到老爹。小云突然想去城里看一看,她想去姐姐打工的加油站看看,她想问问大香到底是怎么了,小霞又到底去了哪里。小云对那个骑着摩托车的大男孩儿说,“拉我去城里,我帮你找人。”大男孩儿迟疑了一下,他扭过头,看见小云坚毅的不容回绝的眼神。大男孩儿加紧了油门,摩托车呼啸而去。

几分钟后,一辆警车打着警笛向城里的方向疾驰。小卖店的人告诉老爹说,“你女儿被一个骑摩托车的男的拐跑了。”在匆忙之中,老爹以为人们说的一定是小霞,他不会想到小云在这个时候也跑出来给他添乱。当然,小卖店的人也不会分得清谁是小霞,谁又是小云,他们以为这个女孩儿就是老爹着忙寻找的那个女儿。老爹终于报了警。

摩托车跑得飞快,这个喷着烟气的大家伙,仿佛变成了一匹白马,没有拘束地驰骋在宽广无际的草原上。此刻,天空中慢慢悠悠地飘过一群大雁,它们一定看见了地面上一副快马加鞭奋力追逐的画面。它们愣了愣神,队伍有些散乱,但它们迅速调整了姿态,一只头雁嘎嘎地鸣叫着,发出信号和指令,雁阵终于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小云吼了几句山歌,歌声迅速地被甩到身后。此刻,唯有天空以及地面静止不动,满世界的生灵,都不约而同地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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