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需要一味中药

2020-01-07 08:18陈蕙卿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0年12期
关键词:女郎脚踝药师

陈蕙卿

久居江南,每逢五月知梅雨。今年的梅雨季节如期而至,开头几日,雨丝纷纷,内心甚是欢喜。喜春风渐暖,柳花飞扬,更兼一把油纸伞的典雅,恍惚自己便是那一袭走在江南烟雨巷中的女子。举手投足,眉眼尽在柳条之间,颇有些乐居江南的自得和享受。但若是一连数月,不见阳光,也不见曦月,梅雨就这样恣意汪洋,连天接地。不知是因为缺少了紫外线的杀菌,还是自身免疫力的缺失,又或者是教书工作的压力,在纵横的雨水中,我的身体发生了些微变化。

先是左脚脚踝部位,旧疾有了瘙痒,不几日,便起了红斑。想起了几年前,为了诊治脚踝的皮肤疾病,省内几家专科医院和综合实力很强的甲级医院都跑遍了,花了数千元不说,还是红肿奇痒。后来,在一位朋友的介绍下,来到了位于市中心的“万寿官”,找到了一位年近八十的女郎中,医术据说是祖传的。女郎中让我把脚放在支架上,她看了看我的脚踝,一言不发,从一只铁盒子里取出一根银针,对着我的脚踝四周就是一陣乱扎。那个钻心的疼啊,从脚踝迅速传到了我的全身,心脏瞬间收缩,我的眼泪下来了。针眼处,一股股黑色的血流饱满如夏日里的罂粟,喷涌而出。之后,女郎中用镊子夹起一块白纱布,绕着我的脚踝胡乱地擦了一下,又取出一盒绿色的药膏,说是自家研制的,涂抹在了我的脚踝上,再用纱布包裹好。说也奇怪,当时,就感觉脚踝部位没那么肿胀,也没那么痒了。几天后去换药,当包裹脚踝的纱布解去,困扰我数月之久的脚踝居然可以灵活地转动。只跑了三趟,脚踝处就结了痂,能如常人般行走了。本以为已经彻底被女郎中治好了,没想到,时隔数年,脚踝部的皮肤再次出现了这种症状,好在还留着女郎中当时给的那盒绿药膏,自行涂抹后效果还不错。

紧接着是眼部又莫名地出现了红肿,眼睑发炎。后来有一天,眼睛肿得睁不开,见风流泪。虽及时就医,但效果甚微。一连数日,来来回回往医院跑。在挂了一个老专家号之后,终于迎来了睁眼看世界的轻松日子。本以为,眼疾渐好,万事顺意。谁料,一个雨天,正在给学生们上语文课,用了多年的眼镜镜架突然断裂。不得已,还得去医院验光配镜。

梅雨时节,就这样来来回回,直往医院里折腾。在雨水淋淋之间奔波,衣衫鞋袜皆是潮湿,心中自是苦痛。屋里屋外,衣衫鞋袜挂得到处都是,一直是潮湿的。勉强穿在身上,只觉得黏乎乎的。不知道为什么,白日黑夜,总觉得有一股子气一样的东西在身体里乱窜,搅得我周身不安,内心自是烦躁,脾气也大了许多。

朋友看我气色不好,推荐我去看一位中医。朋友说,找这位中医看病的人很多,要提前一周预约才行。上午9点,按图索骥,在离家甚远的地方找到了这个叫作“世纪风情”的小区。走进一条宽阔的街巷,街巷两旁店铺琳琅,绿女红男,在道旁的绿荫里说笑。拐了一个弯,寻得了我要找的“博缘堂”。

这是个两层的门店铺面。底层是一个长间,面积大概有20平方米左右。左侧居中是一套中式的书桌和官帽椅,右侧依着墙根儿摆放了一圈儿座椅,两旁的墙上挂着几帧患者送来的表彰医德的字幅“大展宏图”“守医道”和“德医双馨”。一个木制楼梯蜿蜒上了二楼。朋友说过,二楼是理疗室,也是要预约的。屋子并不大,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一个头发微黄的三十多岁的女子和一位瘦瘦的中年男子并排坐在书桌后。女子是中医,脸庞圆润,为人诊治。男子是女中医的助手,穿着中式对襟白布大褂,面前放着一台电脑。看病的人果真很多,无处坐也无处站。进门才得知我的预约时间为10点30分。

见时间尚早,便走出“博缘堂”,撑起雨伞,向间壁的一条小巷走去。

雨依旧在下,越往里走,林木越葱茏,却有些凌乱,似乎缺乏修剪。几棵高大的棕榈树,枝干笔直粗壮,没有枝蔓。顶上一半以上的绿色都被一片枯黄倒垂的老扇叶覆盖。老叶很阔大,几乎盖住了下面一半的绿扇叶。似乎多年以来也无人打理,平添了几许颓废。我有些心疼那些被压在老扇叶下的叶片,是否撑得住娇嫩的绿叶?在雨丝中行走,忽觉脚下方砖松懈,一汪浊水,从方砖一侧喷溅而出,污了我的鞋袜。想那撑着油纸伞的丁香姑娘如果遇上脚下的一摊浊水之后,还能那样优雅地前行吗?本就有些郁闷的心情更是扫兴。算了,打道回去。

