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问苍茫》看现实主义的复归

2019-11-15 08:03王伟锋上海大学
长江丛刊 2019年22期
关键词:底层现实主义文学

■王伟锋/上海大学

一、前言

曹征路的长篇小说《问苍茫》于2008年发表,是近年来国内较少见的(即便在“底层文学”的作品中)、关注新时代农民工的小说。阅读过程中不难发现一些“碰巧”,譬如从小说中的柳叶叶第一次写诗,到现实中的许立志打工诗集出版,越来越多的劳动者选择用文学来发声。付艳霞指出:“不断更新的生活现实却能够反过来印证文学的判断。”贺绍俊认为它“是在揭示一种坚硬的现实主义。”

二、人物形象塑造

(一)女工形象

贵州偏远山村的五姐妹不愿念到初高中就结婚嫁人,她们想进城挣钱,暂时逃离贫困、疼痛的家庭,因而宁可付出代价也要去打工。宝岛电子厂的经理马阳明招工时安排五姐妹“开处”,埋下了悲剧伏笔。此后流水线成为她们的工作环境,女工们被上游的货物催促,不断做着简单重复的动作,长时间专注劳作和站立使得她们双腿浮肿。为了防止瞌睡,她们甚至用电烙铁烫自己的胳膊。最终的结局是毛妹因火灾毁容而跳楼,桃花被老板包养当了小三,小青和香香做了洗头妹,小青嫁给了蔬菜老板,香香嫁给了马阳明的爹,柳叶叶也离开了工厂,成为一名社会工作者。她们都成长了,有的被环境摧毁了,有的也堕落了。

(二)知识分子

常来临从国营毛巾厂改制下岗,后托关系出任台资厂的“书记”,他将演说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台风天的员工大会上,他代表女老板向工人补发加班费,废除试用期辞退的“政策”,尚且心怀同情。当他用民族话语鼓动免费加班,打同情牌号召工人向陈太的弟弟定期献血,逐渐地把工厂运营当成老板和自己的事业。成立厂工会时他老调重弹,而柳叶叶们已看穿他的虚伪。为了自己的上升,他拿着老板的钱,握着工人的手,听着大学教授的话,看着当地官员的脸,最终被拘留入狱。

赵学尧是“下海”的管理学教授,他用来实现自我的书稿是一份关于基层和客家文化的调查报告,作价百万卖给幸福村的老总文念祖,装点了企业家的门面。马阳明深谙资本运行的潜规则,他周游世界后注册劳务派遣公司,针对老板开设的“依法规避责任技巧培训班”充满反讽。

对“知识分子为底层代言”的问题,曹征路曾指出:“底层的困境就是大多数中国人的困境,底层的苦难就是知识分子自身的苦难,爬到上层‘做稳了奴隶’的只是极个别,不存在谁为谁代言的尴尬。”这一解释却由小说中的知识分子们作出了否认,他们“打老板工”,被当成保安、师爷和管家,建设企业文化。常、赵、马这些经理人及何子钢、高局长、杨主任等官员,为自身的利益代言,并不自认为属于底层。

(三)新人形象

为什么要问?“一句话,因为困惑。时代的困惑,知识的困惑,文学的困惑。”在社会转型期发生了致丽大火、孙志刚之死、李绍为背尸等事件,但农民工身份依然被遮蔽、被边缘。小说通过塑造新人来探寻出路,唐源在军工工厂倒闭后到深圳做质检员,他探访工伤、宣传《劳动法》。曹征路检讨“不够丰满,赋予他的事件不多而观念不少”,同时指出“不管将来历史如何演变,没有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工人农民参加博弈的‘市场’,注定不可持续”。柳叶叶经历姐妹之死后,参加劳动服务社,表现出主体性的觉醒。

三、回归现实主义

关于“底层文学”的讨论使得它成为带有世界文学维度和比较文学视域的“篮子”,能把打工文学、新左翼文学、乡土文学、日本大众文学、韩国民众文学、印度细语叙事等一并装入,可见它不但一直遭到对于作家身份(代言)与美学价值(文学性)的质疑,而且面临边界宽泛模糊的挑战。

