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访学三题

2020-01-11 08:46赵霞
文学港 2020年12期
关键词:剑桥口罩学院

赵霞

冬季集市

一入冬,剑桥的白昼遽然缩短。上午八时许,天光才亮开,到下午四时,便已几乎暗尽。有时风大得,仿佛要把人吹得飞起,加上雨水又多,走在外面,总忍不住想念自己温暖的屋子。

但剑桥的冬天,偏偏又热闹得很。十一月初篝火节的余温还在,就看到满街万圣节的怪脸南瓜。过了万圣节是感恩节。著名的黑五折扣季原本排在感恩节末,现在早已悄然提前,从十一月中旬启动,一直延续到十二月初。这是一年一度的大促销,商场人流如织,走俏的物品以极快的速度清仓。到了十二月,整座城市,一律换做圣诞节的声色与行头。街道上,超市里,看见大人小孩都着可爱的圣诞毛衣,到处是大胡子的圣诞老人,戴铃铛的驯鹿。路两边普通的民居,小小的花园里立起银色的灯带,星星一般,在夜色中轻轻闪动。走过教堂,总是听见里面传出唱诗班的合声,纯净悠扬,叫人忍不住驻足。

米尔路有名的冬季集市,也在十二月初举行。因为前一月预约了米尔路的诊所,临近日期,接到NHS发来的短信,提醒米尔路当天封路,才知道正与冬季集市撞在同一天。

那一天,为了避开集市的人潮,一早就往诊所赶,却见米尔路上空荡荡的,差点以为记错日子。等到从诊所出来,路两边已陆续搭起小铺。我以为冬季集市,不过如此,索性缓一缓脚,悠然地边走边瞧。原来缘街而搭的铺子,大多是从背后的店面延伸出来的,卖的也还是店里的货什。糕点铺的门口,长条桌上码着大小点心,叫人挪不开眼的是一座座华美精致的巧克力蛋糕。玩具铺的边上,摆开了各式布制、木制、塑料制的玩具。一些杂货铺子外面,排着大大小小的圣诞树和圣诞花环。不远处传来鼓声,是一小队乐手顶着冷风击乐。一个咖啡店门口,店员们正合力将一只大咖啡桶子搬到露天的条桌上。

天怪冷的,我踱进一家小店,点了一杯热巧克力,小坐了一会儿。

等到再走出来,方才大吃一惊。整条米尔街已是熙熙攘攘。街两边的铺子密密挨挨地支起来,一直蔓延到左右各支路。时近中午,餐饮铺子的数量最多。汉堡薯条不用说,到处都是。又有各样食铺,售卖各地风味。中餐铺子前,现做着煎饺、包子、面条,熟悉的香味飘散开来。印度餐馆的食物盛在巨大的食盒里,光顾者看似最多——据说整个剑桥的餐饮业,也以印度餐馆的数量为最。一个大帐篷下,两口直径逾一米的大铁锅里,烩着热热的西班牙海鲜饭。又有南非、韩国、日本等地的食物。更多的,我连名字也叫不上来。就座用餐成了极奢侈的事情,因为座位实在太少,游人又实在太多。大多数行人从铺子里买了食物后,便径直端着简易的饭盒,边走边吃边看。

走到圣巴尔纳伯教堂附近,身着白衣的大人小孩热情地迎上前来,给大家派发教堂专制的百果馅饼。这种mincepie,是极有传统的英国甜点,也成了圣诞节的标志。派发馅饼是米尔路圣巴尔纳伯教堂一年一度的善举,今年据说一共要派上万个饼。小朋友还能得到一枚闪亮的巧克力金币。教堂门口的帐篷下,准备了牛奶、咖啡和滚热的茶水,供行人驱寒。我倒了一杯热茶,顺便走进教堂去参观。宽大的正厅里,一队歌手正合唱圣诞颂歌,指挥是一位身着红衣的俏丽姑娘。只见她将音叉在耳边一振,定个音,旋即挥手带起整个乐团的无伴奏演唱。一曲终了,掌声四起。

