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围剿“避税天堂”的背后

陆婷

10月10日，欧盟在一份声明中将主要经济伙伴瑞士从“避税天堂”灰名单上移除，同时，也将阿联酋、马绍尔群岛等司法管辖区自黑名单中除名。“避税天堂”灰名单和黑名单是欧盟为加大打击国际避税行为力度而于2017年12月所设立的，其中，未与欧盟进行税务合作但承诺将改变税收规则以符合欧盟标准的司法管辖区被列入灰名单，而既未合作也未做出改变承诺的辖区则被列入黑名单。自名单初次设立以来，欧盟已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内对其进行了10次调整，名单上辖区也由最初的64个变为目前的41个，并曾在最高时达到过72个。

欧盟如此积极地对“避税天堂”进行检视与排查，固然与它一直以来倡导改善全球税收治理、提高税收透明度的政策有关，但另一方面，通过不断更新“避税天堂”名单来加大反避税力度、推动第三方国家遵循欧盟税收治理标准也服务于欧盟自身经济和政治利益，特别是在欧洲经济陷入泥沼、美欧贸易摩擦不断的当下。

首先，围剿“避税天堂”有助于缓解欧盟内部经济与社会压力。2018年下半年以来，欧洲经济增速一路下滑，若无有效财政刺激措施恐难提振欧洲经济。而欧盟成员国之所以迟迟没有推出足够规模的财政刺激，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大部分成员国政府财政赤字过高，难以负担进一步扩大财政赤字的风险和成本。因此，严厉打击避税，获取相应的财政收入对欧盟和欧盟国家的重要性凸显。根据欧盟委员会的估算，企业利用“避税天堂”进行的避税活动每年会给欧盟带来约750亿欧元的税收损失，几乎是欧盟年度财政预算的一半。不仅如此，近些年欧洲国家内部贫富差距的扩大，使得普通民众对社会公正的诉求越来越强烈。民众所要求的扩大福利待遇、削减个人所得税在给政府造成财政压力的同时，也使欧洲国家为维持财政收入而难以大幅降低企业税，削弱了欧洲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欧盟加强反避税力度，阻止跨国企业利用“避税天堂”获得不正当利益，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增强竞争的公平性，保护不从事避税安排的欧洲企业纳税人。

其次，欧盟能够利用“避税天堂”名单推动第三方遵循欧盟税收治理标准，进而增加其在国际税收规则体系中的话语权。2013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在二十国集团（G20）的支持下推出了聚焦税基侵蚀和利润转移（BEPS）的项目，旨在通过改变全球税收规则来解决BEPS给国际税收体系带来的挑战。该项目的推出标志着国际税收合作新纪元的开启，也标志着新一轮国际税收规则重塑的展开。在此轮国际税收秩序重构中，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积极参与BEPS项目的设计、监督和审议，许多立场和建议都在项目成果中得以体现，极大地提升了新兴经济体在国际税收规则体系中的话语权。近些年，由于经济体量的持续缩减，欧盟在多边机构及全球治理体系中相对于其当前经济体量显得过大的话语权时常引发新兴国家对现行秩序的不满和抵制。因此，能否在规则重塑过程中增强影响力，巩固其规则制定者和推动者的地位，对欧盟来说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由于BEPS问题的产生与各国税法存在差异和漏洞相关，因此欧盟可以通过推动第三方遵循它所倡导的税收治理标准对其加以消除。事实上，欧盟设立“避税天堂”灰名单和黑名单的目标之一就是确保欧盟的国际伙伴遵从与欧盟成员国一致的税收治理标准。欧盟对“避税天堂”名单的筛选和评估不仅考察有关司法辖区是否执行了OECD的BEPS措施，也考察其税制是否满足欧盟在透明度、公平性等方面的要求。通过这种方式，欧盟增强了它在国际税收规则体系中的影响力。此次欧盟将瑞士从灰名单上移出，就是因为瑞士已于2019年5月推出了符合欧盟标准的新税法，而这场改革最初的动因就来自于瑞士对欧盟的改革承诺。

最后，“避税天堂”名单还有助于欧盟运用规则来应对对其经济主权的威胁。目前欧盟成员国还未能就对避税天堂黑名单上国家和地区施加何种制裁达成一致，但列入黑名单本身也会给该国与欧盟的交易带来一定的不良影响。不仅欧盟政府性金融机构被禁止为名单中的国家和地区提供融资支持，在某些特定領域中欧盟企业与该国的金融往来也将面临更为严格的审核和监督。未来欧盟很有可能进一步对黑名单上辖区以及利用名单上辖区进行避税活动的跨国企业实施金融制裁，通过建立在规则上的系统来维护欧盟经济主权、应对国际争端。在全球贸易摩擦逐步向货币金融等其他领域蔓延的时期，这种做法能够提高欧盟运用经济权力的能力，为其金融和经济安全提供一定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