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和善是所有人的事

郁喆隽

不久前，江苏省苏州市推出的“苏城文明码”测试系统因争议太大很快下线。假如有一天，城市推出了两个打分系统：一个是“漂亮码”，每个人的“颜值”可以被打分，评分越高，越受大家欢迎;另一个是“文明码”，文明积分高的人将享受工作、生活、学习、娱乐的优先权和便利，文明积分低的人将在社会上处处受限。

Q：谁有权为我打分？“漂亮码”“文明码”会给社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觅月：对于我们这些家世普通、样貌平平、能力一般的人来说，打分就是一把无形的剑，每次评分都直击心脏，有人竟美其名曰“有压力才有动力”。就算没有压力，我们也会有一颗向上变好的心呀，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激励”我们呢？

灯与河川：我愿意被打分，通过这些分数客观了解自己的形象和状态，促使自己进步。

韩某人：只有认识我或我认识的人才能为我打分，毕竟网络舆论很可怕，如果有人煽动许多陌生人刷低分，就很容易毁掉一个人的人生。

朔鲸：没有人有权力对别人打分。一个人是活的，不该被条条框框限制。

不夜天：当“漂亮码”“文明码”相继出台，每一个友好的举动都可以带来一些利益时，帮助者本是无私的情意恐怕会受到猜忌，被帮助者本该真诚说出的“谢谢”也会有几分变味。此外，富人花钱买一个体面的分数，更是小菜一碟。无法真正体现“颜值”的“漂亮码”和体现道德水平的“文明码”必将导致新一轮的“鄙视链”。社交将变得更加虚伪，人们原本纯粹的喜怒哀乐被压抑到心底，只剩下精心算计后小心表露的得体。

樊高：我认为“漂亮码”本身很荒谬。今天换个发型，明天改个妆容，每个人的“颜值”都会浮动，每个人的审美也不尽相同，如何打分？此外，“漂亮码”会打击长得不好看的人的自尊心，长得漂亮的则会居“美”自傲，由此只会激化美丑矛盾，不利于社会和谐稳定。

“文明码”比“漂亮码”有意义多了，但它的可行性有待考证。比如，如何定义、评判某个行为是文明行为？监管不到所有文明行为，怎么办？文明积分能够带来优先权与便利，就容易引发不良行为，怎么办？公交车上，会有人一上车就坐下，看见有人就让座，然后再迅速坐下，再让座，以此刷分;甚至有可能形成产业，公交車上将布满演员，一旦有人购买刷分服务，只需来到车上，频繁给演员让座就行，以此获得积分带来的好处。这不是一种文明的倒退吗？

（整理：韩 政）

美和善是人类最珍视的两种价值。然而，它们也是最容易“受伤”的价值。

首先，美是一种主观的评判，我们不能脱离审美的人来谈论美。人受到时代、文化的塑造，对美的评判会截然不同。例如有的时代以胖为美，现代人以瘦为美;有些民族以古铜肤色为美，有些则以白皙为美。可以说，美是丰富多样的，并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如果对美进行打分，按照分值排出一个绝对序列，其实只能反映一个时段和人群的均值标准，一些小众的审美就会被淹没。这种做法其实不利于人类文明的多样性。换言之，美是不能被通约的，各美其美，才能美美与共。

其次，道德需要每个人内心的认可。也就是说，你真心认为一件事是对的，才去做它，而不是因为别的好处或者原因而去做它。从道德哲学来说，“为什么要做一个好人”是比“如何做一个好人”更加根本的问题。然而，打分就会使得一些事情“变味”。所谓的道德就是希望大家心甘情愿成为好人，做一个道德的人是目的，而非手段。一旦将道德量化为分数，甚至分数还能折换为一些实际的好处，那么道德就变成了一种手段。这样很容易出现大量伪善的行为——内心明明不认同，却还装模作样。有喜剧演员戏谑地说，当所有人都在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时候，老奶奶都不够用了。对社会而言，伪善有时候比恶行本身更加有害。所以庄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他批评的就是伪善。

最后，既然美和善是跟每一个人有关的事情，就需要所有人的理解和参与。文明是全社会大众的事情，不能让一小撮人垄断了制定标准的权力。从新闻报道来看，“文明码”的推出十分草率，事前没有广泛征求市民的意见，被媒体报道后宣布暂缓施行也有些仓促。文明不是令行禁止那么简单，如果能够征求大家的意见，文明才会深入人心，变成一种由内而外的生活方式。如今，我们很看重个人的道德和操守，其实一个组织、机构、政府也需要有道德意识。个人需要知道自己行为的边界，机构和政府更加需要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数字化管理有其好处，但也要知道它的局限。公私分明，各行其是，社会才能真正文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