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时年少

2020-01-13 04:55吴玉洁
中学生天地(A版) 2020年12期
关键词:后桌红榜猩猩

吴玉洁

兴许每个从南方小镇开始的故事,都发生在如梦如烟的淅沥小雨里。

说起雨天,言情小说中经常出现这样屡试不爽的场景——男主穿着简约干净的白色短袖,背一个单肩的黑色挎包,一路穿過雨帘,踩着斑驳光影,停在女主身旁,微微弯起的眼睛映出一片细碎的光,安静地将伞递给不解的女主。

我曾有过这样的相遇,只是出场不那么体面。

彼时,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突然暴风雨,我将书包顶在头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想要跨过自行车库前那看似不高的栏杆。就在我以为我是一条鲤鱼,即将领略到跃龙门的喜悦时,“嘭”的一声,我成功被“龙门”绊倒,跪在了撑着伞、一脸不可思议的苏浥尘面前,手里的奶茶泼了他一身。

这样的相遇太过狼狈,以至于后来在校艺术团的排练室里再次遇到他时,我因为担心被他认出来而到处躲藏。直到排练结束,我收拾琴盒想要溜之大吉时,突然发现苏浥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旁边,他一边收起马尾弓,一边笑着对我说:“好久不见。”

虽然我觉得这个空降艺术团的苏浥尘的琴技并不比我高多少,但是由于我的脑存储空间实在是有限,很多曲子一旦不练习就会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每当老师提出某一首曲子的合奏要求时,一道“你是白痴吗”的惊愕目光和一道“我就是白痴啊”的无辜眼神就会在空中碰撞。这个时候,总会响起悠扬的琴声,老师受到打击的心灵顿时得到了慰藉,对苏浥尘投去赞扬的目光。

“看看人家苏浥尘,都是一个年级的,怎么差距这么大!”

“……”

背后突然冒出一句好听的男声,我听到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你说什么?”

“我说,头扁的人,笨!”

苏浥尘说到这里,一只手放在我头上,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惋惜。

后来,他就挨揍了呗。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放弃怼我的乐趣。过了几天,又是一个明媚的午后,老师交代我们俩自行练习接下来要合奏的曲子,不许偷懒。老师前脚刚走出训练室,我一下子就瘫坐到了沙发上。苏浥尘懒洋洋地走到门边,叉臂,靠在门上。这样他可以听到老师上来的脚步声,而我是个事后诸葛亮,当时的我浑然不知。

“你耳洞封起来了。”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对啊,去年就封了。”

他听到这个回答,似乎有点意外,轻笑出声。

“原来你去年就疯了。”

大……大意了。

他突然察觉到什么,若无其事地拿起琴,貌似很轻盈地跳上练习台。

而我,在老师突然推门而入的时候慌忙起身却没站稳,又跌进了沙发。老师看到技不如人的我还在心安理得地休息,瞪眼道:“勇敢啊你,都要比赛了,你还敢不好好练琴?瞧瞧人家……”

我好想换一个搭档。

后来终于熬过了比赛,我不用天天下课之后泡在乐团训练,也不用变着法和苏浥尘斗智斗勇却总是斗不过。

我本以为高三会轰轰烈烈,却不知它就在不知不觉中吹开了百花,唤醒了万物,还带来了许多说来就来的——考试。

第一次摸底考试,苏浥尘就考了全年级的理科第二名。第一名是位女生,但是备受瞩目的却是这个英语听力考试迟到,还考了满分的苏浥尘。我刚回到教室,就听到后桌的女生在念叨苏浥尘的名字,还说他平时如何如何,成绩好又会拉小提琴,还是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

真是好久没听到他的名字了,突然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滋味涌上心头。但一想到他是那样一个嘴欠的人,我就忍不住想要揭发他的罪行。

就在我激动地回头,半麻袋的吐槽已经到了嗓子眼时,却看到了一群头顶仿佛冒着粉红泡泡的花痴,我怂了。

一肚子“坏水”的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憋出了一句:“万一这个苏浥尘长得像猩猩怎么办?”

