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与《布鲁克林》

2019-11-15 12:57陈海英
电影文学 2019年19期
关键词:布鲁克林爱丽丝浪漫主义

陈海英

(黄淮学院,河南 驻马店 463000)

浪漫主义作为一种艺术思潮,诞生于18世纪后半叶的欧洲,并在19世纪的30年代达到顶峰。作为文艺的创作方法,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合称为文艺的两大基石,充分渗透到人们的艺术创作、日常生活,乃至思维性格、生命活力之中。在电影艺术的创作中,也有着非常明显的对浪漫主义或现实主义的传承迹象,并且二者常常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面貌出现。约翰·克劳利根据爱尔兰作家科尔姆·托宾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布鲁克林》(2015)正是在一个脱胎于现实社会的故事中,闪耀出了夺目的浪漫主义光辉。

一、主观感受的抒发

早在人类的艺术还处于口头创作的上古时期,浪漫主义作为一种艺术倾向就已经存在。但是直到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在文艺复兴时盛行的人本主义、古典哲学、法国大革命,以及空想社会主义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浪漫主义才作为一种文学思潮正式出现。人本主义强调人作为“本原”的作用,倡导尊重和维护人的尊严,古典哲学更是把“自我”提到了空前高的位置,法国大革命与空想社会主义的出现则引导人们向往平等自由的理想社会,这些都奠定了浪漫主义思潮的基础。在这一时期诞生的浪漫主义文学作品,无不充盈着鲜明的个性与丰沛的个人情感,而其核心思想则几乎都是自由、平等与博爱。席勒、史雷格尔和雨果等,都在各自的论述中明确了抒发澎湃激情,高扬自由精神的必要。《布鲁克林》所讲述的是爱尔兰女孩爱丽丝离开家乡,乘船来到美国后的蜕变经历,而在这段经历中,青春年少的爱丽丝的爱情与欲望又是重中之重。电影选择了日常题材,反映主人公的喜怒哀乐也是客观现实,但是电影中却处处可见对主观感受的抒发以及对个性解放的追求。

首先是爱丽丝与他人的感情。爱丽丝沐浴在爱中,母亲虽然希望女儿留在自己的身边,爱丽丝两次去美国母亲都提前结束了送别,但母亲从来没有用家长的权威和寡母的悲情要求爱丽丝留下;拥有一份簿记员工作的姐姐罗斯则在知道自己患有绝症的情况下,瞒着妹妹送她去美国寻找更广阔的未来,爱丽丝的裙子都是罗斯买的,在爱丽丝走后,罗斯不断与妹妹笔墨往来,慰藉爱丽丝的思乡之情。在得到姐姐去世的噩耗,意识到自己不能参加姐姐的葬礼后,爱丽丝痛苦不已。而电影中最具浪漫主义特征的,当属爱丽丝的两段爱情。在一场爱尔兰人的舞会上,爱丽丝结识了混进来结交女伴的意大利小伙托尼,两人很快碰出了爱情的火花,诚恳热情的托尼陪伴着爱丽丝,让她和纽约这个城市有了牵绊。在爱丽丝决定回家奔丧后,托尼恳请爱丽丝在走之前与自己登记结婚,得到了爱丽丝的应允。而在回家后,在亲友们的撮合下,爱丽丝又邂逅了高大帅气的吉姆,两人越走越近,爱丽丝无法将自己已经结婚的事说出口。理性在此是退居次席的,观众看到的是爱丽丝合乎常情的主观感受:托尼和吉姆本人及其家境等都各有优点,与他们结合有着或充满激情,或安稳平静的生活,让爱丽丝难以取舍。两次在海滩边的约会,一次人头攒动,喧嚣热闹,让人情热如沸;一次空旷平静,岁月静好,都激发着爱丽丝的情感。富有浪漫主义气质的电影并无意对爱丽丝进行批判,而是让观众将爱丽丝作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来进行理解。作为年轻人,爱丽丝具有激情和勇气,在遭遇爱情与性爱时也有着羞涩、兴奋、焦虑和愧疚的心情,种种主观心绪被电影展现得淋漓尽致。

