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法的那座断桥

2019-11-27 19:14常晖
译林 2019年6期
关键词:教宗里昂断桥

常晖

在阿维尼翁桥上

我们跳着舞、跳着舞

在阿维尼翁桥上

我们围成一圈跳舞

先生们这样鞠个躬

然后又这样鞠个躬

美少女们屈个膝

然后再次屈个膝

士兵们敬个礼

然后又敬个礼

在阿维尼翁桥上

我们跳着舞、跳着舞

在阿维尼翁桥上

我们围成一圈跳舞

从里昂出发,前往阿维尼翁的路上,这首百唱不厌的童谣,便一路相伴,耳虫般驱之不散。毕竟,熟悉的旋律曾年复一年,陪伴孩子们快乐成长。

去过的地方多了,若不回味,或将遗忘。即便惊鸿一瞥,赞叹不已,之后的记忆,也会如浮光掠影的模糊碎片,随时间而远逝。但南法断桥,却因那首童谣,将一座城市和它的文化,凝固为下意识的储存,世世代代,无以忘怀。

断桥的前生今世

法国罗讷河上的断桥,即阿维尼翁桥,原名圣贝内泽桥。传说12世纪时,牧童贝内泽获上天灵感,声称要建桥,被当地人视为笑话。遭遇嘲弄的他非但没有气馁,反而举起一块巨岩,投入河中,作为桥梁的奠基石。此举折服了众人,大家相信他得了神助,富商们纷纷资助。横跨罗讷河的阿维尼翁桥1171年开建,1185年竣工,拥有22个桥孔,总长达915米,成为当时的欧洲之最。

阿维尼翁桥是里昂和地中海之间的唯一固定桥梁,也是维奈桑伯爵控制的阿维尼翁教宗领地与法国王室控制的法国本土之间的唯一桥梁,河流两岸防守严密。14世纪初,卡佩王朝腓力四世在位。世称“美男子”的腓力四世既强权又残酷。他四处征战,横征暴敛,驱逐犹太人,还挟持天主教会,派人谋杀教宗,并强行将教廷迁至阿维尼翁。那个世纪,阿维尼翁城固若金汤,建有大型门楼,进城者须穿过门楼、城墙以及一个坡道,才可入内。

但阿维尼翁桥,也是罗讷河船夫朝拜圣尼各老的地方。4世纪,小亚细亚的圣人尼各老,是水手、儿童和俘虏的主保圣人,在东西方都受人敬拜。如今的12月6日,依旧是天主教国家的一个红日,称为圣尼各老瞻礼日。后来,桥梁失修,神职人员担心桥梁倒塌,拒绝去桥上的小圣堂主持仪式。于是,18世纪,阿维尼翁桥上的圣尼各老堂,被移至桥头的陆地上,建成一上一下的双重小圣堂,上面是圣尼各老堂,下面是圣贝内泽的遗体埋葬处。

在此后的几个世纪里,阿维尼翁桥经常被洪水冲毁,却又不断被修复或重建,但在17世纪中叶终遭遗弃。此时的桥体仅剩4个桥孔,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断桥。在春风拂面的午后,走上古朴的桥身,感觉每一步都是千年的悠长。到了断桥尽头,举目眺望,碧波悠悠处,历史滚滚而去,唯有单纯的歌声,如凌波仙子,隐约依旧。“在阿维尼翁桥上,我们跳着舞、跳着舞,在阿维尼翁桥上,我们围成一圈跳舞……”无论男女,抑或军民,个个彬彬有礼,恭顺谦良,围着圈,跳着舞,一圈又一圈。岁月转瞬即逝,一首歌,却穿越时空,憧憬着一方水土的美好,延续着生生不息的人类。

“教皇城”阿维尼翁

站在断桥上回望,花木扶疏间,阿维尼翁城的庄严、肃穆和神秘,随古老的城墙和偌大的哥特式建筑迎面而来。毕竟,它曾是教皇之城,充满神祇的启示,教会的威仪,以及尽人皆知的争斗。