中篇小说《那儿》于2004年发表,成为新世纪“底层文学”讨论的滥觞,曹征路对此有清醒的认识:“据我所知底层一词出自葛兰西的《狱中札记》,近年来频繁被使用。……有人看成是一种题材现象,有人把它当作一种写作姿态。事实上底层也是个含混的概念,是个带有道德色彩的美学诉求。……如果仅仅把底层写作当作一种苦难题材,一种关怀姿态,我认为是没有意义的。它很快就会被主流吸纳整合进时尚写作中去,现在已经出现了这个苗头。”作家和批评家也拥有各自的独立性,对被称为底层叙事多少存在隔阂。底层文学处于学界边缘,对它的探讨也止于专业读者。

事实上批评家推动底层文学出场,意在反拨当今占主流的、以市场为导向的中产文学和纯文学,重新展现文学介入现实与批判社会的力量,探讨文学在消费社会发展的可能。曹征路指出:“经过这些年的后学修理,小说已经越来越纯粹了,要么隐私,要么游戏,要么表演魔术,要么远离烟火,总之是要把历史抽空,使它更适合案头膝上的把玩。……小说失去了与时代对话的渴望,失去了把握社会历史的能力,失去了道德担当的勇气,失去了应有的精神含量,失去了对这种关注作审美展开的耐心,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底层文学的内核是现实主义,现实主义的复归是对个性化书写和文学商品化的拮抗。形式创新本来就是文学创作的题中之义,无需加上“新”或“后”,曹征路的写作即现实主义的实践。恩格斯论及现实主义时说:“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试举一例小说中对生活细节的捕捉:

快到年边了,那些不能回家的人,那些牵挂父母兄弟姐妹的人,还有那些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决心留在这座空城的人,都来(邮政所)排队汇款。……他们说,别看现在人多,再过些日子你想见个人都找不到地方,你在大街上撒尿都没有人看得见,趁现在过过瘾吧。然后他们就笑,很得意的样子。他们像是老油子,说着这些无聊的话,一点一点耐心地往前挤。其实他们也是打工仔,一点也不比她们老练,有些人连汇款单都不会写。他们只是用这些话来掩饰心里的恐慌和焦虑。谁不怕孤单?哪个不想家?这从他们表情里就能看出来,他们的面孔是呆板的,眼神是严肃的,偶尔笑一下立马又僵回去。好像有根绳把他们的魂牵住,他们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了,只不过用寄钱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身体还在,心已经通过电线飞走了。

这段文字朴素平实,没有太多技巧,不需要多么深刻的洞察,它来自于作者的生活经验,能给没有相关生活经验的读者以真实的感受。民工潮和返乡春运中,一部分工人为省钱选择错峰回家。这些汇款回家而不能亲身回家的打工者,把在邮局排队当成一件幸福的事,因为他们在城市、在工厂里是原子化的,并且过年时的深圳变成了一座空城,他们建设了城市而难融入城市。曹征路从深圳大学文学院退休,对外来务工保持着敏锐的观照,用文学的方式影响社会,为新工人群体的生存立言,展现了现实主义创作的力量。

四、结语

在关切社会现实方面,新闻报道或社会学调查等比文学更直接,文学的难度也包括对文学性的考虑,但文学作品有特殊的感染力。《问苍茫》、《那儿》、《霓虹》等是曹征路的创作中思辨性较高的作品。底层文学的兴起是对纯文学的反拨,包含了现实主义的复归。

注释:

①曹征路.问苍茫[J].当代,2008(6).②许立志.新的一天[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

③付艳霞.从生活到文学:《问苍茫》之编辑手记[J].南方文坛,2009(2).

④贺绍俊.中国的“小林多喜二”在追问:读《问苍茫》[J].文艺争鸣,2009(4).

⑤曹征路,李云雷.立场、审美与动态平衡[J].上海文学 ,2008(9).

⑥曹征路.沧桑阅尽意气平:《问苍茫》创作谈[J].文艺争鸣 ,2009(4).

⑦同上.

⑧苑英奕.“底层文学”在中国与韩国[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

⑨刘旭.底层文学的苦难与现代之维[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2016(2).

⑩曹征路.那儿[J].当代,2004(5).

⑪曹征路.被边缘,才会有民间情怀[J].北京文学,2006(8).

⑫曹征路.是逃避,也是抗争[J].北京文学 ,2004(10).

⑬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卷 4)[M].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12:462.

⑭曹征路.问苍茫[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9: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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