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印刷专业期刊的知识生产:《艺文印刷月刊》考论*

2020-01-14 02:20王保平
现代出版 2019年6期
关键词:艺文印刷术印刷业

◎ 王保平

中国近现代新闻、印刷、出版等文化事业的发展均离不开专业期刊的支持和配合。作为一种集纳、生产、传播印刷技术知识与行业信息的重要方式,印刷专业期刊的诞生与运作既是中国近现代民族印刷业崛起的产物,也对印刷与出版事业的发展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20世纪30年代是中国近现代印刷与出版业高速发展的兴盛期,当时上海集中了一批专业知识分子。他们深感中国印刷事业落后于西方的现状,努力学习西方先进技术,创办专业期刊,大力提振现代印刷教育,为推进民族印刷与出版事业做出了巨大努力和可贵贡献。

揆诸这一时期的印刷专业期刊,具代表性者有《中华印刷》《中国印刷》《艺文印刷月刊》《神州印刷》四刊。其中,《中华印刷》由高元宰主编,上海中华美术制版印刷函授学校发行,1935年和1936年各出版一期;《中国印刷》是上海中国印刷学会主编的季刊,1936年出版一期。《艺文印刷月刊》由上海艺文印刷局发行,林鹤钦、刘龙光主持,1937年创刊,1940年停刊,共出版25期,每期发行千余份,影响遍及海内外。《神州印刷》目前仅见于《艺文印刷月刊》的广告,未见实物,据说印数不多。在这四份期刊中,尤以《艺文印刷月刊》出版最久、发行最多、影响最广,有学者认定该刊为当时唯一全国发行的印刷专业期刊。也正是由于其代表性,一些曾经历民国时期的学者对其印象颇深,多次在回忆性史料中提及。更有学者赞誉其出版精神可贵,呼吁学界展开深入研究。目前,鉴于学界尚无细致讨论,本文特进行考察,从知识生产的角度挖掘其运作特征与历史意义。

一、为提振现代印刷教育:《艺文印刷月刊》的创刊

20世纪30年代,新闻、印刷、出版等诸类专业期刊均呈现“异军突起”的态势。在这一时期,社会的“知识传播不再是单一的,正在成长的一代人可以阅读任何一份杂志来满足自己”,而这种期刊发展的状况也直接反映出当时印刷业的繁盛局面。1937年,印刷专家林鹤钦谈及:“因为印刷品的需要日广,所以承印印刷品的商家—印刷者—亦日见增加。”当时,“只须将上海、广州、天津、北平、汉口几处大商埠的电话簿抄录一下,就会发现一千八百余家之多。其余没有电话及在内地小城市的印刷商家,还不知有多少。以上就是‘量’的方面。至于‘质’的方面,则资本三四百万以上的大公司,亦有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多家和各地大规模的报馆。由此观之,印刷业地位的重要,可以想见”。

伴随着行业繁盛的同时,社会对印刷事业意义的认知也日趋深入。一方面,时人赋予对印刷事业以很高期许,将其视为振兴民族工业、发扬民族文明的一个标志。民国初年,孙中山说:印刷事业“是近世社会一种需要,人类非此无由进步。一切人类大事皆以印刷记述之,一切人类知识以印刷蓄积之,故此为文明一大因子”。此后,时人“更相信民族进化的历史,都是赖印刷为之记载而保留。又可说一个民族或一个国家的文野,都是以印刷事业的发达与否,而为文化高低标准的”。另一方面,一些专业知识分子在与西方发达技术的相较下,愈发对中国的落后状况忧心忡忡。“今吾国之印刷界,较之光绪年间,其机械能力,已增加至十倍;较之民国初年,亦已增加五倍。然美之纽约印刷业,占全埠工业第二位置,每年营业达四万万美金。以视上海,印刷业每岁不过三四千万元,其相去霄壤为何如。且现时印刷所用油墨纸张及印刷机械,大半来自欧美,输出金钱尚无补救漏卮方法,亦不可不注意及之。”落后于人的问题也引学界痛惜:“著者读中国古代印刷史,不胜崇拜我先代创造改进之精神;而一考察我国近今印刷界之状况,对于我印刷界之不知积极改进,未能与世界各国比美,又不能不深为叹息也。”于是,当时许多专业知识分子纷纷谋求行业进步,挽救于万一。

