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当世与陈三立的诗歌唱和

2019-12-16 01:46刘佳
青年文学家 2019年32期
关键词:陈三立

基金项目:江苏省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项目(KYCX19_2042)。

摘  要:范当世与陈三立作为晚清诗坛岿然灵光的人物,二人志同道合,境遇相类,诗文造诣也在伯仲之间。其唱和诗较多且感情真挚。范、陈唱和诗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江夏初见如故,其次是西山追逝,往来寄诗,最后是金陵往来唱和。二人的唱和诗蕴含着丰富的思想内容。

关键词:范当世;陈三立;诗歌唱和

作者简介:刘佳,女,汉族,安徽马鞍山人,1995年2月出生,硕士在读,现就读于南通大学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2-0-02

范当世(1854-1904),字无错,号肯堂,又号伯子。早岁与张謇、朱铭盘游,得“通州三生”之称,与其弟锺、铠号称“通州三范”。九试秋闱而不得一第,遂决意弃举子业。以诗文著名,为近代“同光体”之巨子。同治、光绪年间,范当世与陈三立并为诗坛领袖,陈三立却以范当世为“同光体之冠冕”。范当世以一介儒生,“高名动卿相”,集中酬唱之作無数,其中与陈三立的唱和更是情深且挚。

徐一士《一士类稿》谈陈三立:“吾兄彬彬尝谓:综览《散原精舍诗》,所最推许者,当属通州范当世肯堂,集中投赠独繁而挚。”[1]范当世与陈三立二人交情甚笃,不仅有亲家之谊,且性情相投。范当世长女孝嫦乃陈三立之子衡恪妻。《范伯子诗文集》中,与陈三立酬唱之作,自光绪二十年(1894)至三十年(1904),前后将近十年,收录二十余首,知音之叹,见乎于词。范当世去世之后,陈三立频作悼亡之作。二人唱酬诸作,按时间顺序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一、真到尊前作弟兄

光绪二十年(1894),范当世在湖北江夏与陈三立一见如故,相谈甚契,而这种契合并非儿女姻亲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志同道合,所谓“茑萝攀附寻常事,鹤与长松万古陪”。分别之际,陈三立作《别范大当世携眷还通州》二首:

十年万里相望处,真到尊前作弟兄。歌啸深镫还自了,支离并世已无成。却怜风霰闲侵座。馀听波涛怒打城。江海浮摇今剩汝,携来日月独峥嵘。

师友觥觥吴冀州,提携在口在心头。文章坐笑人间世,妇子能同物外游。归去楼台聊可念,低昂江汉与相求。等闲忧乐馀天壤,傥记旌竿下冻鸥。

江夏初见,范、陈二人心心相契,之前听说过对方,于不惑之年真正相见,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诗人“支离并世”,历经人世沧桑,早已看淡万物,不过是“馀听波涛怒打城”罢了。但陈三立却视伯子为人生知己,可以携来日月峥嵘。

范当世作《余以岁暮疾还里……抚事有赠》二首答之:

爱极翻成无不舍,归心忽断喜心回。故知风雪为期会,转借风波尽乐哀。家有疗饥田二顷,吾当烂引子千杯。茑萝攀附寻常事,鹤与长松万古陪。

海内飘摇十数公,更能坚许两心同。独成一往翻怜昨,乌有千秋果慰穷。醉把文章传作笑,谈将身世渺浮空。淹留弗渡君真善,终恐岷江不再东。

范当世于江湖漂泊之后欣逢陈三立,大有恨不相逢早之意。归途为风浪所阻本是憾事,但在伯子看来却是“转借风波尽乐哀”,归心断,喜心回,这是多么直白的感受。海内飘摇多年,终于得遇知音,以文章诗酒相乐。

范、陈岁晚相别,范当世复作《余既与伯严稍稍赠答无几而决行矣携大集以归用韵而成惜今日之作》、《里中岁晚郊行复用伯严见诒之第二首韵以寄》二首相赠。

二、离合悲欢一刹那

光绪二十六年(1900),陈三立之父陈宝箴突然去世,对他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而这其中,更多的是他对父亲的愧疚之情。1895年秋,陈宝箴擢升湖南巡抚,实行变法。三立随侍其父抚湘,二人苦心孤诣,招致人才,出台改革措施,整顿风气,一时少长咸集,群贤毕至。1898年戊戌政变失败后,宝箴以“滥保匪人”被罢免。三立一同被革职,一生抱负遂尽于此。更为悲戚的是,陈宝箴于庚子年死于非命,其中多少是为三立所牵累。陈三立自言“通天之罪,锻魂锉骨,莫之能赎”[2]。父亲的猝逝,国家的分崩离析,在陈三立的心中形成了“孤独”的生命感怀,是“终天做孤儿”的深痛。

