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苍茫（组诗）

肖志远

旧 址

风不吹，草也不会动

一棵古树，在那静静地站成历史

从那扇门里走出来

一些事，或人就会变成历史

历史在看历史的过程中

也在需要和选择的结果里

我不去惊动任何的人

我知道，我不是他们想要的历史

故乡记

想写故乡的风物

写那些大槐树、梨树、杏树、山桃……

写那些糜谷、小麦、荞麦、土豆……

写那些牛、羊、猪、狗、鸡和一头白骡子

写那些高过烟囱的风和飘过场畔的云

还有那条河，确切的说是一条小溪

以及写那些我能叫上名字的人们

当所有命题铺满在一张纸上的时候

才发现这一切仅存于记忆

记忆的饱满就像田野依旧泛香

故人依旧淳朴，乡村秩序依旧井然

好似那些土地变卖的消息

小学校窑洞废弃楼房闲置

高速公路横穿大片的玉米地

搅拌站、机砖厂、奶牛场各自为营

……

这些都与我无关

仿若它们从不曾入我耳目

而故乡却一次次把我的目光

撕得粉碎，越来越面目全非

还好有记忆可以还乡

可以梳理出无忧无虑的时光

内风湿

这陈年之痛，隐于骨头至深

藏于身体的暗疾

到了该还的年龄是要清算的

每每发作，便会有种痛定思痛的感觉

就像童年的棉裤，风从裤腿里任意出入

无法密不透风。如父亲的手锤、錾子

躲进锄头、䦆头、砍柴斧子的杂物堆里生锈

用尽余生去遗忘的苦累，却灼伤我的眼睛

亦如我躲进黄土的父亲，带着体内无法治愈的

隐疾，与尘世间的泪水和牵念不欢而散

却将我搁置在这纷纷扰扰的世上

埋下伏笔，就是为了故事起伏跌宕

我与父亲同样患有内风湿的腿

我认定是岁月早年埋好了的伏笔

然后，父亲早逝，我活得磕磕绊绊

也就应了故事所需要的情节

——大悲小微

第三乐章

悲怆只是悬于纸上的代名词

理想的范本不曾出现

或早已遗失人间，比如一棵树的枯萎是从心开始的

我先于你去找寻答案

最后沉默才是想要的结果

没有大悲也悟不出一条道的窄

站在高原听风的声音

你是先于风而孤独

如果风能告诉你什么

那是风先于你而先知

谜一样的旋律总是先缓后急

而痛彻心扉的莫过于明白

不知者也就一曲悲歌不言愁

风想知道的，自有答案在山中

你所不知的，风说了你也不会懂

小城生活

我在这里已经生活十多年了

曾搬过五次家，现在算是稳定下来

儿子渐渐长大，他被家庭作业忙活的

没有了童年。而我也一样

被文字死咬着不放，痛并快乐着

认识的朋友还是最初的那些

走丢了的，也很难再找回来

他们在我面前摆满了酒

我不喝，也不够朋友

可后来啊，我越是觉得酒成了朋友

现在，我也把酒给抛弃了

随之而来的是身处陌路

每天深居简出，粗衣粝食

与世无争。独善其身的日子

才发现柴米油盐与人间烟火迥异

到现在，我才理解父亲的告诫：

你就是这个臭脾气，一点也不改

将来种地也不是个好种地的

小时候听了也很生气，可现在想来也是

即将不惑之年的我一事无成

可我打心底还怜惜着庄稼

这些年，它们也缺个像父亲一样好种地的

没能长成一株像样的庄稼

就像我在小城一样

始终没能把自己搁置在像样的位置上

人到中年

这困顿的年龄

像是一道钻进囚笼的光

直刺瞳孔

向生的欲望迸发

一滴清泪

彻悟生死两茫茫的境遇

余生所有的悲怆

为忘却过往而重叠着过往

父亲走后

我小心翼翼地活着

生怕听到熟悉的人走的消息

在每次送完葬回来

空空落落的

就剩一个身体

我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

要学会爱——

爱这中年的疼痛与哀伤

爱这尘世间微弱的光芒

活着，就是一步步迈向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