1934年,以留学法国的印刷专家高元宰为代表的一批专业知识分子筹组中国印刷学会。他们认为,中国印刷事业的落后“是因为中国没有‘印刷教育’的缘故”。所谓印刷教育,“是要把关于印刷上的学理和技术,灌输到一辈从事于印刷工作的人们,或者培植印刷专门人才。现在吾国的印刷工作者,大都是所谓徒弟的出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单靠经验,在技术上很是危险的,并且师父所知道的,徒弟未必能够完全知道。久而久之,技术逐渐地退步了”,甚而“弄到最先发明印刷的国家,大有‘每况愈下’的情势”。在他们看来,中国传统的“师父带徒弟”的印刷工艺传承方式不但落伍,而且成为限制发展的阻滞。因此,“要使中国印刷改进,非从印刷教育入手不可”。他们希望通过现代印刷教育,“根本革新吾国的印刷”。

中国具有现代意义的印刷教育的出现,可以追溯到清末京师测绘学堂于1904年开设的制版班和印刷班。这两个班为印制地图而设,以班建制,规模不会很大。此后,随着印刷与出版业大量引介机械化、专业化的生产方式,现代技术的推广加速了行业知识的更新换代,进一步开展现代印刷教育渐成历史的必然。到1933年至1934年间,北平新闻专科学校、上海图书学校以及上海斯高学校等相继成为开展现代印刷教育的专业机构。同时期,高元宰抱定“印刷教育‘开路先锋’”的宗旨,“要把‘印刷教育’这四个字,灌输到民众的头脑里边去”。在他看来,具体展开现代印刷教育,无非依靠两种方式:“一种是在学校里得来的,一种是从书籍上得来的”。为此,他创办了中国美术制版印刷函授学校,又主编发行了《中华印刷》杂志,引起了同业的积极响应。1937年,与高元宰经历相近且理念相同的林鹤钦、刘龙光等人,同样有感于“中国印刷技术落后,职工文化水平不高”,在开办专门学校不便的情况下,决意创办专业刊物,以提振现代印刷教育。

林鹤钦,1902年生于浙江宁波。1924年至1926年于美国卡尼基工业学院读研究生,专攻印刷技术及工商管理。其间遍访美英诸国工厂,对印刷、出版、油墨等技术以及行业的组织管理,颇有研究。1927年回国,在天津创立秀鹤图书馆,专供政府、学校及图书馆的各类印刷用品。1929年,其在上海创办艺文印刷局。该局引进美国技术和管理方式,中西文铅字齐备,尤其是其创制的“艺文正楷字”,自成一格,广受好评。他在局内设工读学校,训练家境贫寒子弟,传授印刷业各种机械用法,培养了一批技术与行业管理人才。刘龙光,1913年生于福建福州,1936年毕业于上海光华大学,1937年进入艺文印刷局工作,主编《艺文印刷月刊》。此外,他又参与创办了《名著新译月刊》《小说月刊》等期刊,颇受赞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参与《毛泽东选集》的出版工作。

1937年1月1日,《艺文印刷月刊》创刊。发刊词首先说明了创刊缘由:“印刷术是一种日新月异的艺术和科学”,“欧美各国的印刷业发达的程度,是与年俱进的”,而在中国,师徒代际传承的方式是“拿训练成衣匠土木匠的方法,去训练印刷人才,绝不会有好的成绩”;而且,欧美各国早有印刷职业学校之设。鉴于当时不便,于是,“现时较易于举办的,就是发行一种印刷刊物,以供印刷界以及对于印刷有关系的人们去研究”。其次,划定了《艺文印刷月刊》的专业定位,其中包括“增进印刷的技术”“提倡减少同业间不必要的竞争”“提倡改善印刷品的品质”“刊登印刷材料的广告”“做成文化界的参考读物”“做成印刷界唯一的俱乐部”等六大方面。“把以上各点归纳起来,可以说:我们希望本刊一方面能使印刷界的主管者和工友们得到物质上和智识上的收获,另一方面能鼓励印刷术在艺术上的改进。”最后,表达了争取行业支持的热望:“我们所负的使命,是非常的重大。但我们的智识和经验,却非常的微小。要把这个重担只加在我们几个人的肩上,恐怕有些不能胜任。所以我们诚恳地希望国内印刷界和热心于印刷的人们,随时给我们以指导和帮助。”

