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汉学家卫三畏《英华分韵撮要》的粤语音系比较研究

2020-01-02 06:19
文化学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官话字典拼音

张 颖

“美国汉学之父”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于1856年编撰出版粤(汉)英双语字典《英华分韵撮要》(AtonicdictionaryoftheChineselanguageintheCantondialect,以下简称《撮要》)。《撮要》是美国早期同时期来华西人学习汉语(粤语)的必读教材之一,其出版是美国早期汉学粤方言研究的重要发展阶段。本文从该字典的编撰背景、拼音方案和闽粤方言异同角度,分析卫三畏对粤方言研究的方法和路径,探讨该字典在近代粤英双语字典发展史和美国早期汉学史上的地位和作用。

一、《英华分韵撮要》的编撰背景

19世纪上半叶,在华西方传教士已经出版了一些粤方言字典或词汇手册。《撮要》编撰背景源于1849年卫三畏编写一本粤方言词汇对照小册子的计划,以此作为他早期出版的另一本字典《拾级大成》的资料补充。在编撰过程中,因收集到丰富的粤方言资料,卫三畏决定改变原定计划、编写更为完整的粤英字典。此后的时间,卫三畏经历了《中国丛报》后期出版资金短缺、采编文章减少而后停刊、1853—1854年卫三畏陪同美国舰队访问日本等问题或事务,1856年,卫三畏的粤方言汉英字典《撮要》终于正式出版。

《撮要》共收录7 850个汉字,其编排计划参照马礼逊《华英字典》,卫三畏在保证内容准确完整的基础上,优先考虑字典的实用性和便捷性,但他提到在实际编排过程中存在以下困难:

首先,中西双方在宗教信仰、道德观念和精神情感表达方面的习惯存在巨大差异,使用的字词在表达意义上也不完全一致,因此《撮要》中对每一个字都必须要精准解释。

其次,中文(粤语)有一些抽象的字词,比如源于文化背景的差异,卫三畏承认对于孔孟之道难以有确切的解释让外国人真正理解,由此增加了外国人学习和理解汉语言的难度。

最后,近代以来,广州作为中西方关系处于战时冲突或紧张对峙局面的首冲之地,外国人普遍难以长期驻于此地从事字典编撰工作。考虑到字典篇幅所限、编撰时间较为紧迫,卫三畏对《撮要》收录的汉字只作一般性解释,字典也没有广泛收入法律、医药、占星术、诗词和中国人科技方面的技术性词汇。卫三畏希望《撮要》能帮助外国人用最简便实用的方式学习粤方言,因此《撮要》更注重对字词释义、同时收录了大量同义词或同义表达法,详细解释字词的细微差别和在词义上变化。综而言之,《撮要》收录编撰的字词和同时期其他英汉双语字典相比,更加符合有一定中文基础的在华外国人使用。

二、《英华分韵撮要》的拼音系统

《撮要》创制的东方语言拼音系统是双语字典拼音方案发展历程上的重要发展阶段。早期来华传教士如罗伯特·马礼逊(Robert Morrison)、马希曼(Joshua Marshman)、德庇时(John Francis Davis)等人,都曾设计过汉字罗马字母拼音方案,但标准不一,甚至千差万别,实际上给外国人学习汉语造成了发音混乱、无所适从的选择困难。1839年,卫三畏在《中国丛报》撰文建议统一英汉双语字典拼音系统的标准。此后,艾约瑟(Joseph Edkins)、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在卫三畏提倡的拼音系统基础上先后创制了自己的新拼音法,并为后世所普遍采用。

粤方言标准发音法的依据来自早年流行于中国的一部中文书籍《江湖尺犊分韵撮要合集》。《撮要》的拼音系统是在《江湖尺犊分韵撮要合集》基础之上创制发展的。这本小册子包括7 327字,一共175页,基本上每页42个汉字,但是该书对汉字的解释比较含糊难懂。虽然卫三畏对《江湖尺犊分韵撮要合集》的具体内容并不太满意,但是该书价格便宜,内容贴近广东日常生活、具有实用性,相比之前分散的信札、卡片等装订而成粤方言语言资料小册子,《江湖尺牍分韵撮要合集》可以算是清代两广读书人颇为推崇一本粤语正统的韵书,它以常用文体并且按照音调排列,对卫三畏编撰新字典的构思大有启发。因此,卫三畏编撰的字典借用“分韵撮要”,命名为《英华分韵撮要》。

