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苍茫（组诗）

那 超

大雾封山

神不想让人们看到他的容颜

大山在偷笑

我说神是白色的，他成了一片白雾

山上传来鸟鸣，一声两声，又三声

山里人看见树，看见风，看见落叶

唯独看不到神

大山在白雾里翻身，坐起，叹息

然后又回到原样

远处的池塘变成一面镜子

神对着镜子捋胡须

他的胡须想去水里抓鱼

鱼说，我在树上，你看见了吗

花儿在白雾里开放

鸟儿在白雾里谈情

神说他还要睡觉

此时，一座大山离人们很远

小 城

两个人从远方回来，住进小城

一个坐着飞机，一个坐着白云

有人说他们是同一个人

小城的风不动

人们读唐诗。从一读到十，读到百

读到洛阳纸贵

溪边的花朵里走出一群少女

她们不浣纱。只吹笛子，只唱清风

阳光拍打草叶，露出昨夜的相思

小城睡过头了

醒来红杏已越过城墙

城墙走了几步，又从影子中退回来

一朵云可以化作多少泪水

那时桃花开过

那时美人病了

那时流水缓慢

被一朵云看在眼里

又被一棵桂花树看进眼里

少年从远方回到家

已是一介书生

美人和桃花不见了

天上那朵云还在

书生摇扇，饮酒，月下独舞

那天夜里，云朵伤心哭了

之后它不见了

书生的酒里有桂花飘落

书生爱上桂花酒

一生都没有出仕

暮色晚

坐着风，感觉还是慢

村庄一派安详

如果说还有慢的话

那是炊烟，还有天上的羊群

还有暮色晚

大山在长高，要接回羊群

但它的慢，让牧羊少年长出胡子

一块石头的内心慢慢软化

前朝的寺庙披上共和国的晚霞

中间省去很多烟云

有人说这个村庄叫做秦

也有人说叫做宋，或者明清

长胡子的少年明天要出去了

他要去广东打工

挣好多钱回来重新养一批羊

朋友雨天来访

天气有余

雨从它的余处偷偷溢出来

朋友说浮生难得半日闲

就跟着雨过来了

我的屋前有荷塘

莲叶田田过，小荷尖尖过

现在正好听听雨荷

把酒话前朝，说新事

小城有雨，朋友有心

小河夜里涨小潮

我问，醉乎？

朋友说，醉矣，可归可不归

黔水南流

黔水不大，一直南流

入桂北，入桂中，入桂南，入粤北

先讲苗语，再讲壮语，后讲粤语

黔水不断长大

黔水回不了黔

黔水忧伤入海

后来河上建起水电站

黔水的忧伤放缓了脚步

黔鱼在宽阔的河水里恋爱生子

讲苗语或者是壮语

只有少数鱼儿去了广东

感受那里的热闹

一瓢阳光一瓢雨

老天爷情绪不稳定

乱了乡村孩子们的方寸

刚摊开晒谷场上的谷子到河边游泳

一团乌云便带来一瓢雨

把谷子淋湿

他们把谷子聚堆盖住

雨又停了，太阳出来

他们又把谷子摊开翻晒

他们去游泳，去钓鱼

雨又下了

那时鱼儿正勤于上钩

他们忘了晒谷子的事

晚上吃饭时

父亲一边吃鱼喝酒，一边骂孩子

孩子不做声

心里一直骂老天爷不开眼

桂花香

西湖瘦，桂花香

先生提着酒壶找老乡

其实先生早已不在杭州

在桂西北的乡下

他从心里掏出几粒桂子种在屋后

现在已开花

他把桂花晒干泡酒

醉后把小屋当成郡亭

把松涛当成潮声

鸡群饿了啄桂花

先生的鼾声平平仄仄

鸟儿一夜难眠

鸟儿看见屋内萤光闪闪

先生的屋子里装着一半的时光

另一半留在远方

阳台上的花儿从来不说话

鸟在楼顶上的丝瓜藤中

看见对面阳台上的花儿

鸟跟它打招呼

花儿低头不语

每个花盆里，都有一个朝代的古诗

主人在花盆里焚书坑儒

以此滋养花草

花草们优雅矜持，像古代的仕女

主人从此不读书，不问世事

只照看花草，饮酒喝茶，弹琴吹箫

蝴蝶不辞辛苦，飞上高楼

蝴蝶飞舞，意在奇葩

主人在远处观望不语

花儿也沉默不语

花儿谢了

主人又把花瓣埋在花盆里

新的花儿又继续开放

那些鸟儿叫累后飞走了

没人知道花儿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主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