该刊甫一创办就受到了社会关注,《时报》《新闻报》等皆有报道,更有杂志推介:“该刊诚为印刷界及出版界之公共读物也。”可以说,这既体现了《艺文印刷月刊》创刊的社会影响,也反映出当时印刷与出版业对专业期刊的急迫需求。

二、历史、技术与行业:《艺文印刷月刊》的知识生产

“印刷术是科学和艺术混合的学术。”而“无论那一种学术,都要受相当的教育,方才可以发展和前进”。作为提振现代印刷教育的重要方式,印刷专业期刊承载着专业知识生产,推进印刷学术研究的效用。在这一点上,《艺文印刷月刊》具体通过历史、技术与行业三个主题的知识生产,深化了印刷学术研究的探索。而且,围绕三个主题的讨论大体反映了当时印刷业普遍关心的问题。

首先是历史。印刷术虽诞生于中国古代,但对印刷史的系统研究却始于民国时期。1925年,美国学者卡特出版《中国印刷术之发明及其西传》,对中国学界产生重大影响。“卡特认为,印刷术这一先进的西方技术源于中国。很多中国学者对此深信不疑,并为之鼓舞。他们开始强调本国在世界科技史,尤其是印刷史上的中心地位。”因此,广泛收载印刷史料,追溯中国古代印刷术的辉煌;并在对照现实落后的反差下,追问近代落后的原因,激励专业人才奋起,成为当时学界开展印刷史研究的普遍思路。因循着这一方向,《艺文印刷月刊》广泛刊登了一系列历史文章,诸如《中国印刷术的沿革》《谈中国雕版印刷之起源》《中国印刷术考》《印刷术的始源》等。

其中,有代表性的是刘龙光的《中国印刷术的沿革》一文。该文是《艺文印刷月刊》创刊号的首篇。文章起笔追溯了中国古代印刷术的辉煌:“中国印刷术的发轫,实在世界各国之先。印刷术、指南针、火药为中国古代的三大发明,这句话已为史学家所公认,足证古代的中国文化水准是很高的。但因中国的民族性,近于保守。中古以降,只知墨守旧法,不谋改进,而欧美各国反青出于蓝,后来居上,致贻‘昔为人师今为人徒’之诮。这又足证中国的文化水准,提高得很慢。近代的中国文化水准,若与欧美日本比较起来,不免相形见绌了。”在结尾则发出追问:“中国是发明印刷术的国家,但是今日的中国印刷术落后到如此地步”;“中国的印刷品仍然不能和欧美日本的印刷品颉颃,不但不能比拟德国美国,甚至也远逊日本。我国印刷界的人士,应当如何急起直追,恢复我们中国固有的荣誉呢?”可以看出,作者在饱含民族自豪感的同时,也带有强烈的现实忧虑。这同样反映了当时印刷学术研究的取向:印刷史的研究不再是书斋里的考据学问,而是具备了比较宏大的中西比照视野和改善中国落后的现实意义。

其次是技术。在当时学者看来,中国文化事业的落后主要禁锢于印刷技术的落后,“是以欲提高中国文化水准,首须使印刷术有进步,故改进印刷术为不容缓忽之事也”。基于技术改进的急迫性,大力推广现代印刷技术成为专业期刊的核心议题。这反映在《艺文印刷月刊》的专业定位中,首要者就是“增进印刷的技术”。同时,在知识生产上,《艺文印刷月刊》追求“做改进中国印刷术的急先锋”,分门别类地刊载了大量技术文章。其中,排字类有《排字漫谈》《排字部“浪费”问题之研究》,制版类有《三色网线铜版制版法》《照相铅皮版之落版法》,纸张类有《纸张之检验》《如何“复用报纸”与“可以洗涤的报纸”》,油墨类有《油墨浅说》《新闻纸油墨的简易制造法》等。