1309年,天主教廷从罗马梵蒂冈迁至阿维尼翁。那个世纪,是多事之秋,天主教内部开始分裂,出现了罗马和法国各立教宗的势态,史称“天主教会大分裂”。

阿维尼翁分裂时期(1309—1376),七位教皇和大部分红衣主教都是法国人,可见当时法国王朝如何独霸一方。阿维尼翁城原为乔万娜一世的属地,1348年售予教廷,即维奈桑伯爵领地。圣座对阿维尼翁的统治,一直延续到1791年法国大革命时期。之后,阿维尼翁回归法国领土。如今,始建于1334年的教皇宫,成为阿维尼翁一道不可错过的风景线。1995年,阿维尼翁历史城区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穿行于教皇宫的大小房间,堪比走进迷魂阵。且不论建筑本身结构的曲径通幽,许多房间除了电子信息盘,还使用虚拟现实技术,回放当年教宗胜景。于是,来观光的人们戴上VR眼镜,不,更准确地说,是MR眼镜,穿行于今昔之间,既恍若隔世,又感同身受。教宫的森严,上帝的悲悯,训诫场面,教宗宴席……无不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摘下眼镜,发现周遭如云的游人,神情各异,或漫不经心,或如痴如醉,或若有所悟,或双眼迷离,有人驻足凝望,有人穿梭往来,有人孤独,有人对话。心随境转,如此这般,可谓大全也。然聚精会神也好,心不在焉也罢,最后一眼,终将看见雕花的地砖和精致的石棺上,横躺着几具石像,那是权力逝去的模样。走出教皇宫,迎接太阳的瞬间,不再倒流的,唯有时光。

罗讷河两岸的古镇

阿维尼翁及其断桥,是南法罗讷河边的一大亮点。但罗讷河两岸的人文景观,绝不止于阿维尼翁。今年5月我赴里昂,本是开会,但会后大家兴致勃勃,相约走访了周边地区,除了阿维尼翁,还有勒皮昂韦莱、阿尔勒、尼姆、莱博、艾克斯和奥朗日等地。这些珍珠般串起的古老城镇,个个都是人类瑰宝,值得大书特书。

法國第二大都市区里昂,曾是古罗马殖民地。如今,里昂享有丝绸之都、美食之城、教育重镇和经济中心等美誉。从我入住的酒店右转,百米之外,宽阔的罗讷河便跃入眼帘。穿越河上的威尔逊桥,抵达里昂的半岛地区,那儿有著名的共和国街,以及具地标意义的美丽广场。广场上,矗立着路易十四坐骑雕像。凝望是必须的,仿佛触摸历史的冰凉。沿半岛继续前行,便见连接里昂老城的索恩河。河上的波拿巴桥,初建于17世纪。

里昂老城有着2000年的历史,其圣若望区和红十字山区320个串廊的狭窄街道,于1998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老城区众多的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充满迷人的罗曼式和拜占庭元素,如圣若望区的主教座堂,以及“祷告山”上的富维耶圣母院。当天,乘坐缆车上“祷告山”后,决定步行下山,在半山腰,惊艳于一座古罗马剧场。原来,那儿才是古里昂的中心地带。古罗马剧场旁,还有个高卢罗马博物馆,于是迫不及待地闯进去,在罗马时期的璀璨文化里,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

和阿维尼翁一样,里昂也是需要时间去细细品味的。周边的其他城镇同样,比如勒皮昂韦莱。勒皮的主教座堂,是法国通往西班牙圣地亚哥的圣雅各之路起点之一,沿途风光旖旎,被称为朝圣路的最美途径。主教座堂初建于12世纪上半叶,因使用火山岩和砂岩,教堂外墙黑白相间,走廊则色彩斑斓,魅力十足。教堂外一路下行的桌街古色古香,令人浮想联翩。当年的朝圣,该有如何的盛况!

勒皮昂韦莱的火山丘顶上,有尊圣母抱子铜像,威仪万分,耸入云端。那是近代历史的纪念物,其材质来自1855年克里米亚战争中擄获的俄国213尊大炮。钻进巨型铜像内腹,红顶白墙的古老勒皮尽收眼底,尤其是“蜜雪儿小教堂”。951年,大主教戈德斯加尔克为纪念自己朝圣归来,建造了这座小教堂。弹指一挥间,千年已逝。

古城尼姆的故事,更是讲不完。它的神殿、圆形竞技场、喷泉公园、狄安娜神殿、塔楼和方形神庙等,都在呼唤人们驻足。大家沿途还参观了嘉德水桥,并感受阿尔勒的梵高情,莱博小镇的但丁缘,塞尚家乡艾克斯,以及奥朗日震撼人心的古罗马剧院和凯旋门。

南法胜地,哪儿都令人不舍。就连原本默默无闻的村野小镇,离奥朗日不远处的奥特里韦也遐迩闻名,游客如云。那儿,有一座绝不专业、非常乡土,却充满奇情异调、不乏奇思妙想、独一无二的“理想宫”,于1969年被法国文化部正式列入历史遗产名录。那是当地邮差薛瓦勒花了33年工夫,自1879年到1912年间,一砖一瓦垒砌而成的。稚拙的“理想宫”获得过毕加索和蒲鲁东的敬意,也启发过奥地利艺术家百水先生。

从南法断桥开写,竟难以辍笔。南法,值得重归,那儿有很多人性的真实,等着被扯出厚重的历史。何时再赴罗讷河岸,继续捡漏拾遗,继续解读南法今昔吧!

2019年8月9日完成于维也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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