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导演”祖峰瞄准抑郁症

2019-12-02 07:58王一博
看天下 2019年30期
关键词:李锐李雪

王一博

祖峰在电影《六欲天》中饰演一位深受抑郁情绪困扰的警察

入行二十年,祖峰依旧不是一位在聚光灯下泰然自若的明星。

不久前,祖峰的导演处女作《六欲天》参加平遥国际电影展。新闻发布会开始前,主持人邀请祖峰上台,让他把掌印留在纪念板上。祖峰上去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地扫了扫台下。没有人回应他。他低头,碰碰纪念板,有些犹豫。再次抬头,脸上划过一丝不适。这种表情其实很难从大部分明星的脸上捕捉到。

在平遥电影展之前,祖峰几乎没有参加过电影节。2012年,他参演娄烨导演的《浮城谜事》入围戛纳电影节,当时,其他主演郝蕾、秦昊、齐溪都去走红毯了,祖峰因为拍戏,错过了。

去平遥电影展的前一天,他在北京参加了一场作家莫言和勒·克莱齐奥的对谈活动,作为嘉宾朗读了莫言的作品片段。他借机为《六欲天》宣传:“我拍了部电影通过审查了,11月1号要上映,制片人给我安排了很多活动让我参加。”

过去两年多,祖峰推掉了不少片约,专心于《六欲天》。如今,电影终于上映了。密集的宣传让祖峰有点紧张。他说“尽量不去看”不好的评论。有了这次导演体验后,他也坦承“还是更希望做演员”。

中年危机

编剧周洋是一位90后,《六欲天》是她的研究生毕业作品。构思剧本的那段时间,周洋对黑色电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类片子都是侦探犯罪题材,格调阴郁,极具风格。国内的黑色电影不是很多,这些年最成功的一部作品是刁亦男的《白日焰火》,一个发生在东北的罪案故事,拿了柏林电影节金熊奖。

为了了解警察的状态,周洋看了很多节目、采访还有书。她发现,现实中警察办案其实是件非常枯燥的事情,不停地走访、调查、看监控,“跟类型片里展现的不太一样”。周洋想跳出类型片的框架,写一个更真实、更接地气的警察故事。

男主人公阿斌是一位刑警,生活在长沙。溫和、低调,没什么棱角。故事有一半的内容在讲述阿斌和搭档磊哥调查一起杀人案。因为这个案子,阿斌结识了被害人的姐姐李雪,一位冷艳的医生。随着案情展开,阿斌和李雪的个人故事也随之呈现。阿斌的前女友因为抑郁症自杀,李雪的女儿因为意外死亡。两个失去亲人的人,在漫长的煎熬中不断自责。他们发现彼此是同类,却都无力拯救自己和对方。

周洋写完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教师刘天池拿到了剧本。她很喜欢这个故事,又推荐给了自己的先生祖峰和制片人李锐。李锐曾担任过徐浩峰《倭寇的踪迹》的制片人。他觉得剧本里的人物性格都很鲜明。“对电影来讲,最重要的是人物。人物刻画好了,最后观众可能忘掉这个故事了,只记得这个人物。”

刘天池听完李锐的观点后,乐了,打趣说你和我们家祖峰的观点是一样的,你俩可以聊聊。这就促成了李锐和祖峰的见面。

起初,祖峰只想出演阿斌。他一拿到剧本,就被这个人物吸引了。阿斌身上有种孤独感,祖峰感同身受。“当代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种孤独感,甭管这个城市有多热闹,他有多少朋友,很难摆脱那种孤独感。但是有的时候,其实孤独感是有种魅力的。它并不是一个让人很沮丧的事情。”

前两年,祖峰曾有过一段情绪低落的时期。事业的起起伏伏,遇不到心仪角色的失落,甚至于,四十岁之后他发现身体也不如之前灵活,“很多能做的动作就不能做了”。祖峰把这归纳为“中年危机”,这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低迷。

阿斌的出现,让祖峰看到了自己,他觉得自己和阿斌“离得不太远”。他把剧本看了又看,解读出的感受越来越清晰。李锐和刘天池都察觉到祖峰对故事的喜爱,撺掇他做导演,“既然你有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干脆你来导”。

