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英语丝路文学的中国形象及其体用之辨

2020-01-07 08:11曾繁健李梦如
关键词:中国形象丝路想象

曾繁健 李梦如

[摘 要] 当代英语文学存在大量“丝路”元素,这决定了丝路文学的外延可以拓展至国内边关文学之外的外国文学。实际上,当代英语文学围绕以“丝绸”“蚕虫”“茶叶”“突厥”及“中国”为核心意象,对中国形象展开了丝路想象;这些中国形象在乌托邦化与污名化的两极钟摆运行,它们虽然反映了“英”方对传统及现代中国的想象和虚构,但更多折射的是“英”方的自我言说;丝路中国形象是“英”方的器用之物,它们服务于“英”方自我言说的本体,即丝路中国形象要么成为了“英”方解构自我,诉求革新的参照,要么成为“英”方自证自我优越,确保中心地位的他者。惟有如此认知当代英语文学中的中国形象,我们才能从“英”方的中国诉说中更好地体认自我,促进中国文化的自省和自信。

[关键词] 当代英语文学;“丝路”想象;中国形象;他者参照;体用之辨

[中图分类号]I106.2;I106.4    [文献标志码]A

一、引言

“丝绸之路”是一条以丝绸为典型货物特征的贸易之路,商贾、教徒、外交家、军队和学者以此为路径活动频频。首先,它是张骞凿空的官方通道,“西北丝路”。其次,它是北向蒙古高原,再西行天山北麓进入中亚的“草原丝路”。其三,它是由西安至成都再到印度的“西南丝路”。其四,它是从广州、泉州、杭州、扬州等沿海城市出发,从南洋到阿拉伯海,甚至远达非洲东海岸的“海上丝路”。然而,“丝绸之路”并非仅局限于一个简单的地理概念,它更是一条横跨海陆路延伸至西方世界的一条丝路文学之路。

“丝绸之路”自古就是中国与世界其他国家政治、经济、文化、文明交往的要道。旧时的中华民族能于世界民族之林屹立不倒数千年,与“丝绸之路”密不可分,因为它是古代中国稳居发展、富饶之列的必要因素。时至今日,它已然成为了东西文明交汇之路的代名词。因为文学反映生活又远高于生活,“丝路”不可能缺席英语文学的域场而独立存在;何况文学还是各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丝路文学也就成为了当代丝路文化研究的重要一环。尤其在语言学学科提出“为一带一路战略铺好语言之路”的口号之后,文学不应也从来不会缺席,它必将成为巩固和加强各国、各族友谊的黏合剂,自觉承担文化使者的责任。1877年,德国地理学家、教育家斐迪南·冯·李希霍芬(Ferdinand von Richthofen)曾在名著《中国——亲身旅行和据此所作研究的成果》(China: the Results of My Travels and the Studies Based Thereon)中首次提出“丝绸之路”(Seidenstrassan)这一概念,首次使用“丝绸之路”一词来形容中国西部前往欧洲的贸易路线。在此以降的150年来,“丝路”和“文学”直接组合在一起,出现了“丝路文学”的概念。[1]7

纵观国内“丝路”文学相关研究,陕西联合近十个省份,于2006年启动了世界文化遗产“丝绸之路起始段和天山廊道的路网”项目研究,期间也刊发大量学术文章,出版了数十部“丝路”文化的介绍性书籍。但他们研究的概念重点在于国内“丝路文学”,其内容焦点在于古代文学研究,尤以“边塞诗”的研究为甚。但西北边塞诗并非等同于“丝路文学”,其研究视角也有一定的局限性——从总体上说,他们把边塞诗视作了文化之“墙”,而不是文化之“门”,且主要以边塞诗中的“丝路”元素,视作“丝路”文化遗产与文化介绍的论据。而在英语文学中,“丝路”现象则言之更少,中国之外涉及“丝路”元素的文学作品也并未纳入“丝路文学”研究的范畴;曾繁健只在《英诗中国元素赏析》(2012)及《英诗中国形象的客体输入与反观》(2013)中对此偶有述及,他在专著中例述了“中国加篷车”“武夷大红袍”“丝绸”及“陶瓷杯”等丝路元素,但并未对英语“丝路”文学的概念加以明示。

