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伊朗文化遗产壹 走进波斯波利斯

2020-01-08 07:07伍惠璇
大众考古 2019年7期
关键词:阿帕波斯浮雕

文 图/伍惠璇

大流士大帝曾这样形容他的故乡波斯(Persia):“这就是阿胡拉·玛兹达赐予我的波斯,这是美丽的、出产名马和优秀战士的地方,在阿胡拉·玛兹达和我,大流士王的恩佑下,它不害怕任何敌人。”自从选择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的浮雕作为研究对象以来,我一直有强烈的欲望一睹其真容。2018年8月,在参加了中伊合作考古项目—伊朗东北部纳德利土丘发掘以后,终于得到了饱览波斯波利斯的机会。

百柱厅西侧南门上的浮雕—英雄与狮子(张良仁 摄)

初识波斯波利斯

波斯波利斯盛名在外,既因为它是大流士大帝建造的一座宏伟的巨石建筑群,也因为它曾经遭受亚历山大大帝的洗劫。波斯波利斯实际上是一座城堡,东侧依偎在“慈悲山”的山坡上,其他三侧用巨石垒砌了5—13米高的巨大台基,面积达12.5万平方米。“城堡周围环绕着三堵墙。其中的第一部分建立在一个复杂的基础上的。墙高16腕尺,上面有城垛。第二道墙与第一面相似,但高度是原来的两倍。第三面墙同它们与平台环绕成矩形,高度为60腕尺,由坚固的石头建造而成”,古希腊历史学家狄奥多罗斯(Diodorus)曾这样描述波斯波利斯,“散布在皇家平台上的是国王和王室成员的住所,以及贵族的住所。一切布置豪华,为保护皇家宝藏而建造了这些建筑”。我们熟知的百柱厅和阿帕达纳宫就坐落在这个台基上。亚兹达尼(Afshin Yazdani)是帕萨加德工作站的一名伊朗考古工作者,他带领我们进入了这座城堡。

慈悲山面向城堡的山坡上还有3位国王的陵墓。人们常因波斯波利斯宏伟的建筑或者精美的浮雕而忽略了这些同样重要的陵墓。它们的形制与纳克什·儒斯坦(Naqsh-e Rustam)的陵墓相同。最南侧陵墓的墓主是阿契美尼德王朝任期最长的国王—亚达薛西斯二世(ArtaxerxesⅡ)。百柱厅东侧的山上是亚达薛西斯二世的儿子亚达薛西斯三世(Artaxerxes Ⅲ)的陵墓,陵墓上的举宝座浮雕中的第30个卡利安(Carian)人是判断该墓年代的重要线索。城堡以南500米处未完成的陵墓一般被认为是大流士三世(Darius III)的陵墓,虽然它与亚达薛西斯二世和亚达薛西斯三世的陵墓相似,但是不论是国王、火坛、阿胡拉玛兹达的标志和月亮及士兵浮雕都完成得不好,而且没有开凿墓室,所以芝加哥大学东方研究所的发掘者施密特(Erich Schmidt)认为陵墓不属于大流士三世。

藏宝区

波斯波利斯平面(《波斯波利斯—建筑、浮雕、铭文》,中文为作者标注)

虽然读过不少文献,我在脑海里已经无数次游览了波斯波利斯,但是站在它们面前时,还是忍不住地心潮澎湃。我们首先朝藏宝区走去,它大约是公元前486—前465年间分三部分建成的,如今地面上只留下约30厘米高的土坯墙,并且有被草拌泥保护。藏宝区面积很大,但只有在东北角有一个入口,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了许多遗物,除了容器和雕像碎片,还有8块刻有铭文的薛西斯时期的石版、一些用埃兰语刻成的泥版,以及一些记录了发放工人工资的泥版。