卫三畏认为《江湖尺犊分韵撮要合集》的拼音方案总体上比较合理。该书按韵部排列,分三十三韵部,韵部内分小韵,小韵按照阴平、阳平、阴上、阳上、阴去、阳去、阴入、阳入排列。绝大多数小韵有字义无反切,故其声母系统只能从韵部内小韵音位对立来考证。因此,卫三畏借鉴《江湖尺犊分韵撮要合集》的33个韵部排列方式,在《撮要》中对韵部之间差异进行明显区分,同时在每个韵部条目之后作详细解释,将同类韵部发音附于之后。《撮要》的韵部拼音方案有助于学习者快速理解和掌握粤方言的韵部发音规律。卫三畏指出,在华外国人利用《撮要》学习粤方言的韵部,比《江湖尺犊分韵撮要合集》的句末语气助词更容易为人理解和掌握。

在韵部之外,《江湖尺犊分韵撮要合集》共有二十三个声母,各声母所管辖的字与现代粤话基本相同,《撮要》借鉴了《江湖尺犊分韵撮要合集》的声母体系,其共分六类,其中“见”“古”“溪”“困”为开口与合口对立。卫三畏对《江湖尺犊分韵撮要合集》声母进行考察后,认为对于初学粤方言者来说,其中五种类型的发音需要特别注意,因为这五种类型声母使用的频率高、发音相近,稍有不慎就容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卫三畏随后详细列举了这五种类型:一是“au”,在发音的时候要注意区分后面是否有“ng”或“h”,二是“chi”和“tsing”,发音的时候要注意“ch”“ts”和“tz”的清浊音的区别;三是读“fung”的时候,广东东南沿海地区经常会将“f”读成“h”或者“w”,因此初学者在读或听的过程中要特别注意它们之间的区别;四是“lam”和“ma”的首字母,有些人会将“l”的读音发成“n”,或者“m”的读音发成“l”;五是“sám”和“shing”,平舌和翘舌之间容易混淆。卫三畏指出,在粤西地区,很多人会将“s”读成“sh”,这样的读法刚好和我国澳门地区相反[1]。

粤语音调当属外国人学习汉语的难点之一。在《撮要》序言里,卫三畏明确指出不能按照西方人语言的发音习惯去寻找汉字的重音、语调,而应该采用情景教学法和代入教学法,用外国人比较熟悉的西方乐器如小提琴和音乐术语,向学习者解释汉语声调的重要性和教授掌握汉语声调的方法。卫三畏以“wan”的发音为例介绍粤方言的八声:上平(温)、上声(稳)、上去(愠)、上入(屈)、下平(云)、下上(尹)、下去(混)、下入(核)。《撮要》在解释粤方言音调的同时,也对东南亚地区的缅甸语、泰语等中国周边国家语言进行比较说明。

三、《英华分韵撮要》粤方言和中央官话比较

《撮要》导言分析了粤方言与中央官话的区别、粤方言与广东省内其他方言如客家方言、潮州方言等之间的区别,堪称卫三畏研究粤方言与其他方言的一篇学术论文。

《撮要》里指出,粤方言和南京官话在发音上有较大差异。卫三畏认为,在广州一带,粤方言在发音和字义总体上大体一致,在此地区人们交流基本无障碍,但是在此地区之外,比如位于粤市西南的新会地区,当地方言在语音上明显区别于粤方言,以至于学者们都很迷惑新会地区方言缘起何处。粤方言与广东省东部地区如潮州府、嘉应府的方言也有明显区别。他们居民的话语也很难被广州一带人们所理解。卫三畏认为,在19世纪中叶,嘉应州的客家方言分支比较均匀地分布在粤北地区,他们持客家方言,但是大多能够听懂粤方言。然而,对于从北方、中原甚至江南地区来到广东地区的人而言,粤方言与南京官话之间的差别太大,以至于他们必须要聘请翻译才能够和当地人顺畅交流,否则完全无法听懂和理解粤方言和客家方言。