在国外,虽然法国、德国、俄罗斯、印度、日本等国家出现了一些“丝路”著述,但大多以评介为主;系统的有关丝绸之路的文艺论著与论文较少,更缺少“丝路”文学研究相关的系列性学术成果。在英美等主要英语国家,虽然他们通过古罗马及古希腊人了解到了“丝路”的中国文化,从中也受益匪浅;但因为并非丝绸之路的直接当事国,他们在英语文学中对这些“丝路元素”引经据典之外,对英语文学“丝路”想象的研究涉入不深,更枉论“丝路”中国形象的研究了。

二、当代英语文学的“丝路”想象

那么,什么是“丝路文学”呢?它是以“丝路”为题材或主题的文学?还是在“丝路”国家和地区范围内出现的文学?换言之,它是一个特定内涵的概念,还是一个包容万象的概念?石一宁认为它应该定义为“题材涉及丝绸之路的文学”。这一定义虽然看似将目前包罗万象的“丝路文学”范围缩小,但它的内涵更为充实,外延也更为清晰。[2]这一观点与英国学者吴芳思(Frances Wood)的思路一致,她曾说:“今天,很多人把‘丝绸之路当作一个广义词,使之不仅涵盖了遍布高山和沙漠的辽阔地域,还蕴含了悠久的文化历史。因此,‘丝绸之路就不应该局限于国内文学的范畴,它必然是跨国、跨域、跨文化的世界文學,跨文化视野是其应有之义。”[3]3

于是,作为世界文学一部分的英语文学,纵然天涯海角,也在现代“丝路”的文化疏通和架设下,置身事“内”——文本中出现了大量的“丝路”元素,也即英语文学中出现了一些反映丝绸之路沿线及其辐射地区生活的素材,其中也不乏“丝路”精神元素的描述。这一文学现象我们称之为“英语丝路文学”。所有这些英语作品显现出文学艺术领域的“丝路”想象,直接指向了长期以来他们内心“乌托邦化”的圣洁之地——中国。18世纪以前的中土之国,二战时期因为与英美结盟而宛如昙花一现的华夏,以及21世纪凤凰涅槃的中国等,都包含在当代英语文学的题材之中,它们记载和反映了中华民族的物质、精神文化。这些文学作品最直接最显要的特征是文中出现了“The Silk Road(s)”(丝绸之路)、“Tartar”(突厥)、“Cathay”(契丹)、“Tokaharians”(吐火罗人)、“Loulan”(楼兰)、“Khotan”(于阗)、“Turfan”(吐鲁番),“Juyan”(居延海),“Zhenghe”(郑和)等英语词汇;“丝路”沿线的商贾、集市、地理名词、民俗、风情、史实等英语单词也出入其中,它们共同成为了英语“丝路”文学的标记性特征。作家布兰顿·卡罗(Brandon Caro)的小说《古老的丝绸之路》(Old Silk Road,2015)开宗明义,以“丝绸之路”为标题,以美军的阿富汗战场为背景,描述了一名士兵的故事,故事内容不禁使我们扪心自问:除了战争的徒劳,我们还能期待其它结果吗?[4]书中出现了“茶叶”“丝绸”等“丝路”元素。康拉德·沃特斯的小说《丝路之旅》(Journeys on the Silk Road,2011)讲述了戈壁沙滩上看护经书的僧侣与探险家奥热尔·斯顿之间的故事,故事发生在中国的敦煌莫高窟,主人公发现洞中藏有大量稀世佛像及尘封千年的经书,而在斯顿的威逼利诱下,这些珍宝不幸被大量私分。[5]此外,德比·里克斯(Debbie Rix)所著的《丝路之女》(Daughters of the Silk Road,2016)则围绕单身母亲米兰达与一只珍贵明代龙纹花瓶之间展开。这只龙纹花瓶是家族的财富,代代相传,于2015年流传到了米兰达的手中。故事在当代的米兰达以及龙纹花瓶的历史之间不断交错。为丰富故事内容和背景,作者还增补了大量有关中国与丝绸之路的知识以诠释花瓶的传奇之旅。[6]凯特·詹姆斯(Kate James)的小说《戈壁滩上的女人:丝路之旅》(Women of the Gobi:Journeys on the Silk Road,2006)是一部旅游文学作品,文中主线描述了主人公为追寻自身信仰,寻找某位年长基督徒遗留下的精神遗产——三重奏(The Trio),便跟随三名基督徒穿越戈壁滩,长途跋涉,开启了漫长的丝路之旅。“丝绸之路”贯穿全文始终,主线主人公的旅程和副线“三重奏”的故事不断交织,更加凸显了“乌托邦化”的中国形象。[7]另外,还有美国学者白桂思(Christopher I.Beckwith)的小说《丝路帝国史:从青铜时代至今的内陆欧亚史》(Empires of the Silk Road:A History of Central Eurasia from the Bronze Age to the Present,2009),以及维恩·阿斯顿(Wayne Ashton)的小说《赤道》(Equator:A Novel,2010)等,皆是以“丝路”元素为背景的英语小说。