“不可能,我早就见过他了。”

“苏浥尘在打篮球,我们去看看吧?”

“不去!”说来也怪,我跟苏浥尘不是说不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过节,其他的风云人物我都可以心平气和地去围观,和他,我却仿佛较上了劲。

好吧,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过节。

好希望他长得像猩猩。

不久,学校门口的红榜上贴上了理科前十和文科前十的照片。虽然我一直觉得这个连头扁都要嘲笑我的姓苏的神奇物种长得不怎么样,但他确实不像猩猩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后桌在我耳朵边不停地吹捧着苏浥尘的颜值,我笑了笑,迎合着调侃道:“确实挺好看的,好想撕下来,好想拥有哈哈哈。”

请问是在玩我吗?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光荣榜上他的照片,真的被撕掉了。而说了一句“好想拥有”的我,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我的内心拧成了麻花。做人好难。我更害怕见到苏浥尘了。

事实证明,人在郁闷至极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不顺。我成功地在体操课练习空翻落地的时候,用自己的左脚踢到了右脚的脚踝。老师让我赶紧去校医院检查,我假装洒脱,大手一挥,说:“老师,我能坚持。”

我觉得我特帅,却摔得更惨了。然而体操班都是女生,没有人能背我去医务室。

“老师,我背她去吧。”这时,旁边篮球班的苏浥尘举起手示意。

一路上,我绞尽脑汁用我生平所学的种种逻辑,向苏浥尘辩解,照片真不是我撕的。他轻笑出声,没有说话。

医生给我上了药,就去忙别的了,让苏浥尘给我稍微包扎一下。他一边包扎,一边说:“我知道啊,不是你撕的。刚才没回答,是因为背着一百多斤的物体做功实在太累了。”

最后,我的脚被包成了一只粽子。

后桌又在花痴似的和我念叨苏浥尘的种种传奇事迹,我委婉地表达了他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的意思,后桌突然以一种不可置信仿佛我在造谣的神情看着我:“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愣了愣,一些片段突然从大脑的文件夹里跳了出来,没有日期,也没有标题,不可思议却又毋庸置疑。

我想起在乐团每次练到双提琴协奏的部分,我都好像在迷宫里乱撞,运气好点还真能撞出和谐的旋律,运气坏点,撞个乱七八糟、头破血流。

不知道是第几次在迷宫里撞来撞去,旁边从天而降的少年,一脸嫌弃,却又耐心指导:“笨!弓!”

我想起他背着我在烈日炙烤下爬学校的楼梯,认真给我包扎虽然把我的脚包成了粽子……

就这么一走神,我摇了摇头,说:“其实他真的只是嘴欠,人挺好的。”

高中生涯最后一次演出,是在毕业晚会上,我和苏浥尘的合奏。

苏浥尘的琴盒里掉出一张小卡片,我惊奇地发现,卡片背后,贴着那张红榜上的照片。

晚会结束,足球场上的人渐渐少了起来。我无比清晰也无比清醒地想到,自此之后,终此一生,我或许再不会遇到第二个这样的夜晚。

高考成绩放榜之后,我们约在学校填志愿,志愿书实在是太厚了,让人选得眼花缭乱。我突然不想选了,猛地趴在桌上。

他轻轻地说:“以前是我不懂事。”

我笑得不能自已,问:“你说哪一件?”

后来,我再次回到排练室收拾东西,谱架上已经摆上了新的乐谱。天色渐暗,我冷不丁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些乐此不疲练习的时光。

突然之间,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让我发了愣。

落日映照在少年的脸庞上,我越过苏浥尘,看到窗外杉树青翠欲滴。

好久不见,总该说点什么吧。

“你会这首曲子吗?不会我教你呀。”少年温润带笑,一如往时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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