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天堂”护鸟记

在云端

坦桑尼亚的纳特隆湖是著名的粉红色火烈鸟栖息地，因此被称为“粉色天堂”。但是，天堂也有麻烦。近年不断有人觊觎湖中丰富的碳酸钠资源，开发之声不绝于耳。在湖边建工厂，会严重影响湖水的盐碱度，世界上70%的火烈鸟可能全部灭绝！跨国公司建厂的意愿十分坚定，他们对当地政府软硬兼施，甚至得到了坦桑尼亚总统的支持。但经过将近十年的拉锯战，利益集团和总统在民意面前败下阵来……这成功的背后有一个老人的努力。

多方关注粉色天堂

哈泽尔·谢可卢·汤普森是一个美国观鸟家，他拍摄过数不清的鸟类。2005年，当他来到坦桑尼亚，远远地从山顶俯瞰纳特隆湖时，他以为看到了天堂，眼前的粉红色美景熏得他不敢眨眼睛，甚至不敢用力喘息。

几百万只火烈鸟在浅水区交颈嬉戏，在岸畔信步徜徉。一池湖水被映照得通体红透，成为烈焰蒸腾的火海，鸟群就犹如火中的万树桃花。而一旦鸟群倏然腾空，一湖桃花遂化为彩霞，直烧天际。这一奇幻的景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称为是“世界禽鸟王国中的绝景”，赋予它“世界上火光永不熄灭的一大奇观”称号。

62岁的哈泽尔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被染红了，点燃了，他真想马上走到这群鸟儿中间。可还没等近距离观赏、拍摄这些生灵，哈泽尔就接到了远在美国新泽西州的老伴塔洛尼的病危通知，他匆匆遗憾地离开了这个粉红色的天堂。

老伴儿去世后，哈泽尔还想再去看一看那魂牵梦萦的粉红天堂，可是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视力也越来越模糊，出门都成了一大难题，更不用提跨国旅行了。

不过哈泽尔并没放弃对火烈鸟的研究，他让孙子帮他查了大量火烈鸟的资料。火烈鸟之所以是粉红色的，传说是因为幼鸟们的羽毛略一丰满，就会一直往南飞，不停地飞，只为到南焰山让天火将羽毛点燃，而后将火种带回楼兰古国，在天翼山化为灰烬。所以，楼兰的子民称它们为火烈鸟，也将其视为王的保护神。一旦有异族侵入，火烈鸟将火光迸现，全身都被耀眼的光焰笼罩，尖利的喙化为最锋利的刃。这个传说让哈泽尔对火烈鸟充满了敬意和疼惜。

同时关注坦桑尼亚纳特隆湖及火烈鸟的，还有几家跨国公司。来自印度的斯泰文，研究这里的湖水成分已经五年了，但他的动机可跟哈泽尔截然不同。他也喜欢火烈鸟的美丽，但他更看重纳特隆能产生巨大经济效益。

作为盐碱湖，纳特隆湖浅浅的水底沉积着大量苏打粉——学名碳酸钠，这是一种应用广泛的化学物质。如果在湖边建工厂，將湖水抽走，将淡水泵回，就像很多非洲地区开采碳酸钠的方式一样，这将获利丰厚。当然，一旦开发，生活在纳特隆湖的大约250万只、占世界上70%比例的火烈鸟们，将会完全灭绝。

斯泰文代表塔塔公司跟当地政府周旋，他直言不讳：“对于坦桑尼亚这样的国家，填饱人民的肚子，追求经济发展才是务实的！”

另一家本土公司也想开发纳特隆湖：“如果该工业项目建成，可以雇佣1200名建筑工人和152名正式工。每年可以从湖内萃取大约50万吨苏打粉，彻底改变当地的经济状况和人民的生活水平。”

还有一批猎鸟集团也非常兴奋，“如果火烈鸟没有生存地，我们可以直接来帮助解决。一部分被做成标本，其他的可以用来杀了吃肉，羽毛用来做皮毛衣服，火烈鸟能让这个地区像拥有石油一样富有”！