再论英语诗歌领域,丝路元素诗人加乐弗(Katherine Gallagher)的诗歌《我——签字》(I—Signs)出现了以下“丝路”元素:“加德满都的佛光(Shrines in Kathmandu),“漂浮的泰姬陵”(Taj Mahal),“骆驼(camel),“阿姆利则”(印度金光寺所在地——Amritsar),“阿富汗青金石山”(Afghanistan's lapis-lazuli mountains),“丝路”(the Silk Road),丝路城市“伊斯坦布尔”(Istanbul),“藏香”(incense),“藏红花”(saffron)等。拉迦·南迪(Raj Nandy)的诗歌《丝路故事》(Story Of The Silk Road)出现了克里特岛的“米诺斯文明”(Minoan civilization),“双峰骆驼”(Bactrian camels),“戈壁沙漠区”(Gobi desert region),“中国皇帝”(Chinese Emperors),“蚕虫”(silk worms),“丝茧”(cocoons),“蚕卵”(the worm eggs),“中国”(China),“罗马帝国”(Roman Empire),“秦朝”(Qin Dynasty),“长城”(Great Wall),“匈奴”(Xiongnu nomadic)“张骞”(Zhang Qian)等中国历史及“丝路”元素。罗伊·欧内斯特·巴拉德(Roy Ernest Ballard)的诗《在古老的丝绸之路之上》(On The Old Silk Road)涉及了“大篷车”(caravan),“圣山”(Celestial Alps),“甜瓜”(melon),“商队旅馆”(东方国家为商队提供住宿的客栈——caravanserai),“西藏”(Tibet),“拉骆驼的人”(Camel-pullers),等“丝路”元素。这样涵盖中国及“丝路”元素英语诗歌还有很多,枚不胜举。