公元前330年,亚历山大大帝来到波斯波利斯后,曾下令士兵洗劫波斯波利斯,并烧掉了这座宏伟瑰丽的宫殿,可以说藏宝区就是他们的“主战场”。这段历史在许多古代文献都曾提到。斯特拉波(公元前64年—公元23年)在《地理》中说亚历山大大帝烧毁波斯波利斯目的是为了报复波斯人多年前在雅典烧毁了城市和神庙。“不算巴比伦的库藏,也不算那些在营地中得到的库藏,仅苏萨和波斯行省库藏价值总计就有四万塔兰特。有些人说值五万塔兰特。还有人说,从各地运入埃克巴塔那的全部库藏就值十八万塔兰特”,阿里安(公元96—180年)在《亚历山大远征记》也有这种说法,他提到,亚历山大曾给大流士三世写了一封信:“虽然我国从来都未曾侵略过你们的祖先,但你的祖先侵略过马其顿和希腊其他地区,对我危害极大。我已经正式被任命为全希腊总司令,并已率军进入亚洲,目的是攻打波斯,报仇雪耻。”公元1世纪的罗马人鲁夫斯在《亚历山大传》里提到,波斯人没有屈服于亚历山大大帝的暴行。虽然真实性有待考证,但是这里毫无疑问发生了一些惨烈的事情。“许多人穿上他们最昂贵的礼服,宁可带着夫人和孩子,从城墙顶端跳下或在各自家里自焚,也不愿落入敌人手中。一群群士兵四处抢掠,切割战俘的喉咙,或因分赃不均而自相残杀。大屠杀延续了好几天”。

阿契美尼德王朝(公元前550—前330年),也称波斯第一帝国,是古波斯地区第一个把领土扩张到大部分中亚和西亚领域的王朝,也是第一个横跨欧亚非三洲的帝国。极盛时期的领土疆域东起印度河平原,西至小亚细亚、欧洲的巴尔干半岛的色雷斯,西南至埃及、利比亚、努比亚和阿比西尼亚。公元前480年的波斯帝国,领土面积约为600万平方公里,人口峰值约为1800万。

除了关于亚历山大烧毁波斯波利斯的记录外,大约生活在阿契美尼德时期的希罗多德和克泰夏斯(Ctesias)也记载了一些波斯风俗甚至朝廷事件。希罗多德就提到过大流士登上王位的故事,也提到过波斯人的税收与葬俗。代农(Deinon)和克莱塔求斯(Kleitarchos)曾根据更古老的希腊文献,描述了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宫殿、家具、餐饮、服饰和其他一些东西,可惜这些古老的希腊文献已经无迹可寻了。

藏宝区中最受关注的遗物是国王宝座觐见图浮雕。这幅浮雕原来并不在藏宝区,意大利考古学家提利亚(Ann Britt Tilia)猜测它原来应该是放置在阿帕达纳宫的东侧,出于某种原因被波斯人移到了藏宝区。画面中,坐在宝座上的国王左手持花、右手持仗,身后的王子左手持花、右手指并拢并微微抬起,王子身后站着2位刻画尺寸较小的仆人。国王脚前方立着两个香炉,一位米底贵族左手持手杖,亲吻着自己的右手指尖,身体微微向国王前倾,呈行礼状,表示对国王的尊重。浮雕上的人物大小不一,国王和王子大过其他人物。浮雕中的国王被认为是大流士大帝,王子是大流士大帝的一个儿子,但也有人认为是薛西斯和他的儿子大流士二世。

阿契美尼德王朝世系

觐见图浮雕(唐自华 摄)

百柱厅

藏宝区以北是百柱厅,大约建于薛西斯时期,地面高于藏宝区,穿过一条小路就可以进入这座建筑。百柱厅最有特色的是主厅曾经有纵横各10根,共100根柱子,再加上门廊的2排8根,共16根石柱,蔚为壮观。发掘者曾在主厅的东南角发现石制的巴比伦语的奠基铭文。此外,主厅曾被一层灰烬覆盖,经过微观分析发现这些灰烬的本体是雪松,这说明百柱厅曾经遭大火侵蚀。虽然如此,但百柱厅的浮雕仍然可见。百柱厅南墙的西门道和东门道上有着同样的浮雕,表现的是各部落代表托举着宝座,上面坐着国王;北墙西门道和东门道有类似藏宝区那副被挪动的浮雕构图的觐见场景和卫兵的浮雕。可能因为宝座浮雕出现的次数较多,百柱厅也常被称为“宝座厅”。与南墙和北墙不同,西墙北门道的浮雕表现的是英雄与鸟头怪兽搏斗的场景,而西墙南门道上的浮雕,则表现的是英雄与狮子搏斗的场景。并且,类似的构图也出现在东墙的北门道和南门道上,与英雄相搏斗的是不同的怪兽或动物。这一主题在波斯波利斯比较常见,有可能是从新亚述帝国的皇家印章上借鉴而来。“希腊历史学家波利比奥斯(Polybius)在公元前200年—公元118年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当亚达薛西斯一世(或者一位不确定的国王)狩猎时,遇上了一只狮子,狮子袭击了国王的马,这时有一位英雄用他的短剑杀了狮子,救了国王。”

