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读诗

2019-11-19 13:58吕本怀
诗潮 2019年10期
关键词:泥瓦匠老婆婆桃树

一树繁花

何小竹

开春的时候

一树繁花

到了夏天

我数了一数

才四个石榴

[吕本怀赏读] 我相信诗人所呈现的是事实,他或许真的遇到甚至拥有这样一棵石榴树;我也坚信他所要表达的绝不止于这个简单的事实,而是具有相当的现实针对性,因为在这个时代以及历史上,如此雷声大雨点小的现象实在太多。

镜 子

拉 萨

桃花开了

那几棵紧贴在湖边的桃树

最好看

[吕本怀赏读] “那几棵紧贴在湖边的桃树/开/得/最好看”,为什么?很可能并非那几棵桃树本身真的最好看,而是由于“天时不如地利”。有了湖这面镜子,无论那几棵桃树本身,还是看桃花的人,均有可能让人们对它们多看几眼,甚至高看一眼!

墙壁记

臧海英

阁楼倾斜的屋顶,常常撞头

我捂着头。

在寄居的小城

我也常常看见一个被撞倒的人

挣扎着爬起来,仿佛

替我爬了起来

而一个泥瓦匠

找不到欠薪的工头

他蹲在墙脚,抱头痛哭的时候

一个莫名的失败者

也在我身体里,捂着头

他疼痛,脆弱

说不出墙壁在哪

[吕本怀赏读] 读这首诗,我想起一个词——推己及人。诗中给读者呈现的正是这份感同身受。诗人因自己租住“阁楼倾斜的屋顶,常常撞头”,感受到那个“被撞倒的人/挣扎着爬起来”时的疼痛感,诗人也因那个找不到欠薪工头的泥瓦匠蹲在墙脚的抱头痛哭,感受到了一份无助与脆弱。“我”被撞到的时候,很可能还说得出是哪里的墙壁撞上了“我”,那个被撞倒的人,肇事车辆很可能已逃逸,而那位泥瓦匠,更“说不出墙壁在哪”,他俩的疼痛显然比“我”的更疼痛!

诗题为“墙壁记”,作为意象的墙壁却虚实相间,那种不存在的墙壁显然比物质的墙壁更冰冷,也更恶毒,对人的伤害也更大;而这種在物质层面并不存在的墙壁,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阻隔以及因此而引发的痛感,显然比真实存在的墙壁更有力度!

而我们始终离得那么远

西 娃

每到清明,我就想起父亲

只有这一天

我才敢放纵地想他

仿佛,他仅属于这一天

是的。我爱他,父亲

可,我从没说出这句话

向他,向他以外的任何人

在他还活着时

我从未跟他一起散过步

从未跟他谈过一次心

一个女儿和父亲之间

最正常的亲昵,都没有

是的,而我爱他,父亲

而我们始终离得那么远

唯一与他离得最近的一次——

是我从火葬场

抱着他的骨灰盒

一小步一小步

走回家

[吕本怀赏读] 西娃写父亲的诗,我至少读过三首,并因此了解到她的父母之间有过长期不和,而父亲还在的时候,她更多地站在母亲那一边,对父亲谈不上有多少爱,甚至还可能有不少的恨,这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她的性别独立,也有可能源于父女之间沟通很少。

她对父亲有些理解,或者说她之所以会原谅父亲的所作所为,很可能源于父亲临终带给她的感受。也许那一刻,她才真正站在父亲的立场来思考问题,这导致后来她写与父亲有关的诗满满都是爱与怀念,诚如这首诗里所反复的——“是的。我爱他,父亲”“是的,而我爱他,父亲”,但这爱毕竟来得太晚——“可,我从没说出这句话/向他,向他以外的任何人/在他还活着时/我从未跟他一起散过步/从未跟他谈过一次心/一个女儿和父亲之间/最正常的亲昵,都没有”。由这样的诗句里,不难感受西娃作为女儿的遗憾与愧疚。

幸好,还有“唯一与他离得最近的一次——”“是我从火葬场/抱着他的骨灰盒/一小步一小步/走回家”,在那“一小步一小步”里,诗人一定想了很多很多,或许也正是因这“一小步一小步”,她与父亲之间才终于和解。

整体而言,西娃在我心目中是位独特的诗人,之所以形成这个印象,源于她在题材上的独特,源于她在思考上的独特,也源于她在表达上的创新;无论写什么,她都能弄出一点与众不同,同时,她切入生活有一狠劲,既敢坦露心迹,也敢撕裂伤口,从而让其诗歌得以摆脱女性惯有的清新、妩媚,进入到陡峭与冷峻。

致发小群

赵小北

从白天夜晚的叙旧,到打个招呼

到招呼也懒得打了

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戏码

我是实在,演不下去了

我承认,巨大的失望

像冬天雪化的泥泞,复又结成冰凌

小课桌上的三八线

胳膊肘互怼又拉钩的年代

已经隔得太远了

[吕本怀赏读] 虽然同学会、同学群在当下很流行,但其热度往往难以持久,毕竟“小课桌上的三八线/胳膊肘互怼又拉钩的年代/已经隔得太远了”,想回到过去的心情可以理解,现实却严峻,事实上也不可能再回去。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会导致最终“从白天夜晚的叙旧,到打个招呼/到招呼也懒得打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戏码/我是实在,演不下去了”。

日常里有诗意,日常里更有真相。作为一个诗人,如果无视真相而一味地去制作心灵鸡汤,那他就不是一个诚实的诗人,而一旦离开诚实,真便不再存在,善与美,便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这首诗由日常里的小事,能呈现同感并引发共鸣,由此可见诗就在生活里;同时,要将生活变成诗,却需有一双慧眼,剔除表象里的鸡毛蒜皮,深入到生活里的真相与本质!

草木经

荆棘草

生来

就是秋风的死敌

生来

就是牛羊踩踏的命

生来

就与一把镰刀有割颈之交

生来

就注定要被一场场大雪所覆盖

生来

就与那些蚁虫抱团取暖

生来

就与一场春风密谋天下大事

生来就是匍匐和仰望

[吕本怀赏读] “生来/就”的不断重复,不断强化着草木的宿命,而草木正是当下“草根”的象征,诗中的“匍匐”与“仰望”,则让草根阶层所面临的现实与所怀抱的理想得以鲜明对比。值得点赞的是,纵使草木要经历那么多磨难,依然有所仰望!

在我看来,中国数千年来历史的不断轮回,在某种意义上便是草木“匍匐”与“仰望”的不断轮回!

回老家听婆婆说

绿 夭

年輕人都跑城里了

就剩下几个

寡居多年的老婆婆

她们夜里睡不着

就用拐杖

敲击墙壁

梆梆梆

听一下

这活着的声响

[吕本怀赏读] 乡村空心,老人孤独。剩在家里那几个“寡居多年的老婆婆”,仿佛成了这村庄里难得的几个活物,“她们夜里睡不着/就用拐杖/敲击墙壁/梆梆梆/听一下/这活着的声响”,则似乎成了她们唯一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方式。我们常说诗中要有细节,其实,诗中光有细节还不够,还得看究竟是怎样的细节,更要看细节究竟有着怎样的表现力。

“寡居多年的老婆婆”在眼下乡村属典型的物象(形象),“就用拐杖/敲击墙壁”则是物象(形象)典型的动作,两者结合便具有足够的表现力,既具体凸显出了这座村庄的空寂,也充分表达了村庄里老人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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