做导演这件事,祖峰犹豫了很久。以前,他尝试过和朋友一起合拍些片子,纯属体验。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天生适合当导演的那种人。相比于演员的纯粹,导演要应付更多的问题和压力,要善于和各种人打交道。祖峰曾对媒体说:“有的人可以同时做七八件事都能做得很好,我不行,我做事必须心无旁骛,一次做一件事情刚刚好,再多就会焦虑。”

但《六欲天》的吸引力实在太强烈了。每次聊剧本,祖峰都能聊出点新的感受。结果,他“越聊越欲罢不能”,甚至“按捺不住地希望把这个故事讲给身边的人听”,再加上成本的考虑,这才同意执起导筒。

祖峰(左)曾有过一段情绪低落的时期,这让他能理解角色的心理。性格开朗的婷婷(右)是《六欲天》中的一抹亮色

七情六欲

周洋第一次和祖峰见面是2016年底。那天沟通结束后,刘天池送周洋出门。走到电梯,一向内敛的周洋忍不住对刘天池说,我特别喜欢祖老师,祖老师很能理解我要说什么。

剧本虽然借用了警察和罪案的外壳,但周洋真正想表达的,是阿斌和李雪的精神世界,两个失去亲人,背负精神枷锁的人要如何赎罪?案件在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就结束了,人物却继续发展他们的情感。

主创们也曾考虑过让案子贯穿到电影结束,这更符合大众的观影习惯。后来,祖峰放弃了这种方式,因为那样会削弱故事真正想表达的内容。

剧本原来的名字叫《热》。在李锐的建议下改成了《六欲天》。“六欲天”是一个佛教用语,指欲界有六重之天。片名定下后,祖峰发了一条朋友圈。有朋友在下面回复“七情地”。祖峰看了会心一笑,七情六欲,就是人烦恼的源头啊。

周洋是长沙人,故事背景也选择在她熟悉的长沙。周洋觉得,长沙的夏天又潮湿又闷热,跟抑郁症的感觉很像。“你会觉得自己被困住了,而且是很燥热的被困住的感觉,这跟负罪感(的感受)也很像。”

为了呈現出抑郁的感觉,周洋埋了很多心思。电影里,阿斌常常在晚上跑步。除了跑步能够缓解压抑的情绪外,夜跑也是抑郁症的隐喻。“就是跟自己对抗的孤独感,因为跑步的时候只能自己跟自己对话,也是一种在黑暗中奔跑的感觉。”

祖峰很喜欢这些设计,尤其是剧本“字里行间传递出来的味道”。或许是性格使然,祖峰不喜欢过于直白的表达,一直在思考究竟怎么把故事讲得含蓄。但到拍摄时,这却成了最大的挑战。文字里的意犹未尽,要变成镜头的语言,并不容易。

电影里有一场阿斌抓捕嫌疑犯的打斗戏。写剧本时,周洋思考了很久,设计了人物如何搏斗、抓捕。进组前,工作人员还问祖峰要不要请武术指导。祖峰拒绝了,他不想用写实的风格描绘那个场面,因为“它对人物没有特别大的帮助”。拍摄时,阿斌和嫌疑犯冲进一个废弃的厂房,摄影机留在厂房外,接着是一段数秒的横移长镜头,伴随着模拟打斗的音效。当摄影机移到厂房另一头时,阿斌完成了抓捕。

李锐非常喜欢这个设计,整个长镜头四两拨千斤,非常符合电影的气质,也“很有导演思维”。

还有一场感情戏,是阿斌和已故前女友的父亲在书店偶遇。见到阿斌,老人第一次敞开心胸表达了自己对女儿的亏欠。说着说着,他默默背过了身。

这个动作是祖峰加上去的。他知道,如果让镜头适时地对准老人的脸,再慢慢拉近,或许更能调动观众的情绪。但他没有这么做。“其实那一段独白是很动情的,但我选择让他背过去。而且在他即将动情的时候,我希望他再收回来。他只是用了一个颤声,说到那一刻,他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祖峰说到这个画面时,也停顿了一下,仿佛投入到角色的状态里。“其实在宣泄之前的那个克制更让人心疼。我觉得克制的力量,比宣泄的力量要更大。”