好像各个角落都有音乐。这里是锣鼓,那里是管弦。有专业的乐手,也有打酱酒蹭高兴的。剑桥大学若干学院的大小乐队,分布在街巷各处表演。另一些地方,一段生铁片,一柄金属槌子,叮叮当当地敲起来,也自有滋味。街拐角的小空隙,有人入迷地弹奏着吉他,身边摆着一个打开的乐器匣子,是接受惠赠的意思。人或上前抛硬币,乐手却是不顾,怡然而自得其乐。一家西式餐厅门口,五六位男侍应站在小小的餐厅门外,共擎着歌谱,放声高唱,引来一众游客围观。一支游行的乐队,起步时不过五六人,走过几条街后,已壮大到二三十人。小孩子骑在大人颈项上,也跟在后头热闹。还有跳民族舞的,踢哩嗒啦,又好听又好看。

但凡此类活动,募捐和义卖总是少不了。大大小小的募捐盒子摆在各处,有的喧哗,有的静默。最有看头的当然是剑桥消防队的募捐表演。一众高大帅气的消防队员,身着制服,以粗缆绳拖拽一辆巨大的红色消防车,从消防站所在的伊斯特路出发,经过米尔路口,再慢慢回道。其时气温不过四、五度,寒风凛冽,消防员们却因出力的缘故,一个个热得淌汗。剑桥市长坐着轮椅也来助兴。这是为英国消防员慈善基金募捐的活动,自然大获成功。但有些小小的摊位,也叫人不能忘记。一张窄窄的方桌后面,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站在风里,有些腼腆地微笑着。方桌上摆着她们自制的绒线手环,趁着冬季集市的义卖,用来帮助保护刺猬。

逛集市的游人越来越多,终于到了几乎水泄不通的地步。街道两边转眼垒起大袋大袋的白色餐盒,都是游客刚吃空的。有些餐盒散落到地上,看着不免狼藉。推自行车的,此时想从集市上过去,只能给挤在中间,进退不得。怪道本地的中国人昵称其为“庙会”,其热闹、欢乐、杂沓、拥挤,与庙会大概也一般无二。

人潮涌动中,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在剑桥儿童文学研究中心主任凯伦·科茨教授课上结识的盲姑娘茉莉。记得那天她从教室外点着盲杖进来,在我身边入坐。我帮忙把椅子拉开,同时提醒她小心。她马上说:“咦,你的声音听起来是新的嘛。”我们由此聊起来。她是文莱人,也去过中国南部的多个城市,包括深圳、广州。茉莉在剑桥大学读的是教育专业。我后来发现,凯伦的课上,她是最活跃的学生。大概是对声音的专注和敏感,使她总能以最迅捷的方式对课堂做出回应,其开朗、活泼、坦诚、风趣,令人畅快而且钦佩。她的身上,看不到因盲目而生的哪怕一点点沮丧。

我没想到她也来了集市,照例點着盲杖。身边一位年龄相仿的男生,一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为她引路。此刻,他们站在一个摊位前,男生微侧过头去讲话,大概在给眼前的景象做解说。茉莉也微侧着头,仔细地听,微笑着点头。我正想着要不要挤过去跟她招呼,犹豫间,他们已随着人流,行向远处。

我从渐行渐浓的喧嚣和疲倦里,忽然清醒过来。身边的喧闹和拥挤依旧,但这冬季的集市,不知怎的,又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可爱和温柔。

圣诞唱诗

欧洲的许多城市,圣诞唱诗是传统。这个传统起于宗教。如今,宗教的灵魂仍在,世俗的肉身也日益丰满。从十一月起,剑桥一带的唱诗活动就络绎不绝。大教堂,小教堂,学校,村落,信箱,电邮,到处都有唱诗的公告。临近圣诞,去逛英国知名的连锁商场John Lewis&Parterners,看见一众男女聚在商场通道一角,无分长幼或穿戴,都擎着歌本,放声高唱。围观的人群,虽是在购物途中匆匆而过,也纷纷立定,鼓掌喝彩。这歌声和掌声里,热闹的意思自然更多些。

真想听唱诗,还是要去教堂。

所以在圣诞节的早上,赶去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参观专为圣诞日举行的圣餐颂歌仪式。当然,主要是去聆听国王学院合唱团的歌声。

原本圣诞前夜的庆典,才是一年中最瞩目的节目。国王学院合唱团已有近六百年历史,声名远播。1918年起,每年圣诞前夜,合唱团都在学院礼拜堂举办名为“九篇圣经与颂歌庆典”(A Festival of Nine Lessons and Carols)的活动。1928年以来,因BBC的实况直播,更为世人知晓。这是一项盛大活动,虽向公众免费开放,却是一票难求。一般当天早上七点开始派票,在英格兰寒风凛冽的冬天里,候票的长队已等待多时。五百张票远不够分派,今年国王学院官网的庆典公告里格外提醒,为避免得不到票的失望,尽量提早排队为宜。