当然,技术主题的知识生产不同于常识性内容的普及。专业程度较高的文章虽然能够引起学者专家的共鸣,但由于知识本身的壁垒,反而无法较好地兼顾业务工人的知识水平,甚至在一般读者的阅读过程中造成隔膜。对此,曾有读者质疑:“现在一般有志的工人,若发生了疑问,只是闷在心里。可是一般富于工业的学者们,也没有跑到工厂里去作工的。所以结果学者只知其理,作者只知会作,闹得各不相干”;“在这个负领导责任的月刊内,要发表什么新的知识、新的技术给工人,能使工人领略呢?”面对这个问题,《艺文印刷月刊》先在编辑方针上有所回应:“一方面固然是要使本刊内容‘高深化’,以提高中国印刷术的水准;另一方面却也忘不了本刊内容的‘大众化’,以适应现中国印刷界工友们的需要。我们相信这二者是并行不悖的。”在此基础上,《艺文印刷月刊》积极开拓稿源,尽力保持知识生产的平衡。“本刊为鼓励投稿起见,外界的来稿差不多十九录取”;“除了继续刊载印刷术各部门的漫谈(如落石漫谈、划线漫谈等)以外,还要希望印刷界的工友们踊跃输稿,把日常工作所得的经验赤裸裸地写出来。如果文字上有不畅达的地方,那是不要紧的,编者可以义务地代为修正,并且照例地奉酬金,用资奖励”。

虽然经过积极征稿,但稿源不足仍是当时知识生产的一大瓶颈。“(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印刷界与今天不同,如今是稿多版面少,编辑可以从容选择,一再筛选。由于篇幅紧张,好多学术论文、调研报告无法发表。当时的印刷工人虽富有实践经验,但文化水平低,许多文章都是口述后,由编辑整理再发表的。大部分文章是办刊人自己所写,也有少量的特约稿件,所以每出一期都是十分艰难的。”因此,《艺文印刷月刊》纵然采取许多措施,但仍存在作者群体同质化严重的问题。后来,刘龙光也坦承:“经我个人向当时上海的印刷界前辈以及技术工人登门征稿,主要采取他们口述、由我笔录的办法,收获不少。但限于当时的客观条件,集采访、编译、校对于一身,疏漏和错误之处是肯定在所难免的。”

最后是行业。时人认为,除了在技术改进上推动印刷事业进步,印刷界更要在社会上担负起“应有之使命”。“印刷业本是一种高尚的工业,而每令人卑视,这实咎由自取。”因此,要担负使命,就必须革除行业病弊。当时的印刷行业普遍存在两类顽疾:一是商业恶性竞争,二是劳工生活困顿。其实,同业竞争是印刷业诞生以来就普遍存在的现象。在书报印刷领域,采用压缩成本、降价等手段进行商业竞争,更是由来已久。到20世纪30年代,商业竞争愈演愈烈,“结果演成同业间自相残杀的悲剧”,“对于印刷业和用户两方面都是有害无益”。另外,当时广大的印刷劳工,社会地位低下,薪资微薄,生活困顿。一方面,因为工作环境的恶劣,他们时刻遭受着肺病、皮肤病、头痛、目力损伤、失眠和消化不良等问题的困扰。另一方面,“印刷界工友之工余生活”,“异常腐败,大都不离烟酒嫖赌之范围”,令人痛惜。

严峻的行业弊病,引起了学者专家的关注。《艺文印刷月刊》在揭露乱象病态的同时,发起系列讨论,积极出谋划策,补偏救弊。针对商业恶性竞争,《艺文印刷月刊》力倡“共存共荣”的理念:“第一,同业合作共同遵守准确估价的原则;第二,对于用户的货品能代其设计与筹划;第三,对于用户的急需能有恳挚服务的精神。”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第二项。在《艺文印刷月刊》的设定中,印刷业不仅是单纯的技术行业,更应是参与到商品与消费者之间的广告服务行业。在当时,商业广告的投放选择出现了由报刊等“中介”转至精美的印刷品方面的趋向。因为“这种印刷品直接传到顾主手中,所以它的宣传力量要比报纸上的广告来得宏大。而且给予主顾的印象也比较深刻”。对此,“如果能够代其设计和筹划,使这类印刷品的宣传力量更为有效,则用户一定会有好感”。可以说,《艺文印刷月刊》的认识已经触及印刷行业的未来,“并不是徒徒出卖纸张和油墨,而是贡献意见,出卖思想”,这其中蕴含了朴素的推动行业升级的领先观念。

针对劳工生活困顿,《艺文印刷月刊》一方面发表了《印刷界工友的健康问题》《印刷工友之夏令卫生》等文章,为具体的健康卫生问题提供对策。另一方面,积极调解劳资关系,促进双方“互相谅解对方的立场,携手合作,同为社会谋福利”,试图从根本上解决广大劳工生活上的难题。