三、“丝路”中国形象的体用之辩

英语文学所描绘的中国形象,除了具体有形的自然与实物之外,比如说丝绸,桑蚕、山水,道路等,还包括了一些抽象的精神形象,比如说佛禅思想和中国传统文化等。英语作家借助文学塑造乌托邦化的中国形象之外,还塑造了一些污名化的中国形象,其中也不乏褒贬并生的中国形象。因此,英语文学以“丝路”为器用,塑造既言说自我又反映他者的中国形象的体用之辨,就不能不成为外国文学研究的批判要务。这里的体用,指的是英語作家塑造中国形象的本体目的及“丝路”中国元素的外在表象,“体”是根本,“用”从属于“体”;因此,论文“丝路”中国形象的体用之辨在于明白英语文学借由“丝路”元素,塑造中国形象的根本目的,即英语文学通过“丝路”元素,虚构、想象中国形象、言说自我的本质,核心的核心在于“英”方根据自我不同的历史文化现实,以他者中国为参照,以文学形象的形式,在想象、虚构、事实及意识形态的中国中表达自我的理想诉求——其予以美化的中国形象,是一种充分乌托邦化的文化“他者”,他们借由“他者”中国,批判自我,以表达改革自我的愿景;而污名化的中国形象则从乌托邦化转化为意识形态,以西方现实作为批判中国的标尺,通过对他者中国的污名化,确认“英”方文化的中心地位,以形成强者恒强、弱者恒弱的文化守城效应;而褒贬并生中国形象的借用描述,则是“英”方上述两者目的及心态的兼而有之。[8]

反映在英语文学上,“丝绸”是乌托邦化中国形象的典型符号。众所周知,自西汉起,中国的丝绸不断大批地运往国外,成了风靡世界名门贵族们争相追逐的商品。那时,中国通往西方的商路,被欧洲称为“丝绸之路”,古希腊、罗马人将“丝绸”的“丝”字音译为“赛尔”(Ser),称丝绸为“赛里斯织物”(sericum),中国也随之被称为“赛里斯国”(Serica)、“丝国”或“丝尔国”(Seres);中国人的称呼也因此与丝绸紧密相连,如赛里斯人(Seres,Serian,Sericus)及丝人(Silkpeople)等。[9]13而在众多有关“丝路”元素的英语文学作品中,赛里斯人、丝绸及其关联的丝织品出现频率最高,成为西方学者笔下的主角;可见丝绸在“英”方大众眼中对于中国形象塑造的重要性。换言之,若是没有世界闻名的丝绸贸易,“丝绸之国”的形象便不复存在。在罗马黄金时代的诗人笔下,维吉尔写道:“赛里斯人是如何从树叶上采下这样纤细的羊毛的呢?”[10]在拉贾·南迪(Raj Nandy)所写的《丝路故事》(Story Of The Silk Road)一诗中,他将“丝绸”称为“世界的奇迹”(When China had produced its first silk, which made the world later wonder and marvel);诗中也描绘了丝绸昂贵的价值,以及西方人对购买丝绸的热情:

“罗马人对中国丝绸如痴如醉/名流贤达对丝绸的质地钟爱有加!/丝绸布料倾国倾城,价值银元300第纳里,/那可是罗马士兵整年的薪水!

英文诗句叙述如下:

The Romans were crazy about Chinese silk,/and their nobility loved that silky feel!/Silk cloth in Rome was valued at 300 silver denari,/which was a Roman soldiers entire year's salary!

从他满是称赞的诗句,不难看出西方人对于丝绸及丝织品的无限喜爱与推崇;而隐藏在其笔下的中国形象,无疑是一种理想状态,被贴上“充满活力”以及“伟大”等标签。而另一位英语诗人切丽·乔伊(Cherie Choy)在诗歌《丝路女神》(Silk Road Goddess)中,更是直接将中国比喻成丝路女神。他在诗中颂赞道:

丝巾在身后飞扬。/你健步轻盈,/众人折服于你的伟大,/不断给你投来赞叹和羡慕。

对应的诗句原文如下:

Your silken scarve soared behind you./And you moved with such tenderness./We marvelled at your splendour,/offered praise and adoration.