众所周知,南京官话和粤方言的发音存在明显差别,几乎所有的汉字都会在四个声调的发音上有不规则的变化,但南京官话和粤方言的最大区别在于句末汉字的发音。粤方言的字末或句末,明显带有k、p、t等短暂的爆破音,显得更加铿锵有力、干脆利落,也显得更加韵律十足、朗朗上口。《撮要》导言指出,粤方言的发音,与字正腔圆、四平八稳的南京官话以及柔软绵糯的江浙方言的发音形成了鲜明对比。江浙一带的人们普遍认为,尽管两者之间发音体系等存在巨大差别,但粤方言比闽方言更容易掌握,因为后者在初始发音体系上的变化范围更广,也更加复杂。

卫三畏对潮州方言与粤方言的发音方法进行了比较分析。潮州方言和粤方言不仅在起始音节而且在末尾音都有比较大的变化。比如,在潮州方言里起始音很少能找到“sh”或者“f”的发音,或者粤方言里很难找到“b”“lw”或者“mw”的起始音。而“ù”的间隔音在潮州方言里很常见,但是在粤方言里却很少出现。与此同时,在粤方言中,没有以“iáng”“iák”结尾的鼻音发音,但在潮州方言中却很普遍。因此,在广东省内持粤方言和潮州方言的民众或许可以生活在一起,但是他们之间的语言区别非常明显。广东省内粤方言和潮州方言之间的发音差别是无以计数的,尤其是潮州府以西的地区,几乎每个村社都在一些词汇的发音上有特殊的区别。

卫三畏指出,粤方言的华南地区比华北地区的发音更加严格并存在更大的差异。为了加深学习者对粤方言与南京官话之间发音区别的印象,卫三畏还饶有兴趣地列出部分南京官话[2]:

ei, nearly as inweigh, but very open, both vowels being heard.

“ei”发音接近“weigh”,但“ei”发音非常开放,两个元音都被听到;

iáng, likeiáh, except the finalng; both are pronounced broad.

“iáng”和“iáh”发音音域一样广宽,除了末尾音“ng”不发音;

iáu,ié,ién,ih,in,ioh,iuch,iuen,iuh,iun, andiung, are all to be sounded distinctli, the i to be plainly enunciated before the other letters.

“iáu, ié, ién, ih, in, ioh, iuch, iuen, iuh, iun”和“iung”发音都与其他不同,因为“i”在其他字母之前都要清楚发音;

ueh,uen, anduh, are all to be distinctly. All words ending in h, are in thejihshing, but it is generally so soft as to lead many to say that this tone does not occur in the court dialect.

“ueh, uen, ”和“uh”的发音都很独特,以“h”结尾的字都是去声。但发音比较柔和,多数认为在官话里不会出现这个发音。

卫三畏指出,在将所有的声母和韵母的拼音方案结合之后,在粤方言中将会出现能够用罗马字母拼音代表出来的1 220个发音,但可能会有一些比如“kwòm、táng、lút、püt、kwēung”等发音在粤方言里是无法发音的,因此《撮要》里只出现707个不同的音节方案。卫三畏严格按韵部编排,每个汉字除了有英文释义外,还分别记录粤语和官话读音拼写方式,同时卫三畏特意制作了一张粤方言拼音表附在该书序言里。卫三畏指出,《撮要》旨在全面提升在华外国人的粤语会话水平,尤其是内容涉及粤方言、潮州方言和客家方言三种地方方言之间的区别分析,是该书的一个亮点,因此与以往的双语词典相比,该字典的内容更全面准确,也更符合外国人学习粤语的要求。尽管卫三畏强调,使用《撮要》的学习者才是评判这部词典水平高低的权威者,一切待他们使用后去评价。1859年,卫三畏的好友威廉·麦希在美国东方学会会刊上发表文章详细介绍了这部字典以及西方人学习汉语的相关问题,此后该字典陆续在美国公理会差会(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s,ABCFM)海外驻地美部会出版销售,曾畅销一时。

综而言之,《撮要》成书于19世纪中叶、中西方经贸和文化交往日益密切之时,美国汉学家卫三畏采用东方语言拼音系统,首次对粤方言与中央官话、粤方言与其他方言如客家方言、潮州方言等之间进行差异性的比较分析研究,符合同时期来华外国人快速学习粤方言的急切需要。《撮要》不仅是近代以来卫三畏编撰的粤英双语字典发展史上的代表作之一,它也标志着19世纪美国早期汉学在粤方言研究领域发展到新的历史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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