应该说,从高元宰主编《中华印刷》杂志起,一些印刷专业期刊在知识生产上就具有一定的历史、技术与行业的主题关照意识。而经由《艺文印刷月刊》的知识生产,既突显了三个主题在印刷学术研究方面的重要位置,也深化了印刷行业对相关领域的认识与理解。直到今天,历史、技术与行业也基本构成了印刷学术研究的三大问题域。

三、《艺文印刷月刊》的发行与历史意义

“印刷品是宣传文化和宣传商品的利器。品质恶劣的印刷品,非但不能达到其所负之使命,反而有减低其代表物价值的可能。”作为一份主张提升印刷品质的专业期刊,《艺文印刷月刊》本身的印刷质量也达到了极高水平。当时该刊“不惜工本,把开本定为十六开本,封面用重磅道林纸,彩色印刷。正文用米色道林纸,四号仿宋体铅字排印”。正是由于在内容与质量上均有保证,《艺文印刷月刊》自创刊起在发行方面就表现优异。

早期,《艺文印刷月刊》一度采取赠阅方式,发行量超越五千份。自第三期后,定价“全年两元、半年一元一角、每期二角”,“零购户数较订阅户数溢出三倍以上”。后第四期出版,“十五天以内便一售而空”。1937年5月,“本刊定户已经遍于十八行省、各特别市,及日本南洋香港”。到了同年6月,为了满足海内外读者需要,又增出了第一至第四期的“合订本”。与此同时,读者纷纷致函,“认为本刊是中国印刷界的生命之花”,对其不吝赞誉。“本社两旬以来,接到读者的来函,约计六百余份,对于本刊的发行,大都谬加赞美。”其中,有读者表示,该刊“不特为工余有益之读物,亦足以为技术上之南针”。也有读者认为,该刊“内容丰富,印刷精良,令人爱不忍释”。

《艺文印刷月刊》不仅获得了众多的业者好评,也得到了专家学者的肯定。时任四川省政府印刷所所长、重庆新民印书馆总经理的杜仲明就评价该刊为“印刷界的宝筏”。他结合自身的从业经历,谈道:“个人在这二十余年当中经营研究,没有得着一个先觉的指导者”,遭遇了诸多困难,“现在的艺文印刷月刊主张艺术公开,打破秘密。从此以后,凡个人过去所受的艰难困苦都可以解除。一般的同业得着这良好的师资,随时指导。个人为印刷同业表示庆幸,对《艺文印刷月刊》表示钦佩,更望一般同业认定这是我们印刷界的宝筏,不要忽略了过河的渡船啊!”所谓“印刷界的宝筏”,主要是指《艺文印刷月刊》在知识生产与传播上的贡献。当时,印刷行业内部存在着一些固守专业知识的成见。高元宰就曾遭遇到:“有人说,你这样,关于印刷制版的秘密,完全公开了,岂不是要使制版的同人,没有饭吃了。”因此,他曾呼吁,“请印刷技术家,一齐立在一条线上,来提倡印刷教育,共同合作,公开研究”,如此,不但“是中国印刷界的幸福,并且是中国文化上的幸福”。在这种情况下,《艺文印刷月刊》的广泛发行,就不仅表征着一份专业期刊的社会流通程度,同时也划出了一条印刷行业知识传播的轨迹。

1937年9月,由于抗战爆发,时局动荡,《艺文印刷月刊》一度“篇幅缩减”,落到勉力维持的地步。同年11月,上海形势危急,主编团队原想尽力维持当时“中国唯一之印刷术刊物”的寿命。但到了12月,编辑和出版都遭遇到重大困难,暂行停刊。1939年7月,上海形势稍稳,林鹤钦在访问东南亚后,返回上海,停刊一年有余的《艺文印刷月刊》复刊。

但是,复刊的《艺文印刷月刊》,发展不甚顺利。1939年10月,由于纸价暴涨,成本上升,该刊售价涨至“全年三元、半年一元六角、每期三角”,并将原出版时间每月一号推迟到每月十号。1940年5月,再次涨价:“全年四元、半年二元二角、零售四角。”同年6月,主编刘龙光由于“事务繁忙,不克分身”,辞去职务,特聘马颂德继任。7月,第三卷出版,相较于此前风格,排版稍异,篇幅也有缩减。此后,由于种种阻扰,后续再无出版,《艺文印刷月刊》就此终刊。

