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牛杂粉(微篇小说)

2019-12-02 02:17慧中祥
红豆 2019年11期
关键词:十块钱婶婶桑葚

慧中祥

2000年,我在村里等县里的工作安排。为了不吃闲饭,每天给村里的寡妇小商贩八婶洗水泥袋,挣着微薄的工钱。

我很久不叫她八婶了,她老公死后她就变得蛮横了,她曾用酒瓶子把一个赖在门前不走的粗汉的头给砸开了花,从此就没人敢惹她了,大家都叫她横瞎婆。

傍晚我们将洗晒好的袋子运回去交差时,横瞎婆往往会伸出黝黑的、粗硬的手臂,抽出几个袋子用力在空中抖了抖,再用鼻子很夸张地吸一口,扔在一边骂道:“会不会干活?没干净呢!重洗!”

我还真不干了!因为那时正好一位同学从山东打来电话,邀我去工作。就这样我竟投怀送抱进了传销组织。我不想干,他们计划软禁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我悄悄溜走,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路南逃。两个星期后,我到了黎塘镇上,这里虽然离我家还有50多公里,但我的安全感已经膨胀起来,像土匪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但一下子软得像死了一样。

我能爬起来的时候,就开始满街转悠,希望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好借钱坐车回去。失望!面孔熟的只有广告上的电影明星。就在我心如死灰之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循声望去看见那个人大声兜售一筐桑葚,那不是横瞎婆吗?直到她卖完最后一把桑葚要走时,我才犹犹豫豫地磨蹭上去,低着头叫了声八婶。横瞎婆惊愕地抬头看我,半天认不出来,突然就尖声半笑半叫起来:“你……是你,怎么了这是?”我像刚出嫁就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见了亲娘一样,吧嗒吧嗒滴下泪来,声音也哽咽了:“婶……您就带我回家吧,回家我让我妈还您钱。”

八婶拉了拉我的手臂,问:“饿了吧?”我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八婶拉我到街边粉店,要了碗牛杂粉。2000年的一碗牛杂粉,像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它抚慰了我受伤的灵魂,使重从新有了活力!八婶看着一滴汤都不剩的碗底,舔了舔嘴唇,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要不再来一碗?”

吃完粉八嬸塞给我十块钱说要我自己先回去,她还有事办,不必等她了。我的心早飞到了家,也没多问,接过钱就等车去了。傍晚时分我终于到家了,没来得及向母亲详细诉苦,就问她要钱去还八婶。母亲怔了一下,从裤内贴身袋里摸出皱巴巴的十块钱。

八婶家的门锁着,人没回来呢!我怏怏而回,之后又去了两次,门还是锁着。问一下已经和她分家了的儿媳妇,她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我无聊地躺在三叔家门前青石板上休息,突然想起三叔有一部拉猪的后驱动车,经常拉猪到各镇买卖,今天会不会在黎塘镇呢?想了一会我犯困,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机器声惊醒,翻身坐起,三叔开着他的那辆拉猪车回来了,就停在我的前面。

我问三叔:“路上见八婶吗?”三叔大声问:“谁?”我说:“八婶。”三叔挠着头笑:“从黎塘回来的路上遇上她,说没钱坐车了,就坐我这拉猪的臭烘烘的破车回来了。一路颠簸,怕是骨头都要颠碎了吧!”

我一听,连忙赶到八婶家。八婶家的门果然开了,我刚进门,就看见她坐在厅前一张矮凳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大口大口地扒着一碗白粥,不时又腾出一只手来拍拍累坏了的老腰。看见我,她有些不自然,点着碗笑道:“吃了没?下午忙着办事,忘吃午饭了,先喝口粥垫垫肚子。”

我拿出钱要还她,她说是属于婶婶的心意,死活不收,我却还得很固执。她推脱不过,最后说:“钱你就不必还了,能帮八婶个小忙就行。”

我把胸膛拍得砰砰响,表示没问题,笑道:“不过你收了钱我才帮。”

八婶这才有点难为情地收下钱装进裤兜,又拿出一对挂穗的叮当作响的发簪,递到我手上说:“前阵子婶婶贩袋子让你们洗,你家白嫩嫩的九妹都晒黑了呢!明天是她的生日,我就给她买了个礼物,好东西呢!她要知道是我送,肯定不收,正好你在家,明天帮婶婶送过去,就说是你刚从外面买回来的,她肯定收!”

闪闪发亮的簪子,捧在我手上感觉沉甸甸的。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使劲地点了点头,眼睛湿了起来。2000年的夏天,年轻的我还不明白什么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责任编辑   刘燕妮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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