我没有那样大的勇气,在剑桥寒冬的凌晨跑去国王学院门口排队,只好等到第二天,参观上午十一时开始的仪式,聊补慰藉。这一日,天公作美,正是剑桥冬天最难得的大晴天。太阳敞亮亮地照下来,空中一丝云也没有。上午九点多,沐着大好的阳光,骑单车往国王学院出发。日常熙攘的公路,此時是从未见过的空荡和安静,偶有一两辆私家小车快速驶过。于是大咧咧地骑过马路,转上小径,再经两个交通路口,行过一段石甬路道,就到了国王学院的正门。学院本处市中心,站在正门前方的直道上,向左便是剑桥有名的露天市场,日常卖花卖菜卖糕点卖艺,圣诞期间更是热闹得不得了。向右望去,却只看见古老庄严的学院建筑衬着背后的阔大天幕,仿佛遗世而立,肃穆,沉静,高远。我每行经这里,总会想起浮士德的叹息:“两个灵魂居住在我心胸,一个要和另一个分离。一个要执拗地守着尘世,沉溺在迷离的爱欲之中;另一个要猛烈地离开凡尘,向一个崇高的境界飞驰。”再看右首直指天穹的那些尖顶,在心里向它们默默致敬。

国王学院门口的一溜商业街铺,当天一律关门歇业,但透过晶亮的玻璃门窗,里面的陈设整齐精致,还如开业一般,有些连灯光也熠熠地闪着,叫人生出想要一步跨进去的错觉。到了这里,游人多起来,纷纷借国王学院的背景合影自拍。门口没有看见传说中长长的队伍,不那么紧张了,又有点失落。门边站一位着院服、执院牌的女士。我上前去询问,今天的典仪参观是否就在这里排队。她往门内一指:“排队请走这边。”

走进去,是方方正正的一座大院子,滴翠鲜亮的大草坪,也是方方正正。院子南向即是著名的国王学院礼拜堂。长队原来列在这里,从礼拜堂的门口密密排起,一直绕过近半个院子。我刚站到队尾,后面旋即又有新到者加入。看看时间,上午十点十七分。

半个多小时后,队伍已将草坪几乎围尽,众人获准陆续进入礼拜堂,择席坐定。

国王学院的礼拜堂建于十五至十六世纪,据称是欧洲最出色的哥特式建筑。教堂的穹顶宽大宏伟,雕饰繁缛,彩绘玻璃在阳光下尽显辉煌。我们坐在前厅,眼前是巨大的黑色圣坛橱,从入口处隐约望见圣坛上摇曳的烛光。正在上下左右观望,忽闻天籁般歌声响彻前厅,乐曲是熟悉的圣诞颂歌Ding Dong MerrilyonHigh。循声望去,见国王学院合唱团的成员们身着礼袍,手托歌本,男童在前,成年男子在后,由狭窄的过道向着圣坛两两而行,边行边唱。高音纯净轻盈,如天使向上旋绕飞升,低音淳美浑厚,如诸神在下缓步守护。这个合唱团的存在与国王学院同龄,比礼拜堂的历史还要悠久。男童中有个熟悉的清秀面孔,是知名童书插画家郁蓉女士家的三公子朱利安斯,他在国王学院公学就读,也是合唱队的成员。2018年春节前夕,国王学院合唱团发布专辑《再别康桥》,其中就有朱利安斯的声音。蒙郁老师相赠,这张专辑也收藏在我家。

典仪持续了约一个半钟头,其间圣歌与读经、布道交替进行。因有仪式手册的指引,众人或立或坐,或静听或轻诵,皆有分寸。合唱团的歌声萦绕,身边轻声随唱的人群中,也有不逊于合唱团的美妙。

圣餐礼前,我从礼拜堂退了出来,因已窃听,不敢再窃食。时值正午,阳光尽泻在整座礼拜堂顶,天空碧蓝,院宇宁静。感到世界这样大,又这样小。

口罩,口罩

2020年前,谁会想到,口罩会成为我们生活中这么重要的词语?