“博缘堂”里的人依旧还是多,一拨又一拨。那位三十多岁的女中医精气神很足,把脉,诊断,解说,开处方,似乎总也忙不完,却一直和颜悦色。那位助手也很配合,开单,预约,收款,接电话,有条不紊。终于等到了10点30分,随着一拨人的离去,我落坐在了女中医的面前。

“你几号?单子呢?”女中医问。

我有些愕然:“单子?什么单子?我约的是10点30分。”

“我们是要叫号的。”女中医说。

“可是,我是9点钟就到了的,没人给我单子。”我说。

“你先到我这里取号,在一边坐一会儿。”男助手说。

拿着男助手给我开的号码为27的处方单,我有些落寞,坐在了墙根儿旁。一个中年女子,带着她的几个人,立刻合围在了女中医的四周。于是,女中医和她们谈笑风生。这一拨人一个接着一个坐在了女中医的身旁,她把脉,解说,开处方,安排生活中要注意的问题,却始终未见叫她们的号。

“你是第一次来的吧?应该进门就拿号的。”坐在我身边的一位年近六十的大妈说。

我无语,笑笑。一股气流却从两肋涌起,经肝,绕肠胃,抵心经,直冲大脑。墙上的几帧字幅“大展宏图”“守医道”“德医双馨”有点刺了我的眼,我两眼微闭。那个撑着油纸伞如丁香一样的姑娘已经走出了雨巷,消失在恣意的雨中。

11点50分,女中医替我把了脉。屋里,淡淡的草药香微醺了女中医,她眯着眼,神情悠然,食指和中指不急不慢地在我的腕上轻按。我看着女中医,凝神于她微闭的双眼。忽然发现女中医黄色的鬓角间有几条细小的皱纹,不觉有些惊诧。又一想,一个女中医,她或许有自己延年养生的中医原理,或许有自己让人羡慕的生存之道。但是,女中医原也是食人间烟火的。她是个女人,要成家,要当母亲,要操持家务,要面对社会。即便是生活在草药香里,也走不过时间的痕迹,岁月还是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印记,自然就会生出皱纹来。

女醫生睁开了眼,盯着我的眼睛说:“你来干什么?”

“看病。”我说。

“你没有实质性的病。”女中医仍然盯着我的眼睛说。

“我不懂医。”我说。

“你只是体内湿热交集。”女中医还是盯着我的眼睛说。

“可是我的腿,我的眼睛,我的身体,都不舒服。”我说。

“这些都是阴阳失调引起的症状。人体需要平衡,你只需吃几包中药,加以调理即可。”女中医拿起我的27号处方签,几笔写上了几行中药名,字迹如夏日里的蓬草,“你还得来一次,我要看看效果。”

女中医只管看病,不管抓药。我来到市里的一家药房,把药方交给了药房后面中药铺的药师。药师年过半百,两鬓生了不少的白发。药师看了一眼药方,问我:“这是在‘博缘堂开的药方吧?我今天已经抓了好几服‘博缘堂的药了。”

“是啊,听说‘博缘堂的医术不错。”我说。

药师看了一眼药方,放在桌上。左手拎着一把精确到克数的小秤,转身从身后楼阁一样的中药柜里一小把一小把地抓着中药。药店原本就有扑鼻的药香,在药师拉开抽屉,打开防潮包装的过程中,药香气愈发的浓郁。

“我抓了这么多年的药,看明白了。最要紧的,还是自我的调养。”药师将七包中药递给了我,笑着说。

拎着七包中药,我回了家,熬了第一服中药。黑得如浓墨一样的汤汁,在青花瓷碗中冒着袅袅的烟气。第一口下去,苦涩的味道让我的脸皱得像经年的老苦瓜。第二口下去,冗杂的汁液顺着食道蠕向胃肠。第三口下去,黑黑的汁液似乎在四肢乱窜。看着剩下来的半碗黑色的汤汁,我吸一口气,一咬牙,端起了青花瓷碗,仰起脖子,视死如归,咕咚咕咚几口就倒进了肚子里。一股奇苦大苦的味道,从胃里往上翻涌。我抓起一块大白兔奶糖,屏住呼吸,塞进了嘴巴,上下颚卷着舌头三下五除二就把“大白兔”咽了下去。好一会儿,口腔的津液里才有了残留的“大白兔”的一缕甜味儿。

接连几天,在苦海里浸泡。不仅口味差了很多,抹一把眼泪都是苦的。当最后一包中药吃完之后,我找到一个厚实的塑料袋,将熬中药的瓦罐包好。忽然想起药师说的话:“最要紧的,还是自我的调养。”苦味又从心底悄悄泛起。于是,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包好的药罐子塞进厨房的柜子深处。关上橱柜门,长舒了一口气。

江南的雨啊,下得如此细密,如此温和,荡涤着大地上的一切污秽,还自然以洁净的色彩。我们的人生其实也是需要有一服中药,慢慢地熬,慢慢地喝,由内而外,不断地清理我们身体里的污浊。如此一来,行走人世间,各种欲望所赐予我们的病体,将会因为融入了千年的中药香,而轻松多了。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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