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笔记

2020-01-03 10:20东青
全国新书目 2020年8期
关键词:谷仓朱迪玛格丽特

东青

北京人,曾为广告人,2017年开始在豆瓣阅读连载长篇推理小说。

书中的主人公朱迪,从北京落户到一座静如止水的英国小城,这让他有些憋闷,幸好在写作课上,她遇到了一群有趣的同学。然而,一位同学的意外死亡,揭开了一个几十年前的梦魇……

2014年9月,英国

别抬头,别看她的脸。今天晚上躲过去了,你就没事了。朱迪反复告诫着自己,同时往被窝里缩了缩,把脖子周围的一圈被子都掖紧了,似乎这样能把邪恶挡在外面。雨滴敲打窗玻璃,每一声都在催眠,朦胧中潮气化身成一条滑溜溜的小蛇沿着窗缝往里钻。闭上眼睛,朱迪又回到了梦中的场景。

她还是一个人,站在一大片旷野上。有一刻她似乎在飞速地移动着,那几匹马向后退去,她能望出去很远很远,只是见不到一个人影。绝对的安静,耳畔只有风声,头顶的云朵走得很快,刚聚集了又被吹散。老谷仓躲在一个矮矮的山坡后面,偷偷地冒出一个角。再往前走,经过一个废弃的马厩,就看见了谷仓的正面,黑色的房顶,红漆斑驳的木门,还有爬满石墙的常春藤;沿着墙根摆着一排花盆,盆中的杂草和花一样高。四周连一个邻居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只觉得正在一步步地靠近谷仓。红漆木门的铜牌上刻着“远离尘嚣”,这让她记起了那本从来也没读完的书;朱迪刚想伸手去触摸那几个字,门就打开了,她迈步进去。

屋里像一个黑洞,她不得不手扶墙壁让眼睛适应一会儿。石头墙上没有像样的窗户,只在粗糙的墙面上凿出几条窄缝并镶上玻璃;两三道细细的阳光从缝隙中挤进来,企图照亮这一团黑暗。尽管朱迪小心地移动着,地板还是在脚下嘎吱作响,仿佛在抱怨她太沉了。她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儿听到过。也许是在她另一个梦里?仿佛是沿着同样的路径,朱迪又站在了自己昨晚甚至前天夜里的脚印上,一定是这样的,因为她看出去的角度完全一样。

房顶上有很多粗黑的椽子,横穿正中的大梁上垂下一条绳索,而绳子的另一头就勒在康妮的脖子上。她就这样挂在偌大的谷仓中,如同一条被遗忘了的熏三文鱼。朱迪不想再看了,可是她一步也动弹不得,有什么人用力撬起了她的下巴。

康妮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裙,裙摆很短,流苏很长。这让朱迪想起小时候玩的宫灯穗子,长长一束垂下来,让人忍不住用手去托它,掌心里是凉凉的柔滑。屋里忽然有风吹过,风带起了康妮裙摆上的流苏,就连原本僵直的尸体也变得轻柔了,一下一下地舞动起来,然而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似乎在摆脱颈间的绳索。

朱迪害怕起来,想跑却迈不开腿。这是梦,她提醒自己,死人是伤害不了你的。康妮-拉塞尔永远沉默了,就像一条毒蛇被打了死结。一想到这个朱迪甚至有些高兴。但她猛然记起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玛格丽特在哪儿?她回头去找,然而身后是空的。

“帮帮我!”康妮大叫了一声,双眼圆睁活像两只鼓胀的鱼鳔。朱迪吓得直往后缩,想躲在什么后面却无处可藏。

“帮帮我!”

这一回吼声更响了,感觉全身都在使劲。她的四肢像断了线一般抬不起来,只能不停地扭动躯干,看上去像一条垂死的大鱼在拼命甩尾。见朱迪迟迟不肯行动,康妮更气愤了。她的眼珠越胀越大,从尖削的脸上一路鼓出来,上面的血丝都清晰可见,终于伴随一声巨响炸开了。

朱迪醒了。估计她踢腾的动作有点大,连身边的鼾声也止住了。

“别开灯。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身边的人并没有坐起身,只含混地哼了一声。她近来的噩梦比经期还有规律,而事情一旦有规律可循,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果然,床另一边的呼吸很快均匀起来,片刻之后,鼾声也恢复了。

朱迪想翻个身接着睡,被子却捆得太紧了,只好先给自己松绑。直挺挺地躺了一会儿之后,她放弃了,蹑手蹑脚地下楼去找安眠药。那位好心的医生提醒过她,每晚都服药就不起作用了,她尽量忍着不吃,但今晚例外。接自来水的时候,她在漆黑的窗户上看见了一个身影,误以为是康妮站在窗外,吓得差点把水杯撒了手。

服过药,她倚靠着冰箱定定神,听热水在管道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厨房是一个人最后的避难所, “夜草”更是治愈噩梦的良药。不过在开吃之前,她需要把今天的梦记录下来。最近几天朱迪一直坚持做噩梦笔记,这在她是难得的定力了。按老师的说法,即便是最糟糕的经历,作家也能挖掘出有价值的体验;如果把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利用自己的悲剧来成就自己。朱迪长叹一声,仿佛想排空胸腔里的晦气,感慨自己三十好几了从北京搬到英国,刚刚安顿下来就撞见了一具死尸,算不上悲剧,顶多是背运罢了。让她心烦的是梦境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朱迪甩甩大脑袋在桌边坐下来,翻开了噩梦笔记。

前天的记录写道: “女人滑滑的长发蹭在脸上,就像一个凉飕飕的丝绸枕头贴着面颊。”她皱了一下眉头,真矫情,而且逻辑也不通。在梦中自己站在地板上,死者吊在半空中,她的头发再长也垂不到自己的脸上。不知道心理学家会怎么解释自己这种现象或症状。她一篇一篇地翻着,怎么可怕的东西经自己一描绘就变得稀松平常了呢?难道这就是噩梦笔记的唯一价值?

她一边叹气一边拉开了冰箱门,逐层审视着,也许可以烤一片面包,再放上一层薄薄的奶酪。她犹豫着,想象奶酪在面包片上慢慢融化。吃药肯定会刺激胃,她从来也没胃痛过,但是不能不防。她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厨房门, “夜草”是一种不宜声张的幸福,老公从没对她的体重发表过意见,然而还有体重秤。

朱迪再钻回被窝的时候,肚子里都是正能量,一心想着北京冬天的暖气,火锅,各种涮的小料,甚至连静电都不让人觉着那么讨厌了。英国的冬天冻不死人,但永远没有暖和的时候。此地的寒湿有一种灵性,不仅会专挑领口袖口的空隙,还能顺着毛孔钻进你的骨头缝里,湿乎乎阴飕飕的甩不掉也拔不出来。困劲终于上来了,迷迷糊糊中朱迪感觉身体在一直往下沉,她并不担心,感觉有一张柔软的网托住了她,或是一把舒适的扶手椅?这是在哪儿,怎么会有火苗一闪一闪地在炉膛里跳舞?小桌上摆着热茶,现烤的松饼,杯碟不时碰撞出脆响,還有人在背景中说话: “这电子火苗是不是很美……明知它是假的,你还是会喜欢……”这是玛格丽特的声音……多好听的英音,听着一点都不费劲,什么时候我能练成这样……“亲爱的,电子火苗是不是很美……”玛格丽特的声音继续在她耳畔萦绕,如同一首循环播放的单曲。很快,朱迪的鼾声就盖过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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