想起从前去医院配药,常会顺带捎上一包口罩。那感觉就像买菜的时候,顺便搭上几棵葱。这是过去怀孕时养成的习惯。因为定期要去产检,往医院跑的时候多,安全起见,就戴个口罩。一包口罩有二十个,自费购买,但我从没注意过它确切的价格是多少,反正总是挂在收费单上不起眼的零头。有时清理橱柜,翻出一包未开封的口罩,一看,已经过了保质期,当然就丢掉了。

现在想来,那简直是太奢侈的事情。今年初起,短短两三月间,不起眼的口罩成了最紧俏的物品。国内疫情的消息扩散后,大概一周左右吧,剑桥市区各个药店的口罩,不论线下线上,都已脱销。我的反射弧太长,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没处去寻卖口罩的实体店铺了。

那时欧洲疫情还没有消息,买口罩是想给国内寄一些。我的一个阿姨在加拿大多伦多做美术教育,她联系到一个学生家长的资源,给老家医院捐去一批N95的医用防护口罩。据她讲,二月里往国内寄口罩,1700个口罩一单,运费人民币17000元,且有价无市。英国亚马逊网站还有卖口罩的,然而一律不寄往国内,就连货源充裕的维生素C,我连下几单,第二天都被无故取消。能寄英国本土的倒有几家,可惜评价里骂声一片,都指责商品劣质,商家无良,终于不敢下手。那些日子,每天跟爸妈通电话。听妈妈讲,最紧张的时候,一个口罩在锅子里蒸一蒸,晾晾干,接着用。后来知道这么一来,口罩的防护功能也就废了,于是改成放到太阳底下去晒紫外线消毒。

好在勉强撑过一个月后,情势转缓。邻居们又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都高高兴兴地不戴口罩。妈妈也在电话里高兴地打趣,习惯了到处是口罩的感觉,看着还挺没安全感。

然而不过一个礼拜,欧洲疫情开始上升。三月上旬,英国确诊约有上百例了,官方开始讨论后来引起热议的群体免疫政策。卫生纸和洗手液的囤购已经露出苗头。那天骑自行车去学院,第一次看到了路上戴着口罩的三两路人,看面孔应该都是华人。当天晚上,上英国亚马逊网站查看,发现久已脱销的一款医用外科口罩,忽然补了新货。二话不说,赶紧下单。原本次日就能到达的邮件,现在需要延后一周,但货品至少靠谱。谁知到件时一看,几十个口罩都塞在可重复使用的塑料袋里,也没有生产厂家的讯息,令人失望。当天晚上,整理先生带来的行李箱,忽然在小边袋里发现一包口罩,竟是他赶飞机出门前一分钟,妈妈顺手一塞,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这包口罩,包装虽然简陋,至少密封的塑料袋上厂商、标准、使用期限等讯息都齐全。第一次感到一包口罩带来的巨大惊喜。

几天后,唐宁街改变策略方向,宣布实施社交疏远政策。原本还算从容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学院通知,本周起教职工尽量在家办公,下周起院系大楼一律关闭。全英范围内的中小学也都关闭了。就在几天前,我在剑桥大学的联系学者乔还写信约我下个周末与家人同去他家晚餐。估计情势演进有变,我建议推迟聚会,看看情形再说。乔很乐观地回复,那就等等呗。结果不但应验,而且这一等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国内的朋友们比我们还紧张,都来相问,同时也都问,要不要寄口罩?我算了算,一般的口罩是够用的。我们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政策如何,总之自己少出门。不得不出门的情况下,只好仰仗手头的口罩。之前还为了戴不戴口罩犹豫着,因为确实几乎看不到人戴。官方一再強调,日常防护不必戴口罩,据说是怕普通民众占用本就稀缺的医疗口罩资源。而且长久以来的欧洲文化习惯,认定只有病人才需要戴口罩。从一月起,陆续听到不少由戴口罩引发的冲突,心有余悸。现在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了。