在上述诗句中,诗人将中国形象塑造成一名温柔可爱、精致美丽的女子,充满着青春活力与智慧,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边唱着甜美动听的音乐,一边展示着自己的曼妙舞姿。诗人笔下的中国形象被贴上“年轻”“生机”与“活力”的正向标签,其对中国的态度无疑是赞美、倾慕与向往。

男耕女织的桑蚕田园生活也在一些英语诗篇中得到了美好的塑造。庞德(Ezra Pound)所著《神州集》(Cathay)中的《陌上桑》(A Ballad of The Mulberry Road)一诗中,就描绘了桑树(mulberries)、蚕虫(silkworms)及名为“拉夫”(Rafu)的纺丝姑娘(Gauze Veil)等古典中国形象。上述古典中国意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儒家思想浸润之下的男耕女织的传统社会形象——女子在家庭里的作用是纺纱织布。由此,一位美丽女子的形象跃然纸上,即便女子美如拉夫(Rafu),不独好琴棋书画,却独爱桑蚕纺织。通过诗中“丝路”中国元素的塑造,诗人用文字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美好的东方田园画卷,以表达其对理想中的中国古典生活的充满向往。但文字背后的根本,在于表明以作者为代表的“英”方社会亟待变革的主张;毕竟,作为一个西方社会变革的激进参与者,庞德十分反对资本主义工商文明,大唱中国文化的赞歌,“从他对中国文化长达半个世纪的不解之缘中我们不难发现,中国文化一直是他借以疗救西方病痛和摆脱自我危机的一剂良药罢了。”[11]74这也如杜平所称的广义异国情调学说非常类似,它表达了自我想要躲避文明的桎梏,寻找异国可资宝鉴的优点,以实现对自我文明的某种怀疑和批判[12]14。此外,爱德华·萨义德在《东方学》一书也持有类似的观点,“东方几乎是被欧洲人凭空创造出来的,自古以来就代表着罗曼司、异国情调、美丽的风景、难忘的回忆、非凡的经历”。(The Orient was almost a European invention,and had been since antiquity a place of romance, exotic beings,haunting memories and landscapes,remarkable experiences.)[13]11有鉴于此,英语文學乌托邦化中国形象塑造的本体,在于作家基于西方现实的需要,而不是基于中国现实,通过自身的想象与虚构,把当成了一个批判自我、寻求变革的绝佳参照,这与伍辉所言一致,“具有投射欲望、质疑现实以及颠覆现存秩序的功能和意义。”[14]109换言之,这就是体用之辨的第一要务。

至于英语文学污名化的“丝路”中国形象的体用之辨,也重复着上述类似的体用逻辑——“英”方的自我言说为“体”,“丝路”中国形象的塑造为“用”,“用”从属于“体”,其第一要务是为“体”服务。在拉贾尼·阿迪卡里(Rajani Adhikary)写的《丝绸之路》(Silk Road)一诗中,他写道:

糖、香料还有一切好东西,/他们拿走,/他们窃取,/他们豪夺,/糖、香料还有祖国所有好东西。/他们借我们的双手在这土地上劳作,/他们说会带走糖、香料及所有好东西。

对应诗句如下:

Sugar and Spice and Everything Nice They took./They Stole./They Raped./Sugar and SpiceWithin our nations everything nice./They used our hands that toiled our own lands./They said they'd take sugar and spice and everything nice.