对于这样一份专业期刊,刘龙光曾有回忆:“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来,印刷事业空前繁荣,印刷技术突飞猛进。以今视昔,该刊内容的价值已微不足道,但作为史料,可以反映中国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印刷技术水平,不失为中国印刷史的组成部分。”应该说,作为《艺文印刷月刊》的原主编,刘龙光的评价不失客观公允,这对于我们当下理解《艺文印刷月刊》的历史意义极具启示。

从知识生产的角度来看,《艺文印刷月刊》为提振现代印刷教育而创刊,它通过对历史、技术与行业三个主题的知识生产,既突显了三个主题在印刷学术研究领域的重要位置,也直接推动了印刷学术研究的深度与广度。而且,正是得益于知识生产的内容保证,以及印刷品质的优异,《艺文印刷月刊》在广泛发行的同时,深受业界和学界的好评,从而推动了行业的知识传播,提升了其他相关行业对印刷事业的认识与理解。因此,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说,《艺文印刷月刊》在推动印刷行业发展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推动当时文化事业进步的社会意义。

站在今天,通过《艺文印刷月刊》,我们既可以真切把握到20世纪30年代中国印刷事业发展的一些状况,为理解当下专业期刊的社会定位,明确历史的坐标,更可以体味到高元宰、林鹤钦、刘龙光等一批专业知识分子曾经付出的艰辛与努力,在理念层面有所启发,在精神层面有所感召。

注释:

① 一直以来,中国近现代知识界对印刷业与出版业的认知是紧密联系的,在诸多讨论中,关于两种行业的界限也并不清晰,通常是并置在一起论述。如在1911年版的《普通百科新大词典》中,“出版”的概念被定义为“为发表思想,以机械、化学等方法,刷印文书、图画而颁布也”。1932年,陆费逵说:“我国习惯,对于出版业和印刷业,向来界限不分。”1935年,王云五也明言:“在欧美各国出版业很少兼营印刷业,我国却不是如此。在光绪二十年左右有了新式出版业以后,规模较大的出版家没有不自办印刷所的,并且印刷业在中国简直是出版业的附属品。”同样,这种认知也出现在了《艺文印刷月刊》的文本讨论中。参见:于翠玲.印刷文化的传播轨迹[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5:117.

② 刘龙光.解放前出版的有关印刷技术的书刊[C]//中国印刷年鉴1981.北京:印刷工业出版社,1982:321.

③ 白寿彝,主编.中国通史 第12卷 近代后编1919-1949(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415.

④ 关于《艺文印刷月刊》的出版定位,目前确定的是,《艺文印刷月刊》创刊之时,《中华印刷》《中国印刷》《神州印刷》等刊物均已停刊。故该刊在发刊词中说:“本刊为中国印刷界唯一的定期刊物”“印刷界唯一的俱乐部”。而且,当时《时报》《上海商报》等皆报道该刊“确为吾国唯一之印刷杂志”。据此,海外学者芮哲非认为,“该刊是当时中国唯一全国发行的印刷业中文杂志”。参见:艺文印刷月刊创刊号已出版[N].时报.1937-1-7(5);艺文印刷月刊创刊号已出版[N].上海商报.1937-1-8(3);芮哲非.谷腾堡在上海:中国印刷资本业的发展(1876-1937)[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67.

⑤ 朱联保.解放前上海书店、出版社印象记(三)[M].上海市出版工作者协会《出版史料》编辑组,出版史料 3.上海:学林出版社,1984:157;姜信之.我国三十年代印刷史料片断[C]//中国印刷技术协会,编.中国印刷年1982-1983.北京:印刷工业出版社,1984:245.

⑥[36] 陆根发,等.我国近代印刷史珍贵资料—《艺文印刷月刊》[J].广东印刷,1995(5):33.

⑦ 齐辉,付红安.中国近代新闻学期刊出版的历史脉络及学术引领(1919-1949)[J].出版发行研究,2019(11);张志强,肖超.民国时期中华书局的出版类期刊研究[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5).

⑧ 林语堂.中国新闻舆论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126.

⑨㉑㉔[32][39] 林鹤钦.发刊词[J].艺文印刷月刊,1937,1(1):1-2,2-3,1-4,2,2-3.

⑩ 孙中山.孙中山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359.

⑪[38] 黄鸿铨.中国印刷界应有之使命[J].艺文印刷月刊,1937,1(8):52,53-57.

⑫ 杨大金.近代中国实业通志[M].上海:中国日报印刷所,1933:338.