多年未见,感叹老友丧父之痛,范当世“扶衰病经过”,以抱病之躯前往西山吊唁,并作《西山崝庐吊伯严悲思右铭姻伯作伤秋五首次韵杜甫伤春》,其所抒泄的情感复杂多变,“客子言纡恨,贞臣死蹙容”是对陈宝箴枉死的抱屈;“大波平地起,雌霓亘天垂”、“言从两宫去,坐失百年机”是对朝廷的讽刺;“法败群强怒,邦崩万象离”,“祸及生民日,冤归守土臣”是对国家民生的担忧。后又作《伯严卒哭同行舟中有赠》,同是漂泊流浪,同是国家破灭,受儒家文化熏染的知识分子心中都有一个“君国”的概念,时局变化使得这种依赖瓦解,因此陈三立的“失怙”之痛已经包含了更广泛的文化意义,身处末世,心境凄凉,所以范当世开头便以“怜君似我无根蒂”说之,二人此时的心境类似,再加上范当世刚有丧女之痛,人生的无奈在两人的心中形成了情感共鸣。

光绪二十七年(1901),陈三立作《衡儿就沪学须过其外舅肯堂君通州率写一诗令持呈代柬》,“吾尝欲著藏兵论,汝舅还成问孔篇”是对传统文化的反思,“生涯获谤余无事,老去耽吟傥见怜”是诗人感叹生涯获谤,余生无以用事,“胸有万言艰一字,摩挲泪眼送青天”,身世感慨与万千遗恨集于一心,欲说千种愁,却只一“艰”字。茫茫天地间无处可诉凄凉,只能“泪眼送青天”。范当世作《伯严以所影日本遗留之宋刻黄山谷集为中丞公墓铭润笔且诒一诗次韵奉答》,范当世应陈三立之请为其父作《故湖南巡抚义宁陈公墓志铭》,作为答谢,报以黄山谷集。时世混浊,诗人心中充满忧愤,这种情感与陈三立心中所感是共通的,故二人引为知己。“欲把斯文待灰烬,凭何写恨向苍天”是对传统儒学的反思。

陈三立《寄肯堂》“公知吾意亦何有,道在人群更不喧。碌碌已穷鼯鼠技,姝姝欲併蠹鱼魂”, 经历世事变幻,陈三立感慨自我的碌碌无为,悲叹国之不国,这种心情是为范当世所知的,所谓“公知吾意”。心灵世界的相通是二人惺惺相惜的基础。范当世《答伯严用叔节韵见寄系以辞曰时势隔日而异观心期极古而并喻来章所慨决答如斯》一诗,“与复又添垂老泪,荒茫永有未招魂。商量去孔诚可说,只向深山万古存。”时局动荡,国家屡屡陷入危难,在诗人眼中是一滴又一滴的垂老之泪。

经历人生沧桑变故之后,范当世、陈三立二人更能体会到彼此心境的共通之处,这段时间的唱酬之作,不仅是个人心绪的表达和抒泄,更是末世文人的家国之忧,晚清时局变动,知识分子心中的情怀与理想宣泄在诗文当中,由此也可以窥见晚清历史的发展变化。

三、得有斯人力复古

光绪二十八年(1902)至二十九年(1903)间,范当世多次来往金陵,时陈三立亦在江宁,故唱酬之作颇多。是年中秋,陈三立以城间胜处在复成桥遂约范当世、俞明震等人赏月,至则月色不莹,后乘舟至四象桥,月色转莹,与范当世徘徊良久,作诗相酬。范当世后作《为伯严录天津甲午中秋诗……次韵尽意》,八年前甲午战败,中秋夜范当世作《中秋次韵高季迪张校理宅玩月》,沉郁悲壮。今宵中秋之游在诗人看来是能偿向时所惋惜的。“拼将特地清醒眼,来觅当年散失秋”,当年的悲愤与凄凉于今日更要记住,彼时甲午战败,书生无用,也不过是“乾坤腐儒”,人生被缚,“翻覆自缚真如蚕”。此时时局依然混乱,要时刻保持清醒。“寂寂山川夜逾靜,沈沈歌管死无忧”中“山川寂寂”是无言的愁苦,“歌管沉沉”是浓重的悲哀。陈三立亦作《肯堂为我录其甲午客天津中秋玩月之作诵之叹绝苏黄而下无此奇矣用前韵奉报》,“得有斯人力复古,公然高咏气横秋”,直言范当世“玩月诗”堪比苏黄,可见其推崇之意。“大月难窥彻骨忧”饱含忧愁,是身世之叹,也是忧国之愁。