他以“香料”及“丝绸”为混合叙事的两种“丝路”元素,对中国形象进行了污名化处理。诗人这样做的根本目的何在?回溯历史,由于输出商品有很大一部分是香料,“丝路”因此也称作“海上香料之路”。那时,中国本土香料的产出较少,而阿拉伯世界却盛产香料,并擅长香料的制作和使用,这正如古希腊学者希罗多德所说:“整个阿拉伯都散发出极佳美的芬芳”;及至唐宋,阿拉伯香料广泛进入中国社会的各个阶层,整个社会“香云缭绕、馨香弥漫。” [15]53因此,作为“丝路”元素的frankincense(乳香)、 aloes(芦荟)、and murr(没药)等香料符号,出现在诗人拉贾尼·阿迪卡里(Rajani Adhikary)所著的英诗中就不足为怪了;有趣的是,它们还与中国的丝绸联系到了一起。但蹊跷的是,作为同样美妙无比的货品,此时的丝绸成了中国通过贸易获取巨额利益的原罪——所谓的贸易殖民、资源掠夺和资本牟利。在诗中通过对上述“丝路”符号的混合叙事,塑造了一个污名化的中国形象,以表达他对“丝路”贸易的所谓不满和控诉,以及急欲改变丝路贸易现状的所谓诉求,诗中的“丝路”(roads forged by silk)不仅与香料(sugar and spice)联系在一起,而且还与“摧毁”(destroyed)、灾难(misery)及殖民(colonization)其等负面词语挂钩,其污名化中国形象的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背后的真实企图无非是满足其狭隘民族主义的私心膨胀。这显然与最近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The Belt and Road)合作倡议的初衷背道而驰。结合该首现代英诗的背景,诗中的“They”指称的便是中国。更为诡谲的是,诗中的糖和香料(SUGAR and SPICE)以大写的方式进行言外之意的强调,一方面指向如糖和香料一般美好的事物,另一方面也暗示如糖和香料般的诱人事物,背后往往暗藏阴谋与算计。此刻,中国形象在诗人眼中极度不堪,充满强烈的地域政治性色彩,如东方是落后的弱势文明,西方是发达的强势文明;东方是经济、文化的从属国,西方是经济、文化的宗主国;东方是非理性的、颓废的、幼稚的、不正常的,欧洲是理性的、道德的、成熟的、正常的。[16]

另外,还有些诗人认为沿着“丝绸之路”传播的并非仅有“文化”和“贸易”,还有疾病。这条从中亚穿过中东、欧洲的贸易路线最终成了传播黑死病的死亡路线。横跨地中海的商船运回的不仅是货物和财宝,还有死亡和悲恸。1300年至1400年间,黑死病来势汹汹,夺去欧洲约5 000万人的生命。因此,肆虐的黑死病成为英国诗歌中的丝绸之路意象之一。正如诗人麦克·戴利(Mike Dailey)在其诗《黑死病》(The Black Death)中所述:

他们跟随商队沿着丝路浩浩荡荡行进,/身上的跳蚤感染了欧洲大陆,/步入城市后,便沿着街道窸窸窣窣觅食,/瘟疫随之蔓延。/很快满目疮痍,尸横遍野,/人如腐肉一般被遗弃。/

对应的诗句如下:

They traveled the Silk Road with the vast caravans./Their fleas were infected across Europe's lands, /And once in the cities, the rats stayed to feed./And the plague was soon spreading and spreading with speed./The bodies soon littered each alley and street./Till they carted them off like slabs of dead meat.

这首诗的主题本意为叙述老鼠身上的跳蚤跟随丝绸之路上的商队,将病毒传播至欧洲大陆,随着瘟疫不断蔓延,城市、村庄和街道的尸体堆积如山。值得深究的是,“They traveled the Silk Road with the vast caravans.”这句话中的主语“They”实际指代的是携带着跳蚤及病毒,远跨重洋的“老鼠”。这些指代不明的称谓,极易让读者产生误解,误会“跳蚤”和“病毒”来自“丝绸之路”的源头——中国。另一方面,诗歌注重头韵,如“they/their/and/and,the/till/they/then”等,运用声音的反复,增强了紧迫感;同时押尾韵,强化诗歌表达的情感,让读者容易受到诗的影响,产生强烈情感共鸣。让中国背负因殖民贸易、资源掠夺而传播病毒、草菅人命的骂名,呈现了极度污名化的中国形象。