如果火烈鸟们知道了人类这些残忍的计划，它们会显示出超常的神力，燃成烈火，去对决这些残暴的侵略者们吗？答案是否定的。火烈鸟本身是一种非常胆小的生物，它们靠纳特隆湖中特有的蓝绿色螺旋藻为食。这种螺旋藻中除含有大量蛋白质外，还含有一种特殊的叶红素。火烈鸟浑身的粉红色，正是这种色素作用的结果。也就是说，如果建厂计划得以实施，美丽而孱弱的火烈鸟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它们只能束手待毙，伸脖子等死。

旅游成了把双刃剑

坦桑尼亚的法律规定，类似建厂计划的最终结果都要向公众公开。关于建厂的方案需要征求民意。

当地的人们当然愿意建厂，据说每人每年因此能得到100美元的收益。对于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坦桑尼亚人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横财，可以让他们逃脱贫困线。

但是，各国的鸟类爱好者们坚决不同意：“火烈鸟是你能想像得到的最奇特的生物之一。它的退化是自然之美和生态系统的损失。这种建厂行为绝对是杀鸡取卵，涸泽而渔，而非长期性投资。”国际鸟盟也在舆论上给予他们大力支持：“这是地球上唯一的一块粉红天堂，如果没有它，这个蓝色星球就少了最亮丽的一抹色彩。”

由于国际鸟盟的大力反对，纳特隆湖畔建厂一事暂时搁浅了，但显然没有完结，那些跨国公司和资本大鳄们仍在寻找机会。

2009年6月，担心粉红天堂消失的哈泽尔不顾身体状况，再一次来到了纳特隆湖，陪伴他的是他的外孙女蓝蒂。两人在不远处搭起了帐篷。

虽然眼睛视力下降，看其它东西都模糊不清，但那粉红色却一下子清晰地冲进哈泽尔的灵魂深处，让他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决定为美丽壮观的火烈鸟们，为这亮丽的粉红色做点什么。

哈泽尔明白，当地人之所以愿意舍弃火烈鸟去建厂，完全是经济利益的驱动。如果火烈鸟能为纳特隆湖附近的居们带来财富，相信，不会再有人愿意赶走它们。

哈泽尔让蓝蒂用摄像机录下粉色天堂的美景，发给电视台，并把视频在网络上播放。他希望能吸引更多的旅游者，让旅游行业为当地人民创造财富，解决生计！他们在这里一住就是一年，他们也没想到自己的微薄之力，竟燃成燎原烈火，在后来产生巨大影响。

哈泽尔和蓝蒂是第一批在纳特隆湖畔扎帐篷宿营的人。之前的旅客都是坐着游览巴士匆匆而过，风景看得不过瘾不说，总缺少了身临其境的感觉。这之后的旅游公司和游客们都学着哈泽尔，搭建起帐蓬来。最开始每年有几千人左右在这里宿营，几年之后，竟达到了每年十多万人。

不仅粉红色的火烈鸟蔚为壮观，人们还能观赏到很多其他野生动物来到溪边捕猎或饮水，斑马、葛氏瞪羚、鸵鸟、小苇羚、豺、狒狒、蝠耳狐和土狼等等，而各类物种之间为了食物展开的激烈竞争，形成了一个壮观又和谐的生物链。

有时候的晚上，游客们会被一阵雷鸣般的蹄声惊醒，那是斑马群。只有露宿营地，甚至亲自站在湖边，人们才能经历到这些震撼而真实的体验，才会对动物和大自然无为而治的生态系统，心生敬畏。

由于宿营客的增多，当地土著居们通过卖各种宿营器材、观鸟设备、风景卡片和地图等，生活逐渐有了改善。不少人改变了原来涸泽而渔的观念，明白了火烈鸟创造的这片粉红天堂，这块自然美景的巨大经济价值。

可是另一个问题出现了，那就是污染。火烈鸟是非常敏感的动物，它们容易受惊，有时仅仅是一点细微的变化，它们就停止了繁殖。比如说厕所或者淋浴产生的污染物流入湖内，它们都会烦躁不安。

解决了一个问题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如果这里的火烈鸟群退化，那么整个东非的火烈鸟群都会退化，甚至会波及到南非。旅游观光业对火烈鸟来说，居然也成了一把双刃剑。这真是个严峻又两难的问题！