其次是爱丽丝与爱尔兰故乡之间的复杂感情。在两位男性之间的犹疑实际上也是爱丽丝对故乡和布鲁克林两种生存环境的举棋不定。爱丽丝深爱家乡,但是又有着强烈的自由精神,最终,爱丽丝还是选择了发展空间更大的布鲁克林,选择在异乡做一名“异客”,甚至最后成为“主人”。从爱丽丝认真地听托尼在长岛的房地产公司的开发计划不难看出,售货员和水管工绝不是这对年轻人的终极目标,爱丽丝有主观意愿赢得自己在纽约的一席之地。个人视野的扩大使得她有着比家乡女孩更为深远的情感领域。在美国闯荡的经历,让爱丽丝体会到了摆脱束缚的快感,自我在广阔天地得到扩张的喜悦。这同样是浪漫主义精神的体现。

二、理想世界的塑造

在浪漫主义诞生的年代,西方社会已经普遍完成了世俗化,新的道德标准得到建立。浪漫主义在充分整合了宗教的养料和人们的现实意愿后,提倡一种人和人之间能互相充分尊重,人能以博爱之心来对待他人的理想社会,浪漫主义希望人们能秉承此信念战胜现实社会的种种痛苦,最终实现共同的精神上的自由。如雨果《悲惨世界》中米里哀主教救赎了冉阿让的灵魂,冉阿让又救了素昧平生的珂赛特以及自己的仇人沙威,《巴黎圣母院》中奇丑无比的卡西莫多感激、爱慕和保护着艾丝美拉达等。

与同样是表现欧洲女性前往纽约寻觅出路的《移民》(2013)不同,《布鲁克林》中的世界要理想化得多。《移民》中姐姐玛格达因为罹患了肺结核而早早地被隔离,无法迈向新生活,妹妹艾娃则落入皮条客手中只能以出卖肉体为生,美丽的外表给她带来的是伤痛与屈辱。而在《布鲁克林》中,爱丽丝却要幸福得多。尽管电影中也展现了垂垂老矣的爱尔兰移民的泪水、爱尔兰歌手的哀唱,但绝大多数情况下,爱丽丝感受到的都是温暖。神父帮她在纽约申请到了售货员的工作,并主动帮爱丽丝报了一个簿记员的培训班且为她预支了一个学期的学费,让爱丽丝有了作为立身之本的一技之长;百货公司的小主管看似严格,然而却能早早发现爱丽丝因为想家而红了双眼,让她前去休息;在寄宿家庭,房东奶奶信任爱丽丝,给了她最好的房间;一众合租的小姐妹们和爱丽丝相处得亲密无间,或是为她提供与男生交往的建议,或是教她打扮自己、还教她在去托尼家时如何正确优雅地吃意大利面等。她们帮助爱丽丝很快从思乡病中走了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爱丽丝将他人对自己的帮助传递下去,这也是电影整个理想世界的组成部分。在去往纽约的轮船上,没有远航经验的爱丽丝因为晕船而上吐下泻,而卫生间又被他人占用以至于爱丽丝只能在桶里解决。同舱室的女孩则不仅没有嫌弃爱丽丝弄臭了房间,而是悉心照顾她,还富有经验地教会了她三件事,分别是打扮自己,自信地走过海关以及像美国人一样思考。她甚至将自己的衣物和化妆品毫不吝啬地分享给爱丽丝。而在爱丽丝第二次去美国的时候,她也在船上遇见了一位初涉纽约、充满兴奋的年轻女孩,爱丽丝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小女孩不要在暴风天气多吃以免晕船呕吐,要学会与他人协商使用卫生间,以及自信地走过海关等。从小女孩最后的形象上来看,爱丽丝也将自己的口红分享给了她。除了凯丽夫人这一反面角色外,《布鲁克林》中人在对待他人时,都能充分释放善意。

应该说,《布鲁克林》描绘但并不深入剖析现实世界,而是从现实中升华出了一个理想的、近乎完美的世界,引导着人们进行彼岸性的追寻。

三、超越精神的体现

浪漫主义有塑造“拜伦式英雄”的传统。这一概念来自浪漫主义诗人拜伦所塑造的如《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中的哈洛尔德、《海盗》中的康拉德等一系列人物,后来被引申为高傲倔强、不满于现实、我行我素而能够奋起反抗的英雄形象。与传统意义上的英雄往往拥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等特质不同的是,拜伦式英雄的价值主要是在精神向度上的,即相对于传统英雄给人们提供的是一种舍己利他的行为典范,拜伦式英雄是在人性构建上给他人提供范例。他们往往有着深沉的痛苦,因与他人难以沟通而备感孤独,他们解救的不是他人而是被现实捆绑的自己,在这种解救中,某种超越意识呼之欲出。在《布鲁克林》中,电影充满柔情,对爱丽丝(乃至其他爱尔兰人)生存境遇中被边缘化、被遗弃、被疏离甚至被摧残的困境是淡化了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电影没有表现爱丽丝的失落,以及她的超越和成长。