⑬ 贺圣鼐,赖彦于.近代中国印刷术[C]//中国印刷年鉴 1982-1983.北京:印刷工业出版社,1984:229.

⑭[47] 于翠玲.印刷文化的传播轨迹[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5:136-137,141-142.

⑮⑰㉖[59] 高元宰.改进吾国印刷的具体办法[J].印刷画报,1934(1):16,60,60,60.

⑯⑲[60] 元.发刊小言[J].印刷画报,1934(1):5.

⑱ 张树栋,等.中华印刷通史(修订版)[M].台北:财团法人印刷传播兴才文教基金会,2004:595-600.

⑳[37][49][68] 刘龙光.代序—关于《艺文印刷月刊》[Z]//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印刷印钞组.艺文印刷月刊,1937-1940第一卷.1985:2.

㉒ 李元信,编.环球中国名人传略 上海工商各界之部[M].上海:环球出版社,1944:143.

㉓ 宋原放.出版纵横[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221-222.

㉕ 新书介绍:艺文印刷月刊[J].学觚.1936,1(12):56.

[27] 芮哲非.谷腾堡在上海:中国印刷资本业的发展(1876-1937)[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19.

[38] 于翠玲.民国时期中国印刷术研究的视野与思路[J].甘肃社会科学,2015(5):150-152.

[29] 刘龙光.中国印刷术的沿革(上)[J].艺文印刷月刊,1937,1(1):5.

[30] 刘龙光.中国印刷术的沿革(下)[J].艺文印刷月刊,1937,1(2):7.

[31] 夏中汉.书报介绍:艺文印刷月刊[J].艺文印刷月刊,1937,1(5):48.

[33] 两块钱的代价!!![J].艺文印刷月刊,1937,1(2).

[34] 张炳文.读者来函[J].艺文印刷月刊,1937,1(8):57-58.

[35] 编辑室言[J].艺文印刷月刊,1937,1(8):15.

[40] 王保平.从竹纸到白报纸:试论中国近代报刊用纸的“新陈代谢”[J].编辑之友,2020(1):88.

[41][44] 林鹤钦.论印刷业竞争的弊害[J].艺文印刷月刊,1937,1(3):12-13.

[42] 刘龙光.印刷界工友的健康问题[J].艺文印刷月刊,1937,1(10):18-22.

[43] 孙普泽.读者信箱[J].艺文印刷月刊,1937,1(3):42.

[45] 林鹤钦.怎样使印刷业共存共荣[J].艺文印刷月刊,1937,1(4):13-16.

[46] 刘龙光.印刷业劳资双方应有之认识(上)[J].艺文印刷月刊,1940,2(7):10-12.

[48] 林鹤钦.发刊词[J].艺文印刷月刊,1937,1(1):2-3.

[50] 林鹤钦.本刊创刊号发寄后的感想和希望[J].艺文印刷月刊,1937,1(2):1.

[51] 本刊紧要启事[J].艺文印刷月刊,1937,1(4):12.

[52] 本刊各埠定户比较表[J].艺文印刷月刊,1937,1(6):3.

[53] 卷头语[J].艺文印刷月刊,1937,1(1-4):1.

[54] 刘龙光.编辑室言[J].艺文印刷月刊,1937,1(7):15.

[55] 读者信箱[J].艺文印刷月刊,1937,1(2):19.

[56] 上海石印业工人一份子来函[J].艺文印刷月刊,1937,1(2):20.

[57] 卫青.读了艺文印刷月刊之后[J].艺文印刷月刊,1937,1(4):44.

[58] 杜仲明.印刷界的宝筏[J].艺文印刷月刊,1937,1(9):43-44.

[61] 本刊重要启事[J].艺文印刷月刊,1937,1(9):1.

[62] 林鹤钦.本刊继续出版之意义[J].艺文印刷月刊,1937,1(11):15-16.

[63] 本刊暂行停刊启事[J].艺文印刷月刊,1937,1(12):1.

[64] 万启盈.中国近代印刷工业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664.

[65] 艺文印刷月刊启事一、艺文印刷月刊启事二[J].艺文印刷月刊,1939,2(4):1.

[66] 艺文印刷局各刊物增价启事[J].艺文印刷月刊,1940,2(11):2.

[67] 艺文印刷月刊紧要启事[J].艺文印刷月刊,1940,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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