环境斗士终得胜利

2016年，印度塔塔集团又找到了空隙可钻。他们向公众呼吁：“旅游业能带来污染，污染能导致火烈鸟退化或灭绝。其实这跟建厂也没什么区别，可是建工厂能带来更稳定更长久的经济效益。”他们还举出了邻国肯尼亚开发马加迪湖的成功经验。马加迪湖含有大量的碳酸钙，湖底沉积厚约4米的天然碱，旱季时湖边会有沉淀的盐层。目前湖边建有多家大型工厂，该湖成了肯尼亚天然碱和食盐的主要产区，这些产品的经济价值无可估量。

但斯泰文很清楚，马加迪湖本来是受欢迎的观光区，在湖边常可看到大群的红鹤。但现在红鹤已经一去不复返，那曾经自然红艳的美丽湖畔，只剩下钢筋水泥建造的厂房，而且在机器轰鸣中垃圾遍野。

坦桑尼亚的总统贾卡亚·基奎特被跨国巨头和大鳄们劝得动心了，他命令有关人员：“为了国家的利益，学习邻国肯尼亚开发马加迪湖的经验，加快行动。”

幸运的是，坦桑尼亚是一个征求民意的国家。这次民意征求一出来，与上一次大多数人的支持不同，人們都有些犹豫了。

为了给当地人洗脑，塔塔集团借助报纸、电视等传媒，向公众传播着这样的理念：“坦桑尼亚是全世界最贫穷的国家之一，而第三世界的国家要想摆脱贫困，最好的办法就是发展工业。要向邻国肯尼亚学习，向世界上发展最快的中国学习。当然，经济发展都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在塔塔集团的强大媒体攻击下，还有一支微弱的力量在反抗着，那就是对火烈鸟感情至深的哈泽尔和蓝蒂。虽然只是普通的美国人，但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地想保住这个粉红美景。经过了解情况，蓝蒂发现，如果赶走火烈鸟们，数千人的生计会受到影响，他们的收入目前都直接或者间接依靠旅游业，“现在所有人都意识到野生动物能创造经济价值，现在本地人都更希望更多的游客被吸引，他们就能赚到更多钱”。

虽然已经头昏眼瞎，但哈泽尔说出了一个实质性问题：“如果能控制或者减少污染，那么旅游业就是一个可以跟工业相媲美的方式，也能彻底解决坦桑尼亚急于发展经济的现状。”

这个建议是不错，可污染这个问题，在全世界都是头号难题，又岂是他们祖孙二人能轻易解决的？

哈泽尔用自己的养老金印了很多宣传单，免费发给导游和本地居民们，告诉他们“粉红天堂只有一个，失去它，我们到哪里去寻找天堂？”“爱它们，就要尊重他们，不要影响他们！”他号召导游和本地居民们向游客传播着这样一条理念：“为了粉红色生灵的栖息地，请举手之劳，带走你的垃圾！”

哈泽尔还给美国议会写信，请求他们能给火烈鸟以人道救助。哈泽尔几年如一日的呼声终于引起了白宫的注意，他们在充分了解情况后，出乎意料地先礼后兵。首先多家基金会表示愿意为火烈鸟们提供援助，甚至包括比尔·盖茨和梅琳达的基金，之后美国国务卿表达愿意支持坦桑尼亚的任何求助，但是如果坦桑尼亚影响整个地球的生态平衡，影响到全人类的利益，不排除对他们实行经济制裁的可能。

终于，坦桑尼亚政府权衡利弊后放弃了塔塔集团争取了近十年的建厂项目。这中间起了最关键作用的是纳特隆湖的居民们，2018年初，民意调查显示，95%的人愿意留下这群粉红色的美丽生灵。通过人们这几年的努力，游客逐年增多，同时环保意识也植入人心，游客们造成的污染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已经完全失明的哈泽尔已经76岁了，为了保护火烈鸟，他变卖了美国的一切产业。这片粉红天堂保住了，他也就不想在美国和坦桑尼亚之间来回折腾了，所以选择生活在纳特隆湖畔，并打算把这里做为他的终老之地。

哈泽尔从没想到自己所做的些许小事会得到整个世界的认可。2018年11月，世界鸟盟授予哈泽尔“粉红天堂卫士”称号。美国《纽约时报》在采访哈泽尔时问道：“你已经失明了，这粉色对您还有意义吗？”哈泽尔回答说：“我其实没做什么，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但我心里还有一个粉红的天堂。如果我不做这些，我心里的天堂就消失了！”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