那么,英语文学塑造的“丝路”中国形象,为何呈现乌托邦化与污名化的这两种极端表现呢?从跨文化形象学的理论角度分析,“丝路”英语文学作为文化的典型浓缩,其创作内容及形象走向由作家所属的民族特质所决定。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提到,气候、宗教、法律、准则、先例、风俗、习惯等因素,共同对人类思维产生决定性的支配作用[17]305。具体至英语文学的“丝路”中国形象,作家因受到自我政治、文化、历史、宗教及地理的影响,他们对丝路元素的描写以及中国形象的塑造,都隐晦实现了自我言说的本体目的——要么诉说不满,表达变革的期望,要么排斥他者,确认自我的中心地位,要么二者兼而有之。其予以美化的中国形象,是一种充分乌托邦化的文化“他者”,旨在表达不满与期望;而污名化的中国形象则从乌托邦化转化为意识形态,以西方现实来作为批判中国的标尺。尚且,正如伊萨克斯所言,“一个民族在他国所呈现出来的形象类型并不在于它是否与现实相符合,而在于它能否引起各民族之间一系列的刺激、反映或互动,是否诱发了有意义的变革,并对历史产生关键性的影响。”[18]401据此可知,当代英语文学描绘的“丝路”元素以及中国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并不是对中国现实的真实刻画或再现,而是按照作者文化的模式、程序而重组、重写的,是西方文化自我认同的隐喻性表达。它们服务于言说自我的本体目的。

四、结语

综上,西方的中国观变幻反复。正如赫尔德曾表示:“糟糕的是人们最终还是无法寻得一条既不美化也不丑化中国的中间途径,无法得到一条真正真实的大道。”[8]11因此,当代英语文学的“丝路”想象与中国形象需要得到外国文学批评家们即时重视,因为它们给中国及中国之外的世界开启了一扇窗口,通过“丝路”想象,他们可以合理遥想当年,展望今天与未来的中国形象,以及中国如何与域外的他者通而同之,互为重构。虽然谁也无法回到历史的原点去见证“丝路”的辉煌,但我们可以“英语丝路文学”为契机,重拾“丝路”精神,重扬美好人性,缔结一条中国与域外他者沟通和交流的文化大同之道。因为文学一直是丝绸之路野蛮征战中的休止符,我们既然可以从汉武帝《天马歌》、刘细君的《乌孙公主歌》等国内“丝路文学”的脉络中,看到战争云烟之后各国、各民族的友好往來,那么从当代英语文学的“丝路”想象之上,我们一定能够看到人类文明的智慧之光;借助这一文学的金色光芒,我们必将重启和再造中国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的文化“按钮”,“双击”打开世界与中国互惠双赢的“丝路”交流模式。这也是英语“丝路文学”的研究意义及价值所在。

借助英语文学中的“丝路”元素与想象,可以看见“丝路”闪耀的华文智慧,从中发掘“丝路”文学对中西交流的特殊意义。因为不可否认,文化与文学在“丝路”中西文明交流的过程中,既在其中酝酿生成,也丰富了人们对“丝绸之路”的神秘向往和想象。尤其历经后世历史的变迁与文化的积淀,英语“丝路”文学已然成为“丝绸之路”上最耀眼的文化明珠;成了破除文化中心主义,倡导多元文化并存与发展的契机。显然,这是“丝路”英语文学的现实价值,更是“丝路”中国形象推广的重大现实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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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娄琦,韩竹林,位春华.翻译中文化“他者”的解构[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3):75-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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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甄 欣

Abstract:There are a large number of "Silk Roads" elements in contemporary English literature, which determines that "silk road literature" can not only be represented in domestic frontier literature but also in foreign literature. Practically,core images as "silk","silk worm","tea","Tartar" and "China" have been adopted in the contemporary English literature so as to visualize the images of China through The Silk Road.These China images have been regularly changed from Utopian to stigmatized.Not only can they show English-speaking countries' imagination and fictionalization of the traditional and modern China,but reflect a self-utterance of their own essence.In other words,China images in The Silk Road are only a tool available for the English-speaking countries to serve for their own ideology.Namely,Chinese images in The Silk Road are definitely a reference to the English-speaking countries when they appeal for self-deconstruction and reformation;or Chinese images are "otherness" who proves its own superiority to the Oriental.Only in this way of knowing Chinese images in contemporary English literature,can we form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ourselves from the English depiction of China,thus promoting a sense of introspectiveness and confidence of Chinese culture.

Keywords:contemporary english literature;Silk Road imagination;images of china;otherness-reference;substance and fun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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