百柱厅南墙西门道西扇宝座浮雕(Zainab Bahrani,Mesopotamia)

阿帕达纳宫

阿帕达纳宫台阶浮雕(Zainab Bahrani,Mesopotamia)

通过百柱厅的西南门,就来到阿帕达纳宫,这是波斯波利斯最吸引人的地方,面积达3600平方米,19米高的石柱保存了下来。该宫东侧台阶及北侧台阶上的浮雕更是让人惊叹和流连,这些浮雕凝结了设计者和工匠的心血。据统计,波斯波利斯约有3000个人物浮雕,阿帕达纳宫北侧和东侧台阶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当然除了留在遗址上的,世界各地的博物馆也收藏了不少波斯波利斯的浮雕碎块。有意思的是,大英博物馆的一件浮雕和日本滋贺美秀美术馆(Miho Museum)的一件浮雕能够拼合成一件浮雕,此浮雕原本的位置在阿帕达纳宫北侧台阶。这2件浮雕是由奥斯利爵士(Sir Gore Ouseley)的团队1811年从波斯波利斯带走。大英博物馆保存的浮雕的是由阿伯丁伯爵四世(4th Earl of Aberdeen)于1817年捐赠的,而美秀美术馆的这件浮雕流传故事就比较曲折。1844年奥斯利爵士去世之后,他的儿子在1856年创建圣米歇尔学院,浮雕成为学校财产。1990年学校关闭之后,这件浮雕流入市场,但由于其价格过高,大英博物馆与之失之交臂,从而成为了美秀美术馆的藏品。

阿帕达纳宫东侧与北侧的浮雕内容几乎相同,东侧埋于土下,保存情况较好。左翼为阿契美尼德帝国统治下的各部落代表觐见图,中部台阶侧面上,夹在狮子与公牛图中间的是真人大小的波斯与米底士兵,右翼为波斯和米底贵族图。这些浮雕人物都处于同一个平面上,大小、间隔大致相同。他们有说有笑、交头接耳,有些人手里拿着花,有些人身上背着弓箭。

阿帕达纳宫东侧台阶上的浅浮雕—米底人

波斯波利斯复原示意(图源网络)

最为生动的还是表现各部落觐见的浮雕,同一行的人物都处于同一水平面,不同部落间用柏树隔开。据说当时的人们喜爱柏树,因其四季常青,是不朽和生命的象征。每个部落都由引导员带领,他们与部落的长老手牵着手,向东前进。第一行最右侧的是米底人,他们向国王奉上了一个水罐、两个水杯、一把短剑、两对手镯和三件衣服;他们后面的是手捧两把弓箭、两把短剑和一头成年狮子和两头小狮子的苏萨人;接下来是帕提亚人,他们给国王带来了一对碗、一只双峰骆驼和一张兽皮;后面跟着阿里亚人,他们的礼物与帕提亚人非常相似;之后是埃及人,但是这里的浮雕并没有保存下来;埃及人后面跟着巴克特里亚人和穿着游牧民族服装的沙加迪亚人。第二行分别是亚美尼亚人、巴比伦人、叙利亚人、斯基泰人、犍陀罗人和索格狄亚那人。第三行是吕底亚人、卡帕多西亚人、爱奥尼亚人、阿拉科西亚人和送了驴子的印度人。台阶三角区由右向左递减的是拿着柳条盾的色雷斯人、牵着单峰骆驼的阿拉伯人、牵着牛的卡里亚人,牵着尖角山羊的利比亚人和拿着一根象牙和一只霍加狓的埃塞俄比亚人。有学者认为,上述部落的顺序与阿契美尼德王朝的重视程度有关,也有人认为是各部落的地理位置决定的。

除了这些耀眼的浮雕外,阿帕达纳宫还留下了一些工匠的标记。据推测,阿帕达纳宫东侧台阶的两翼浮雕由三支工匠队伍完成,分别雕刻上部的弓箭手、中部以及下部。各队由一个大师傅带领,大师傅刻大部分的浮雕头部,队员一般雕刻头部余下部位,各队之间会用标记区分。阿帕达纳宫东侧北翼的贵族浮雕由两队工匠雕刻,两队分工数量大致相等。阿帕达纳宫东侧和北侧的浮雕由同一批工匠完成,但一般认为北侧浮雕雕刻时间要早于东侧。