社交疏远政策公布第二天,我去旁边的Sains bury's超市购物,第一次戴了口罩。虽然已有心理准备,而且挑了超市补货的这一天去,走进里面,还是大吃一惊。卫生纸、消毒液、洗手液的货架都是空的,这不稀奇。可就连鸡蛋、牛奶、面条、面粉、酱料类的货架都变得光秃秃的,顿时叫人紧张感大增。整个冷冻区的两大排冰柜,只有零星的几盒冰淇淋,三两块盒装披萨。之前从来塞得满满的肉类,现在一块也看不见。转到调料架旁,盐也没有了。工作人员正忙着扫描空货架。我去问询补货的时间,得到的回答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跟我一样推着购物车在里面转悠的顾客,大多数手里都擎着一张购物单,但估计也跟我一样,没能找到单子上的多少东西,于是退而求其次,往车里填点别的什么。好在蔬菜水果还算相对充裕。超市里人不算多,戴口罩的又实在是少,好像都是华人。有时在货架旁照面,互望一眼,好像彼此也多了点支撑的勇气。

在一个货架的拐角,匆匆走过来一位金发的女士。擦肩而过时,她忽然指着我的口罩,说:This won't protect you(这保护不了你)。其时我正努力驾驭着购物车避让对方,等到反应过来,回头看时,她已挎着篮子隐没在货架间。

真可惜,我至少应该答上一句:谢谢,但那会保护你的。

从超市回家,洗完手,第一件事是把口罩小心地摘下,塞进垃圾盒,再把盒子立即拿到屋外的综合垃圾箱处理掉。再洗手。消毒液喷鞋底,喷进门处的地板。换下全套衣服。从头洗漱一遍。大功告成。

正好住在附近小村的插画家郁蓉女士短信来问近况,顺便发来她戴着口罩与家里木匠的合影。她家正在装修一座新建的小屋。那木匠高个子,碧眼睛,戴一副防毒面具般的口罩。看到照片,松了口气,好像也不是全世界只有自己戴口罩嘛。

第二次再戴口罩出门,已是三月底,储存的食物即将告罄。其间英国的疫情数字飙升起来,原先的社交疏远政策升级为更严厉的lock down。社交媒体一度流传着伦敦军事封城的流言。就在三天前,英国首相和卫生大臣先后确诊隔离,首席医疗官也出现症状,但因够不上检测的标准,先自行隔离。

出门前,我毫不犹豫地戴上口罩,兜上连帽。异类就异类吧,管它呢。

然而,是什么时候起,事情起了变化的?超市进门就是蔬菜水果的生鲜货架,货架跟前,一对银白头发的西方夫妇正往购物车里放菜,都戴着貌似N95的口罩。看见我走过,他们礼貌地推车避让,口罩上的眼睛弯起来,笑了笑。我也笑着回礼,同时推车向里,于是看见了更多戴口罩的西方面孔。正在货架旁上货的超市工作人员,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戴起蓝色的口罩。看他身边的其他同事并没有佩戴,晓得一定是他自己的选择。一位先生佩戴的口罩,其实更像头罩,面颊左右部位各凸出两个大而厚重的呼吸阀,看着颇有电影镜头的感觉。一位中年女士,在只有她一个人的货架边,大概忍不住憋闷,把蓝色的口罩拉到了下巴上,看见我走过去,露出小学生课堂上走神给老师发现一样的神情,连忙把口罩重新拉上,对我笑笑。我很想告诉她,这样不太安全,又怕唐突。或许她也是第一次戴口罩外出呢。

当然还是不戴口罩的人多。在并不十分宽敞的过道里,看见戴口罩的我,有人也会点头和微笑。超市的货源大大充实起来,大概也是情绪的一种指令和反映。经历了最初的惶恐和紧张,总算找回了一点点好像久违的从容。

从超市回来,才看到新闻。被欧洲疫情大国包围的奥地利,当天由官方宣布,今后进出超市、药店等,必须戴口罩。不久,其他多国也开始以各种方式透露鼓励民众戴口罩的消息。英国会紧随其后吗?有好玩之人P出了女王奶奶戴口罩的一组图片,小小消遣。为了口罩,好像起了没有硝烟的贸易战争。不过到现在为止,英国官方仍然坚持,戴口罩无助于日常防护。随着疫情曲线逐渐由高峰下行,首相痊愈既而复工,宣布拐点已过,关于口罩的争议好像不再显得那么重要。

然而就在两三天前,苏格兰官方发声,建议民众为了安全起见,在一些室内场所“用布或围巾等织物遮挡口鼻”。

刚看到这个消息,感受其间的某种隐晦滋味,忍不住想笑一笑。戴个口罩而已,有那么难吗?但我知道,这一笑未免太过轻慢。小小的口罩背后,实在有太多的讯息,难以道清。戴口罩或不戴口罩,我们也许正在重新修正对自由的理解和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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