光绪二十八年冬至前,范当世作诗送陈三立回江西省墓,“不醉几番真负汝,曰归何事益凄然”(《釀雪不成送伯严江西省墓》),依依惜别。翌年春作《示伯严》,“明朝虽上巳,终觉未回春”,这里的“未回春”不仅仅是自然界的春天,实则暗含人生迟暮之感,可是此时的诗人也才中年。命途多舛,病痛缠身让他比同龄人对自然节候更为敏感。四旬连阴,千里成雨,病躯厌世,儒者愁人,而这份忧愁未向他人所诉,只是“示伯严”,由此可见二人情谊之深。

光绪二十九年(1903)十一月二十九日,范当世赴缪荃孙金陵春招饮,寓陈三立住处,当日夜大雪,二人得以酬唱不已。唱酬之作有范当世《与刘聚卿晤谈后归而大雪为诗记之》、《雪夜叠韵酬伯严见和伯严谓我来岁当垦西山》、《感愤题金陵》,陈三立《和肯堂雪夜之作》、《雪夜再和肯堂兼感近事》、《肯堂有感愤题金陵诗次其韵》。这些唱酬之作既是自我情感的寄托,也有对国家的忧患。范当世与陈三立虽是中年却有迟暮残年之叹,这是对时局政事的无助感以及个人生命遭际的无奈感。

光绪三十年(1904),范当世不幸病逝,在这之前,范当世于陈三立还写下了感人的诗篇“岂有神方通绝域,但教死友值生年。明朝涕笑申江浦,应使陈姚有俊篇”。诗人自知时日无多,对朋友却寄予期待,“死友值生年”是死生师友的肯定。老友离世,陈三立悲痛疚恨,哭之以长诗三首。知音不在,无限怅惘。不久,陈三立伤怀故友,作《雪夜感逝》,“仰天侘傺谁相语,断续江湖白雁来”是诗人失去知己好友的孤独无依。《正月二十二日通州南郭外会送肯堂葬》开篇“重来城郭更寻谁,海气荒荒接所悲”即表现出浓重的孤独悲哀;“斯文将丧吾滋惧,微命相依世岂知”,你我都是人生失意之人,微命相依,世人又岂知我们的心意。“斯文将丧”更是对范当世文学造诣的赞美和对国家的担忧。

民国三年(1914),即范当世逝后十年,又作《雪夜读范肯堂诗集》。“老至亲故稀,况有深语传”,故人日渐稀少,但其著作还在,还可以看见他的平生意气。“向怪古人痴,牙琴为绝弦”,当时还嗔怪古人痴,真到自己经历过,才发现知音逝去,琴声再无人可以领会。陈三立与范当世的知己之交,是高山流水般的心意相通,以至十年以后,散原老人仍然“取诵肯堂诗,重接平生欢”。

这些诗不仅可以看出范当世与陈三立之间的文学交往,同时也能窥见历史的印迹。范、陈二人虽绝迹官场,淡泊名利,但心忧黎庶,传统儒家士人的责任担当仍然呈现在他们身上。二人诗文造诣相当,人生境遇相类,其唱和诗的思想内容不仅仅反映了个人的心绪情感,更多的是对国家的担忧,对百姓的关心。“身世之感,家国之痛”[3]一并抒发,其所抒写的悲痛惟有二人能心领神会。

注释:

[1]钱仲联《清诗纪事》,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4326页。

[2]陈三立著,李开军校点《散原精舍诗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855页。

[3]汪辟疆《汪辟疆说近代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8页。

参考文献:

[1]范当世著,马亚中、陈国安校点《范伯子诗文集》(修订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2]陈国安、孙建.范伯子研究资料集[G].镇江:江苏大学出版社,2011.

[3]陈三立著,李开军校点.散原精舍诗文集(增订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4]汪辟疆《汪辟疆说近代诗》[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5]钱仲联《清诗纪事》[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

[6]孙虎《家国旧情迷纸上,兴亡遗恨照灯前——陈三立“崝庐诗”主题思想研究》[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

[7]龚敏《范当世与陈三立的文学交往》[J].《古典文学知识》,200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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