虽然现在我们看不到颜色,但在2500年前,这些浮雕和建筑都曾经涂上了各种鲜艳的颜色。根据分析,波斯波利斯使用了包括埃及蓝、孔雀石、赤铁矿和朱砂在内的矿物颜料,这些矿物颜料在地中海各国和中东地区的绘画中经常使用。研究者曾在一块蓝色颜料上发现了一小片金叶,并且根据罗马文学家普鲁塔克的记载,门道上国王的遮阳伞是金色的,浮雕原来可能用了黄金装饰。

会议厅

会议厅狮子与公牛

由阿帕达纳宫往南,我们来到了会议厅。其北侧台阶的浮雕在风格上与阿帕达纳宫的浮雕不一样,也不如后者来得细致。士兵、贵族及公牛与狮子图是会议厅北台阶浮雕的主要内容。狮子咬公牛一般被认为是诺鲁孜节或米特拉节的象征,但也有人持不同观点,认为这是一种警告入侵者的符号。值得注意的是,狮子与公牛这样的主题也出现在了敦煌壁画。这是东西文化交流的证据,还是一种意外的巧合?

狮子作为艺术造型中常见的元素,在两河流域率先出现,并且应用非常广泛,文化属性比较复杂。近东地区对狮子有关的主题刻画的都比较多,有名的浮雕如亚述巴尼拔时期《濒死的母狮》《释放并猎杀狮子》《花园里的狮子》等。阿帕达纳宫的北侧和东侧浮雕带上,也刻画有埃兰人向波斯国王进贡狮子的场景。公牛或者公牛角元素也是两河流域经常出现的形象,如亚述那西帕二世时期《皇家猎杀公牛》和《猎杀公牛后的庆典》。

国王寝宫

接着到了大流士宫。大流士宫是国王的私人寝宫,建在2.2—2.5米高的石砌台基上,没有前面的百柱厅和阿帕达纳宫那么宏伟,面积小得多。寝宫的浮雕保存状况远不如前面提到的那些,已经处于支离破碎的状态。西台阶的浮雕在亚达薛西斯三世统治时完工,侧面中央刻上铭文,铭文左右还有两层部落进贡的浮雕。台阶侧面的三角区有狮子咬公牛的场景,上面有仆人侍餐的图像。此外主厅南门道、北墙上东西门道皆有国王身后跟着两位仆人的浮雕。主厅东门道上也刻着英雄与狮子搏斗的主题。

薛西斯宫西台阶浮雕与铭文(《波斯波利斯—建筑、浮雕、铭文》)

薛西斯宫在大流士宫东南,面积是大流士宫的2倍,东西两座台阶通向多柱大厅。西台阶外侧面中央区域刻有古波斯语的铭文,铭文两侧分别被五位士兵间隔,两侧士兵后侧分别为巴比伦语和埃兰语的铭文,组成“3+2”的夹心模式。西台阶外侧面剩余部分构成的三角区内刻画的仍为狮子咬公牛图。在古波斯语铭文的上方是琐罗亚斯德教的标志符号双翼圆盘(Faravahar)和残存的一只斯芬克斯。东台阶与会议厅的北侧台阶都是相背爬升后再相对爬升,形制相似。

万国之门

这次参观行程临近结束时,我们来到了薛西斯时期建成的万国之门。西门道和东门道宽约3.8米,南门道最宽,约为5米,通向阿帕达纳宫。西南角的石柱高约14.8米,柱头高约1.8米,柱子的形制与百柱厅的最为接近。万国之门的雕刻明显受到了亚述的影响:西侧入口为双公牛守卫,正面为立体雕刻,公牛侧面采用平面雕刻;东门道为带翼人头牛身。虽然它们如今已经破损严重,失去了往日的色彩,但是我们站在门道下,想象着“万国之门”的昔日威严,同样还是能够切身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离开万国之门,走下台阶,我们顺着城堡的西墙慢慢走,在夕阳的余晖下,波斯波利斯城堡闪着金光。自从19世纪发掘以来,关于波斯波利斯的讨论从来没有停止过,这里仍有许多未解之谜,它们不断地吸引着人们去探寻。虽然我要启程离开城堡,但是我的心留在了这里。我还要继续琢磨波斯波利斯的浮雕,破解它的一些奥秘。

猜你喜欢
阿帕波斯浮雕
雷沃阿波斯农业装备
阿帕替尼联合化疗治疗晚期非小细胞肺癌临床疗效与安全性系统评价
浮雕圆圈
出错的浮雕
去云冈石窟看浮雕
三个最奇怪的词
抓小偷
可爱的孩子
为了浮雕造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