在电影中,爱丽丝完成了两次超越。第一次超越是无意识的,爱丽丝得到了纽约对自己的重塑,从一个卑微渺小,在他人眼中怯弱的、毫无光彩的小地方少女,成长为一个自信笃定、行事从容的新人。在爱丽丝回到故乡后,原本让爱丽丝暗恋的吉姆在约爱丽丝去海滩玩时,看到了爱丽丝早早把泳衣穿在衣服里面,带着自嘲意味说道:“我们不太懂世界的其他地方是怎么样的,我们现在对你来说一定很落伍了吧?”而当爱丽丝走在家乡的街上时,她身着蓝色连衣裙,白色高跟鞋,戴着墨镜,还有精致时髦的手包与发型,纽约让她焕然一新,街坊邻居都说喜欢她的打扮。而吉姆领会到爱丽丝对自己造型的婉转批评,在与她约会的时候有意识地做出了改变:没有再上发油,衣服也换成了休闲外套。在家乡已经是“人上人”的吉姆眼中,爱丽丝拥有的是一段令人高看一眼的“镀金”经历。而爱丽丝的转变绝不止于时尚的外表。在罗斯生前工作的会计部门因为正逢旺季,请同样拥有簿记资质的爱丽丝去帮忙做事时,母亲认为这是一个不可轻忽的机遇,诚惶诚恐地催促爱丽丝快去,唯恐爱丽丝失去了单位的青睐,而爱丽丝则淡定地表示:“他说什么不重要,我不是那里的职员,我要去也只是帮个忙。”在拥有了纽约的职场和培训经历后,爱丽丝已经能作为一位自信的职业女性来对待家乡的工作,在言谈之间充满了能自我掌握命运的骄傲。

第二次超越则是有意识的,爱丽丝从家乡这面镜子上照见了自己的成长,当她又踏上美国的土地时,她已经从一个不安、自卑的背井离乡者,变成了一个独立坚强的“美国梦”的追寻者。吉姆对爱丽丝表示自己也不甘于继承家业,“我想去看看伦敦、巴黎、罗马,还有纽约。一想到我这辈子可能都踏不出爱尔兰,就觉得可怕。”委婉地表示愿意随同爱丽丝外出闯荡后,爱丽丝也在感情上出现了动摇,去与吉姆的家长正式会面。然而曾经的老板,杂货店的凯丽夫人的出现,提醒了爱丽丝自己和家乡的格格不入。凯丽夫人以威胁、嚼舌根式的口吻,告诉爱丽丝自己的亲戚曾经目睹她在纽约登记结婚,这让爱丽丝极为反感。一方面凯丽夫人的小人嘴脸勾起了爱丽丝对昔日打工时压抑、没有尊严的负面回忆;另一方面,爱丽丝也感受到了自己已经不再能忍受一个封闭的、人情关系盘根错节的小社会,这种环境只会让人感到被束缚和失落。于是爱丽丝毫不犹豫地打电话订了第二天的船票,与母亲洒泪而别。在电影的最后,爱丽丝身后就是标志建筑布鲁克林大桥,她无怨无悔地走进这人生的下一站。相较于同乡接触到了更多信息,培养出了更多竞争力、进取心和行动力的爱丽丝,已经是一位能够进行反抗、进行自我解救的英雄。

《布鲁克林》中规中矩地为观众讲述了一个移民时代故事,为观众塑造了一个大背景下,战胜了世俗困境缠绕的,鲜活、独特而美好的小人物爱丽丝。在《布鲁克林》中,爱丽丝接触到的并不仅是一个新大陆,还获得了一个全新的精神世界,她的美国之行,同样也是一次自我成长,踏上理想彼岸的浪漫之旅。正如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中指出的,浪漫主义“它的全部素材都来自心灵,它的全部产品也都是为了心灵而创造的”,观众从《布鲁克林》中得到的并非具体的生存经验或社会问题,而更多的是心灵的熨帖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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