和痛苦和解

祖峰不是一个在公众场合如鱼得水的人。他在平遥电影展走红毯时,不像其他明星那样大方挥手,只是露出标志性的抿嘴微笑。从红毯下来不过20分钟,祖峰就卸了妆,换上了休闲服,和依然西装革履的李锐坐在贵宾室等待晚上主办方的招待晚宴。

三年前,他接受《时尚cosmo》采访时曾说:“以前可能偶尔还会去个聚会之类的,后来会越来越少。跟周围的人交往,我还是希望是真实的朋友,在精神上相对匹配,门当户对,互相影响互相鼓励。”

《六欲天》关注的是抑郁症患者身边的人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祖峰坦言,自己是一个容易紧张的人,做导演其实加重了他的紧张感。他尤其害怕拍摄时,别人都在等待他做决定的状态。“大家在那儿等我的时候,会给我无形的压力。我害怕那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他的办法是把所有的事情提前准备好。他在2016年底拿到剧本,但一直到2018年夏天才开机。中间那一年多,祖峰一直在做准备。他查了很多资料。比如抑郁症患者和家人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互助小组是怎样的场面?法庭审判的台词要怎么写?“因为你要不知道的话,真的很难去编一个什么,还得是有一些依据的东西,你做起来会比较扎实。”

开机后,周洋曾去探班。当时,祖峰正和主创讨论剧本。周洋发现祖峰已经把镜头、拍摄方法想得很清楚了。即便如此,每天收工后,祖峰还会在主创的聊天群里发一句“几点几分我们碰个头”。没过一会儿,大家聚到他的房间,开始聊第二天的拍摄方案。“我是想头一天准备得比较充分,第二天到现场不容易紧张。我就害怕别人等着我。”

他是演员出身,很能体会其他演员的感受。“演员在创作的时候,有很多时候压力很大。因为你要变成另外一个人,周围还有很多人盯着你看,有很多干扰。一遍不好的话,心理负担就会加重。”为了不让大家背着心理压力,拍摄现场他没发过火,尽量让每个人都能放松。

他对晚辈也十分照顾。周洋去探班时,祖峰就让她坐在导演椅上看监视器。“不像别的导演那样很威严,比如导演椅不让人坐。”电影上映前,他们一起出席活动,零经验的周洋有些害羞,对祖峰说,千万别让我说话。结果,祖峰还是主动把话筒递给周洋,让她自己讲。

“他的目的就是想锻炼我,把我当成一个小孩的那种感觉,女儿的那种感觉。”周洋笑着说,“我跟他都属于那种不太会社交的人,但他就很有原则。”

祖峰也把自己的个性赋予了阿斌。有一场戏,嫌疑人的老婆突然在路边呕吐,阿斌径直递过去一张卫生纸。周洋笑了,这个动作一看就是祖峰的风格,他生活里就是这样的。

作为编剧,周洋对阿斌和李雪充满了同情。在她的笔下,这两个人活在痛苦和自责中。生活中,不是每个人都会认同这样的人生态度。面对痛苦,人们常常会选择淡忘和原谅。

周洋反而觉得,阿斌和李雪这样的存在很难得。“阿斌和李雪对我来说是有灵魂的人,因为他们其实是有一颗很柔软的心的人,所以他们才会在这么大的痛苦里头。我们现在其实是越来越容易原谅自己了,也越来越容易给自己找借口。可能大多数人跟他们的选择不一样,但是他们的存在让这个世界没有那么虚无。”

祖峰则认为,这个电影最难得的是在关心抑郁症患者身边的人。“大家都觉得你是健康人,你不需要受到太多的关注。但是其实很多情况下,健康的人也会变成生病的 人。”

电影是开放式结尾,阿斌和李雪的未来会怎么样,周洋和祖峰都不知道。但他们都相信,李雪换了新环境,阿斌还在跑步,他们也许不会真正获得解脱,但都能和痛苦和解并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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